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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之间,他断断续续与十个女人见了面,与作家保持了三个月的恋爱关系。   作家姓汪,长得漂亮,阅历丰富,女人味十足。      和作家分手,是因为他发现那个女人仅仅把他当写作的灵感来源。   据她说,所谓性事,也不过如此。      他觉得这个女人不适合为家,与她分手后,两个月都没去相过亲。      直到8月份的时候,农历七月半,他去他妈那里,给家里的列祖列宗烧纸。      最近的小区物业抓得挺紧,禁止在绿化带焚烧香蜡纸钱,于是他们带着从老家拿来的铁盆、香和纸钱,坐电梯上了顶楼天台。      一到天台,陈铭才知道已经有人在这里烧过纸了。风吹得黑色的灰烬漫天飞,他转了转,看到天台角落里跪着一个身影。      女人披散着头发,穿着宽松的棉质裙子,但依旧可以看出她身形纤瘦,似乎弱不禁风。      陈铭问他妈:“那女人是谁?”      他妈是典型的自来熟的街妇,没回答他,反而去跟女人搭话:“哟,小然,你回来看你妈啦?”      “是啊,”女人说,“杨阿姨,你好。”      “你妈呢?”      “她最近一直咳嗽,这外面烟尘大,我让她在屋里呆着。我自己来就是了。”      她自带的黄铜盆,有被砸瘪的痕迹。里面的纸燃烧殆尽,她的额头汗涔涔的,站起来,拧开矿泉水瓶盖,将灰烬浇湿。      她要下楼去了,临走之时与他们打了声招呼,说了声再见。      陈铭妈有些感慨:“这孩子地震那年死了爸,她妈再嫁了。她可懂事了,比你强!”      于是陈铭请他妈帮忙,去找李然母亲,拾掇出了一场相亲。      相亲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他做足了准备迎接她的到来。     ··········      李然让陈铭自己倒点啤酒,陈铭回过神,拉回自己的思绪。      泡沫溢出杯外,李然说:“好了。”   龚珍眼尖,发现陈铭左眼角的淤青,嘴快道:“诶,陈铭怎么眼角青了,”她拉了拉江宇文衣袖,“怎么回事?又有人去你们工地闹啦?”   李然不自然地瞧了那伤口一眼,垂下眼睑,把那一杯酒饮尽。   江宇文被老婆提问,语气颇无奈:“不是工地。是有一次陈铭加班,回去的晚了。然后遇到了抢劫的……”   后面的话没说完,也没必要讲了。龚珍明白了,对陈铭说:“还好人没事。钱财嘛,就当花钱消灾。”   人是没事。只是在医院躺了大半个月而已。      陈铭笑道:“嫂子说的对。”   李然埋头刨了口饭。陈铭又替她剥好了一只,放在她盘里。   她微抬头:“你自己吃,不用管我。”   陈铭说:“你以为是白给你吃的,你吃饱了替我剥。”   李然咬着筷子,哭笑不得。   江宇文两口子看着他俩,江宇文窃笑,龚珍来回打量,低头喝了口茶。   饭局吃到最后,江宇文想起了什么,忽然道:“陈铭,你之前的那个学徒,他还来不来?我好久没看到他了。”   李然和陈铭俱是一愣。   陈铭最先反应过来,看向李然,李然扯了几片餐巾纸,站起来:“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间。”   江宇文大大咧咧,没觉得李然的忽然离席有什么不对劲,依旧逮着陈铭问:“算算有好几个月了吧,我一直以为他会在我们这行待下去呢。看着人老实,还很聪明好学。之前多亏有他在……”   龚珍说:“你说的是不是那个小伙子?叫什么陈小可?”   江宇文笑道:“看你这记性,又记岔了,他叫陈小科。”看向陈铭,“是吧,陈铭。”   ··········   李然过了十多分钟都未回来。   饭桌上的三人都等着她回来好去结账。陈铭坐不住了,站起来,说:“我去看看。”   龚珍拉住他:“你一个大男人去女厕所?还是让我去吧。”   陈铭谢过龚珍,复又坐下。江宇文给他倒了杯啤酒,啧啧叹息:“你和李然认识一年都没有,这速度也太快了。”   陈铭沉默了会,苦笑道:“再不快点她就真跑了。”   江宇文默默替他点了根蜡,安慰并鼓励:“没事,往事随风,你把她看牢点就是了。”   龚珍急匆匆回来,告诉陈铭:“李然没在洗手间。你快给她打个电话问问,她是不是先回去了。”   陈铭看了眼李然椅子上的包,“应该没有……”      陈铭的手机屏幕亮起来,是李然来的短信。   【我有急事先离开,对不起。】   ··········   结果说好的去挑婚纱也泡了汤。陈铭有种煮熟的鸭子飞了的不详感。      吃过饭,陈铭付了饭钱,与江宇文在门口等待去洗手间补妆的龚珍。      等了一会,江宇文暗暗对陈铭道:“你这老婆太不懂事了,自个儿跑了。我家老婆要是敢这样没教养,我早……”      龚珍插话进来:“你就怎样?”      江宇文说:“我就跟着你跑。你到哪我到哪。”      龚珍鄙视道:“看你这怂样。”但嘴角却是笑着的,故意板起脸,“快点,回家。”      夫妻两谢过陈铭,称下次再聚时回请,离去。      陈铭家住在二环。今天的车牌限号,没有开车进城。他一直走到公交站,站立了片刻,还是给李然发了短信过去。      【老婆,你去哪了?】      李然回复:【去看一个朋友,很久没见面的朋友。】      陈铭盯着“朋友”那两个字,觉得莫名碍眼。      也许是看他没回复了,李然又发来短信:【饭吃完了?】      【吃完了。下次他请我们吃大闸蟹。】      【嗯,好的。】      【等我们结婚,还能再赚他一比。】      李然说:【先不说了。我到地方了。】      【好,玩得愉快。】      ··········      九月份的成都余热未退,公交车上没有开冷气。陈铭坐在向阳的一头,开窗,风刮进来凉快一些。      眼角的伤口隐隐作痛,他戴上了墨镜。他呼吸的时候肋骨也犯疼。      他刚刚被打的一个月,这只眼睛都没办法睁开,整张脸不成人形。      他妈在他床边哭,哭得他心烦意乱,恨不得自己真的被打死算了,眼不见听不见为净。   他是感觉得到的。      就算被人从后面偷袭,嘴被塞上手帕,上半身被盖上了麻袋,拳脚打在他身上,痛得哭都哭不出来。他依旧能感觉到,当时围住他的有两个人,动手打他的却有三个。      其中一个人压低声音放狠话:“抢劫!钱全拿出来!”      另一个人说:“就只有这点?这有这点钱你还敢走夜路?”   还有一个人从头到尾没吱声,下手却是最狠。左眼的伤,就是那人打的。      事后他报了警,可是警察根本无从查起,附近人流量少,车辆多,监控头都只有路口才有。   虽然这事不了了之,不过他也因祸得福。   得知他受伤后,李然来医院看他。 他妈对李然有好感,看她来了停止骂咧出去,给他两腾地儿。      他读懂了她眼里的神色。      那天下午,蝉声不绝。他们成功复合。半个月后,李然总算答应了他的求婚。   ··········   陈铭回到家,睡了个午觉。      他做了个梦,梦里李然问他:“陈铭,你记得我今天穿的什么衣服吗?”      他脑中第一反应是:“棉质裙子。”      李然呵呵笑道:“错了。我什么都没穿。”      一觉醒来下午6点,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他去洗了把冷水脸,朝客厅叫了两声“李然”。      没得到回应,他才想起她去和朋友玩了。   他给李然打电话,却发现李然手机关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不长。 最近开始修前文。等修完,应该就能更新了。(4月2日留) 另外,隔壁姊妹篇的预收文案已经挂出来了,感兴趣的小仙女可以去看看。 第2章 失踪案 2  好好的,李然关机干什么?   陈铭给两人共同好友打了通电话。   他们的职业不一样。一个是室内装修设计师,与朋友合开了工作室;一个是工程建造师。两人共同好友不多,那么两三个人打完之后,都说好几天没有见到李然了。   他不敢给李母打电话,他猜测李然肯定没有回她母亲那。   也许李然只是玩得太疯,手机没电了。   也许她只是怕他打扰,所以干脆关了机。   陈铭在猜测中度过了一夜,这一夜他未合眼,仔细聆听走道上的动静。   李然彻夜未归。   早上七点过陈铭打了个盹,七点半他的闹钟准时响起来,激昂高亢的《克罗地亚狂想曲》,李然推荐的。   一听见这声音他就醒了。   他睁眼到卫生间洗了把脸,镜中的自己三十岁出头,头发稍长,前段时间住院留长的。眼睛里充满血丝,嘴边的胡子也到了该剃的时候。   陈铭又给李然打电话,电话依旧关机。   他沉吟半刻,报了警。   ··········   半个小时后,房门被敲起,陈铭去开门,门外站的是两个身穿制服的民警。   一个年级稍大的民警做介绍:“你好,我姓杨,这是小刘。你是陈先生吧?”   “是的。请进。”   杨钊勤问:“需要换鞋吗?”   陈铭道:“不用,进来吧。”   两个民警,年级看起来稍大的那个四十岁上下,天生笑脸,看起来随和好说话。稍小的那个二十余岁,脸型瘦削,眉目间还有点稚嫩,看起来应该踏出校园没几年。   杨钊勤打量陈铭和李然的卧室,询问李然失踪前的细节。小刘则在一篇记录。   陈铭翻出李然的照片,杨钊勤看一眼,道:“你要不说她年龄,我还以为她是大学生。”   陈铭不无自豪,笑道:“她都28了。”   “你说李然最后一次跟你联系是中午2点?”   陈铭再次看了眼时间,确定了:“2点过16分。”   小刘质疑:“假如那时候李然已经遭遇不测,你怎么确定使用她手机的是她本人?”   杨钊勤查看他们短信,都是很平常的对话,不咸不淡,看不出来他们即将订婚。他想起他跟他老婆腻歪的时候,他老婆恨不得天天吊着他。   这个李然,反应未免太冷淡。   陈铭说:“我很了解她,她平时说话就这样。清冷就是她的风格,别人模仿不来。”   杨钊勤点点头,继续问:“她什么时候离开饭局的?”   “大概一点半的样子,”陈铭忽然想起来,“她走之前去了趟洗手间,我也不知道她具体什么时候走的。”   杨钊勤了然:“也就是说是自愿走的。”   “也许是有人把她带走了……”   小刘这时候开口:“我不觉得李然失踪是人口绑架。”   杨钊勤笑了:“我什么时候说是绑架了?”   小刘看向陈铭:“陈先生是这个意思。”   杨钊勤“哦”了一声,“陈先生为什么会觉得你未婚妻是被人绑架的?”   陈铭只觉得心烦意乱,从茶几的抽屉里取出一盒烟来,抽出一根点上。   这烟是李然买的,ESSE,烟支纤长,口味清凉。她工作时偶尔喜欢抽两支,他曾送过她几盒。当时她笑着接受了,回赠他了刮胡刀。   后来不知怎么的,她就不抽了。   杨钊勤和小刘还在等他答案,他缓缓吐出一口烟,说:“因为我怀疑一个人。那个人叫陈小科。”   ··········   陈小科,1993年生,无父无母。   陈铭的记忆里,陈小科不是大众女人们喜欢的类型。   他身形纤瘦,像李然的香烟,又长又细。   陈铭一度以为他有特殊癖好,而且是被压的那种。   他老实木讷,且很诚实义气。   他经常笑,对谁都笑,且笑容腼腆,一看就是内向的人。   陈铭经常劝他,别对着别人笑太多,别人会觉得你人傻好欺负。   陈小科也命大。一次从三层高的架子上摔下来,落在塑料顶棚上,因缓冲作用,掉到地面上一点事都没有。   在工地上,陈小科很好学。干他那行的,最需要具备的品质就是能吃苦。陈小科无疑具备这点。   陈小科文化程度低,陈铭给他推荐了很多书目,什么《建筑施工手册》《建筑施工技术》,陈小科一一应下,说回头去看。   陈铭又纠结了,他怕陈小科看不懂。   结果陈小科进步很快。同宿舍的工友说,他每晚学习到一点。   陈铭怀疑起他学历,试探他去考建造师证。   陈小科说:“我初中学历,考不了。”他说普通话,口音有几分京味。   因为是李然介绍陈小科来他那的,他那段时间在追李然,一听说陈小科是李然老乡,于是明里暗里套了不少近乎。   他问什么,陈小科就老实跟他讲什么。   比如他问:“李然高中时候,是不是有很多人追?”   陈小科说:“她是校花似的人物,肯定有很多人追。但她一门心思都在学习上。”   陈铭继续问:“她那时候谈过恋爱吗?”   “没听说过。”陈小科说。   陈铭悲伤地发现,他从陈小科嘴里套不出什么来。   陈小科说:“其实我跟她根本就不熟。”   陈铭相信了。陈小科看起来傻乎乎的,关键没本事又穷,李然看不上他的。   结果打脸打得很快,过完年的功夫,李然跟他分手后,就跟陈小科在一起了。   陈铭想不通自己怎么就被陈小科比下去了。   还好,他们两交往了没多久,李然就又恢复了单身。陈铭庆幸,李然好歹还是清醒了。   可是李然没回来找他。   直到他被打。   而这时,陈小科已经失踪一个多月了。   ··········   杨钊勤听到陈铭的陈诉,推测道:“你认为,陈小科是知道李然要跟你结婚才绑架了她?”   陈铭颓然:“不然时间太凑巧了,为什么偏偏这时候出现?”   而且……   而且能让李然迫切去见的一个人,除了陈小科还能是谁?   小刘说:“但是这只是你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就算是绑架案,也有可能不是陈小科做的。绑匪应该会与你取得联系,但现在都一天一夜了都没联系你,我觉得可能性不大。”他顿了顿,又拿起笔写了一句话,“你先动用你身边的关系先找人吧。”   陈铭急切道:“怎么找啊?”   “亲戚朋友,照片刊登报纸,微博微信,只要人还在,总能找得到。”   ········   陈铭好说歹说领导才给他批了假。领导很无奈,近期大雨没法施工本来就耽误了工期,现在工程师又请假,一请就是半个月,他根本不想放人。   陈铭搬出自己老婆丢了,领导才批准。   这一周的时间,陈铭一头扎进网络世界里,联系了各大营销号帮忙转发找人的微博。可惜只是单单的人口失踪,并无其他爆点,反响平平,一条有用的线索都没有。   微博如此,微信也差不多。   陈铭打印了200份《寻人启事》传单,贴在火车北站,东站和各大汽车站,开车绕着城市跑,日日扎堆在人口密集区。   他也没成功瞒过丈母娘。   李母给李然打电话总是打不通,一时无奈把电话打到了他这来。   他看瞒不过去,就实话实说了。   李母知道李然失踪后,首先亦是觉得天崩地裂。她早年丧夫,现在只有李然一个女儿可以依靠。要是这个女儿出事了,她真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然而几天过后,李母就淡定多了,甚至劝陈铭多休息,不要为了找人太过奔波。   陈铭的寻找之旅持续了6天,他的那帮狐朋狗友暗中开他玩笑,说他的事迹感动中国,可以拍一部千里寻妻记。   这6天的寻找工作,没有任何进展。   偶尔有人奔着高额酬金的向他提供线索,他赶去求证却发现是假线索。   空欢喜一场。   线索提供人一副好心喂了狗的样子,愤愤然宣誓以后再也不多管闲事。   从这之后他讨厌一切恶作剧。   第七天晚上的时候,陈铭在家里吃了一桶麻辣竹笋味的泡面,刚擦完嘴,进来一个电话。   028开头的座机号。   这几天陈铭频繁接到这种来电,虽然心里不耐烦,却还是接了起来:“喂。”   电话里的声音带着冷冽:“是我。”   这么熟悉的声音。   陈铭全身的血液凝固起来:“是你?!”   “是我。”   “你把李然怎么样了?”   “她在利州。”电话里的声音有几分疲惫。   “……”   “你去接她吧。” 第3章 失踪案 3   根据陈小科提供的地址,陈铭和警方连夜赶往利州。   利州是川北地级市,李然在的地方是附属利州的一个县,叫剑阁。   重庆是山城,剑阁就是山县。   这一点陈铭在跨入剑阁县时才深有体会。   因为陈小科打来电话时已经是晚上,陈铭得到李然的消息通知警方,警方派出警力,正式出成都北上去利州时,已经半夜1点了。 开车的是小刘,陈铭后来才知道小刘叫刘钰择。刘钰择是四川西部人,那个地方也是山高谷深,所以对剑阁的山并没什么好奇。   反而是年纪较大的杨钊勤,透过车前灯看前路,啧啧叹气:“难怪这地方穷。”   这话要是让李然听到,肯定会生气。   在车上的时候,陈小科还打来了电话,他嬉笑道:“你们小心一点,那地方路窄,不好走,当心出事呀。”   他说完这话就挂了电话。杨钊勤气得牙痒痒:“嚣张。真是太嚣张了!”   刘钰择安慰他:“陈小科潇洒不了多久,队里这会满成都找他呢。”   陈铭看刘钰择背影,想说一周前他的推论是正确的。刘钰择反驳了他。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他看着外面的夜色,最后什么都没说。   ··········   剑阁是李然的老家。   这点陈铭是知道的,但他也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   到达剑阁县城普安时,天还未大亮。车子在山间打了个拐,陈铭就看见这个在山间凹地的小县城。   陈小科说李然在雁子山上的一户废弃房里。   他们找到一个当地人带路,当地人带他们到雁子山。其实这座山就靠着普安县城,山不高,莫说在山地地区,就是扔到华北平原去,这都不算高山。   当地人指着雁子山上的一座塔,样式简单,应该是模仿云南洱海边的大理三塔的模样建的。当地人说:“那座塔在地震震塌了,当时好多人都觉得要不得了。地下压的怪物要跑出来了。结果,嘿,啥事没有。震后没多久,政府就把它修好了。”   虽然都讲四川话,但各地的方言都有所不同。利州地处川北,当地人讲话是出了名的快。   陈铭想起李然,她讲普通话字正腔圆,样子干练,很久没听她讲家乡话了。   当地人继续说:“你们要找的那个房子,应该是以前守山人住的。”   杨钊勤说:“守山?”   “对啊,”当地人兴奋道,“退耕还林啊,不让砍树的。”   “现在没人守了?”杨钊勤说。   “现在大伙都有钱了,谁还去砍树啊,所以山就没人守了。房子除了偶尔有讨口子[1]睡几晚,也没其他人去。”   宽阔的山路能容一辆车行州,路的尽头有一间小小的砖瓦房,当地人遥手一指:“就是那。”   ···········   砖瓦房的门是个木门,窗户被钉死。陈铭走近一看,门上挂着挂锁,锁上带着钥匙。   他忽然心生迟疑。   李然在不在里面?   要是在里面,她又是怎样的狼狈?   乞丐会住的地方,她在这里呆了几天?!   他不敢面对那样的她。   杨钊勤冷着脸,一把推开他,首先拍了拍门,大嗓门吼道:“里面有没有人?我们是警察,有没有人?”   里面没有声音。   陈铭脑袋灵光一闪。陈小科无缘无故为什么要告诉他李然在哪?他肯定是骗他的。   李然肯定不在这!   他们都被陈小科耍了!   他说:“我们回去吧,李然肯定不在这。”   杨钊勤没好气:“大老远的来都来了,不开门看看你甘心回去?”   杨钊勤这才看到挂锁上的钥匙,手指一扭,清脆的一声响,锁就开了。杨钊勤取了锁,开了门。   扑面而来的是潮湿之气。   陈铭别过脸去。   杨钊勤骂了一句:“我的老娘咧,你还真在这。”   陈铭身体一僵。   室内散落着塑料垃圾,焚烧的灰烬,还有废弃发黑的饭盒,上面趴着苍蝇。   李然坐在正对门口的墙角,双手抱膝,穿着一件男士T恤。额头磕破了,凝结了血痂,五官还算干净,表情茫然麻木。   陈铭脚一抬冲进去,喊道:“李然!”   李然茫然看向他,却没认出他是谁。   陈铭搂住她,泪如雨下。   ··········   回成都的路上,路过剑门关,杨钊勤依旧兴致勃勃:“看到了吗?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说的就是这里。”   刘钰择说:“人家李白写这诗时根本就没来过这,《蜀道难》是他瞎写的。”   杨钊勤冷斥:“瞎写的人家也写得好啊,瞎写的这儿山确实险啊。”   刘钰择面无表情,通过后视镜打量坐在后面的李然,刚刚说到蜀道难的时候,她眉毛动了一下。   杨钊勤接到电话,语气严肃地应了两声,挂掉电话后,兴高采烈地说:“犯罪嫌疑人陈小科被抓住了。据说他当时还在茶馆里打麻将。哈哈。”   李然抿了抿嘴,闭上眼。   ··········   审讯室。   隔着一张桌子,李然坐在这头,对面坐了两个警官,其中一个她认识,就是杨钊勤。旁边那个是个年轻人,她没见过。   回了成都后,她彻彻底底洗了个澡,处理头上的伤口,才到公安局来,准备做笔录。   杨钊勤:“请李小姐讲诉一下你被绑架的过程。”   李然说:“我没有被绑架,我是自愿跟陈小科走的。”   年轻警察愣了下,杨钊勤说:“她怎么说你怎么记。”   “你为什么跟他走?”   李然犹豫了一下,闭上眼说:“我喜欢他,就跟他走了。”   年轻警察下笔有点吃力,杨钊勤接着问:“他有没有强迫你和他发生性关系?”   李然果断否定道:“没有!”   她这态度有点果断,年轻警察坐不住了:“李小姐,我希望你说实话。我们可以提取你体内的□□残留。包庇罪犯不是小事,我们希望你理智一点。”   李然一愣。   杨钊勤笑骂道:“你温柔一点,李小姐说不定只是惊吓过度,现在脑子还没转过弯。”   李然声音弱下来:“……有一次,但那次是我自愿的。”   对李然的问话很快结束。年轻警官将笔录拿给李然,李然从头看过一遍后,正要签字,杨钊勤郑重道:“李小姐,我们希望你认真对待这份笔录,如果你能确保它的真实性。请你签上你的名字。”   杨钊勤这人好说话,但原则上的事从不马虎。   李然深吸一口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   送走了李然,年轻警察纳罕:“头一次遇到这种事,嫌疑人为自己加罪,受害人帮忙开脱。”   杨钊勤翻看李然的笔录,哼道:“以后你做得久了,啥事都能碰到。”   年轻警察好奇道:“这是不是就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杨钊勤想了想,否定道:“不像。”   杨钊勤想到陈小科的笔录,从记下的对话,就可以判断出陈小科是个胆大妄为的年轻人,跟陈铭的评价不一样。   ···········   问:你劫持受害人的目的是什么?   答:喜欢她呗。   问:在胁迫被害人期间,你有没有强迫她与你发生性关系。   答:有,一夜一次……不,几次。   问:除了性侵,你还对她做了什么?   答:除了爱,没其他事可做。对了,她脸上的伤是我打的。   问:你最后通知受害人亲属的目的是什么?   答:我关了她一周,你们都没找过来。我就自己站出来咯。   ···········   李然从警察局出来,去了趟她妈妈那里,和李母说了好一会话。李母想了想,还是交给她一个东西:“你朋友拜托我送的。” 一个普通的巴掌大小的纸盒子,没有拆开的痕迹。   快晚上了,李母留她吃完饭。   李然说:“我回去和陈铭一起吃。”   回到家时,陈铭还未回来。   陈铭销假第一天,加班也正常。   李然打开衣柜。这个房子是她和陈铭合租的,她搬进来不过一个月,衣柜里没有多少她的衣服。   李然给陈铭打去电话:“什么时候回来?”   “八点左右。”   “好,我等你吃晚饭。”   李然整整收拾了一个小时房间,清理出来两堆东西。看到时间离8点只有半个小时,她连忙去厨房做晚饭。   她忘记了买菜,凑合着冰箱里的鸡蛋番茄,随意炒了番茄炒蛋,烧了紫菜汤。   陈铭回来的时候是九点半,饶是夏天,菜也凉了。陈铭有些过意不去:“我去热热菜。”   李然从橱柜里取出两只高脚杯,倒上红酒,说:“不用。”   陈铭当她生气,固执地要去热菜。   李然拿着红酒靠近他,闻到了他身上的清香。   他下意识后退几步。   李然不生气,只幽幽看着他,说:“我跟陈小科的故事,你想听听吗?” 作者有话要说: 讨口子:乞丐的意思。 第4章 毕业班 1 2008年,5月12日。白木镇天气闷热。   教室后面的高考倒计时写着,距离高考还有25天。   上午最后两节语文课,余老师把时间留给同学自主复习,查漏补缺。   一直到快放学的时候,教室外面来了一个男人,余老师看到他,八成猜到他的来意。   他走到坐在靠窗位子的李然身边,轻轻敲了敲李然的桌子,悄声道:“你爸来了,你出去一下。”   李然抬头,微微惊愕了下,点头:“哦。”   李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教室。   教室外面,李春带着女儿走到离教室有点距离才停下来,忍着抽烟的冲动,提了提拴在啤酒肚上的腰带,说:“今中午我有点事,不回去了。家里有泡面——要是你不想吃泡面,你身上还有钱吧?”   李然没看他,趴在阳台上看操场,说:“我没钱了。”   这话里有几分赌气,她很迅速地说了出来。   李春蹙着眉,一脸戾气:“上次才给你拿过钱了,你怎么又花没了?”   操场上一群初中生在上体育课,一群男生在打篮球,一个瘦高个的男生利落地抛出一个三分球,围观的女生忍不住拍掌叫好。   李然都被这场平常的球赛吸引,李春被无视,声音提高几分:“老子问你话呢!”   李然注意力收回,瞥了父亲一眼,淡淡道:“买了考前冲刺的卷子,还有吃早晚饭。”   李春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从裤包里掏出一叠钞票,抽出一张十元,“拿去,中午吃饭。”   李然接过,说:“谢了。”   她这才看他一眼,他头发长长了,很久没洗,5月份了天气变热,发丝被汗凝成一戳一戳。   李然想拿剪刀一刀给他剪了。   李春:“你妈要打电话的话,你知道该说什么吧?”   “她前天刚打过。”今天不会打。   “那可不一定,你快高考了,她肯定把你看得紧紧的……她在外面挣钱辛苦,你不要让她太过为家里担心。”   李然打断他:“好了,我知道了。”   “什么脾气,”李春用鼻孔应了一声,看了看手机,“好了,回去接着上课吧。快高考了,好好学习,别走神啊。”   李然转身就走,留下一句:“我知道了。” ········   操场上的篮球赛也接近尾声。因为瘦高个的那个三分球,领先一分,另一方一直追不上。   你追我赶,比分始终差一分。   下课铃声响起,这也是放学铃,悠扬愉快。   体育老师让集合,打完球赛的他们挥汗如雨,汗味熏天。站在前排的女生纷纷避而不及。   只有那个瘦高男生看起来还要清爽点,他身旁一个健壮的男生拍了下他的肩膀,说:“陈小科,放学后别走,我们接着来。”   陈小科说:“不来,我饿了,要回去吃饭。”   男生说:“别不给面子。这样吧,你先吃饭,吃了饭再出来。”   另一个也说:“反正你家离学校近,到时候我们在操场等你。”   ··········   白木中学是县里不多的完中,初中高中都在一个学校,但在不同的校区。   整个中学分为三个校区,一区学生最多学生公寓食堂都在这里,二区是教师公寓,三区偏离城镇,最安静,是毕业班专属区。   一条水泥路把三个校区连接起来。   三区的住校生最辛苦,每天要早起十分钟从一区赶来三区上课。   对于走读生来说则差别不大。   既然是毕业班,初三高三都在这里。   ·········   陈小科是初三的走读学生。   他家就在三区外面,从操场的小铁门出去,一个土坡,旁边一道围墙,围墙里一栋4楼高的小楼。   2楼就是他家。   放了学后,他回到他家,家里没人。   他妈杨饶在一区门口开了个文具店做生意。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生意很红火。   中午放学时候,是生意最忙的时候。   陈小科用家里的座机给杨饶打电话过去。   电话那头闹哄哄的,杨饶果然在忙。她告诉陈小科:“冰箱里有吃的,你自己热热。记得多吃点,你太瘦了。”   陈小科说:“吃了饭,我去打会球。”   杨饶道:“去吧去吧。茶几的抽屉里有藿香正气水,你喝一瓶,不要中暑了。”   陈小科应了声,挂断电话。   杨饶正想说点什么,听到一阵盲音,一时忘记要说的话了。旁边一个小学生拿着块橡皮,甜甜问道:“阿姨,多少钱?”   她放下手机,笑道:“5角钱。” ··········   时针指向十二点半,李然在外面的小饭馆吃了饭,没有回家,直接回了教室。   教室空空如也。   ···········   陈小科用微波炉热好了饭菜,还没吃几口,家里房门被敲响了。   来人用拳头砸门,防盗门的响声洪亮又急促。   他没急着开门,透过猫眼向外望了望。   他没开门,端着饭菜躲到屋里去了。   门口的人没见开门,骂了几句:“别以为躲得过初一你就躲得过十五!”   陈小科知道躲不过去,但能躲一阵是一阵。   ···········   李然坐在座位上看了会书,中午2点过,渐渐的,来的学生多了起来。全是走读生。   住校生在这个时候,会被强制要求睡午觉。   张霞看到李然,很惊讶:“哟,你今天来得好早。”   李然淡淡答道:“上午还有点知识点没复习完。”   张霞点点头,坐到自己位子上,撑了个懒腰:“好快,马上就毕业啦。”   另外的同学甲道:“我一毕业,就意味着失业。”   张霞道:“干嘛?野鸡大学也要去读一读啊。”   同学甲不屑:“我花那钱干嘛?”   同学乙附和道:“就是,早点进入社会,趁着年轻,说不定还能钓钓富婆。”   “我呸,”张霞笑骂,“你这年纪轻轻就心术不正。”   同学乙拿出一沓卷子,往桌上啪地一放:“谁说我心术不正,清华北大都等着我挑呢。”   李然:“……”   张霞坐到她跟前,悄声说:“大家最近压力挺大,开开玩笑放松一下。没有打扰到你吧?”   李然摇头说:“我知道。”   教室不是她一个人的教室,况且现在又不是上课时间。她没有权利要求别人安静。   她拿着书本出教室门,站在走廊的阳台上。   已经夏初了,太阳光滚烫刺眼。   李然茫然盯着本子上的字,忽觉得无趣。   什么都是无趣的。   操场传来篮球落地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篮球场上奔跑的少年们尽数脱去上衣,皮肤被晒得发亮。   ··········   “诶诶,陈小科,你看李老师。”一个同学在奔跑的间隙,指了指校外陈小科家的楼房。   陈小科抹了把汗,一个男人的背影闪进单元楼。   他没在意:“老李就老李呗。”   “老李可是交代了,下午第一节课听写单词。”   ··········   老李即李然的父亲李春,教初中的英语,也是陈小科的英语老师。   不知道为什么,这老师总是有意无意对陈小科特殊关照。   譬如发试卷,让他多做一张;抄写单词,让他多抄几个;下课后,还喜欢让他去办公室里谈心。   原本陈小科的英语成绩很是糟糕,在初二时甚至拿过38分的佳绩,让他妈杨饶很担忧。   “你这成绩,中考怎么办哟?”   陈小科反而不在意:“我数学语文好,可以拉点分起来。”   陈小科数学得过120满分,语文在平常测验成绩也在110分上下。   杨饶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是在学校门口做生意做得久了,有时候学校老师喜欢聚拢在她文具店旁的茶馆聊天,她听得久了,耳濡目染,也知道所谓的“木桶效应”。   所谓的两条腿跑不过四个轮子。   上了初三以后,英语老师老李忽觉得陈小科是块好苗子,对他开始特殊关照。如此关照一年下来,中考在即,英语还真能勉勉强强考90分。   最开始班上同学纷纷开他玩笑:“老李忽然对陈小科爱戴有加,是不是看中你做他女婿啦?”   老李的女儿成绩很好,曾进过市里前五十。   白木中学是个乡旮沓里的野鸡高中,能出这么一个尖子生,招生手册上至少能保留十年。   老李上课的时候经常神游,话题扯到他那牛逼的女儿身上。   什么他老婆在外地做生意,他忙于教学工作,很少有时间管女儿学习,但是女儿从小就争气,学习积极主动全靠自己。   “你们有些家长,一个劲只知道把娃儿往城里学校送,你们看,其实在哪念书不重要,金子在哪总能发光。”   陈小科不以为然,如果他女儿真那么厉害,放在更好的学校,一定会更加闪耀。   ··········   该同学不久又是眼前一亮,拉着陈小科,示意他看高三的教学楼:“你看,老李她闺女,高三的校花在看我们。”   陈小科抬眼,汗水从额头直直流进眼睛里,酸涩难耐,他只来得及看见一个轮廓。   他闭上眼,撇下同伴:“我去洗把脸。”   他见过老李的女儿,知道她叫李然。 作者有话要说: 为这篇文说点什么吧。 灵感来源于2016年圣诞节那一天。 那时写文遇到了一点小挫折。 我陷入写什么的泥沼中。 最终决定,写自己想写的。 这个故事不是虐文,是关于救赎与解脱。 这个虚构的故事,是我首次写都市频道的试水。 我慢慢写。 如果你有幸看到了这里,欢迎收藏~ 第5章 毕业班 2    冰凉的水哗哗流下,陈小科洗干净脸上的汗水,用衣角抹了抹。同学在远处喊他回去。   他摆手说:“不打了,我回教室去。”   初三的教学楼在高三对面。两栋教学楼据说是上个世界苏联的专家援建的,四四方方很呆板。中间种着几棵银杏,不知长了多少年,已经很高大了,会结银杏果。   陈小科家就住在学校外面,小时候调皮的时候,会翻进学校爬树摘银杏果。有一次他卡在树上下不来,在树上扯着嗓子喊爸爸。   隔空传声,再加上父子两心灵感应,他爸陈育林还真赶来救他了。   陈育林:“你下来,我接住你。”   陈小科:“我不敢……”   陈育林:“有啥不敢的嘛,下来,你爸能接住。”   父亲张开的双臂好像一只展翅的大鸟,他眼一闭心一横,扑进大鸟的怀抱。   陈育林稳稳当当接住了他,抱着他的身子使劲揉:“哎哟,我的儿子,你太瘦了,等会让你妈多给肉给你吃。”   陈小科天生不长肉,女生都羡慕。   ···········   篮球场上比赛在继续,李然合上书回了教室。   教室里,同学甲百无聊赖问了个问题:“诶,几点啦?”   同学乙看了看手表:“2点28分。住校生应该起床了。”   ···········   李然刚落座,面前的课桌开始缓慢摇晃。   张霞吼了一句:“谁他妈在摇腿啊,是不是吃多了!?”   李然说:“我以为是你在晃。”   班上总有那么几个喜欢抖腿的抖腿侠,桌子摇晃他们把原因归咎到抖腿侠们。   教室里仅有的5个人面面相觑,发现所谓的抖腿侠们都不在。   诡异的安静。   教室外面的银杏树传来咿咿呀呀的蝉鸣。   远处的农舍有狗叫。   课桌摇晃声絮絮叨叨,声音越来越大。   一直没说话的同学丙忽然大喊一声:“地震啦,快跑。”   李然身体的反应快过脑袋的思考速度,跨步跟随着同学跑起来。   出了教室门她能听到窗户“叮铃哐啷”的轻响,但是很快被同学们的尖叫声盖住。   大概是出于生存的本能,她本来跑几步就会喘气,在这时候却越跑越勇。   跑到一楼时才听到滚滚而来的大地闷声,李然跑出教学楼,一时之间不知道去哪,张霞指着开着的校门,说:“李然,往这边。”   李然跨出校门,跑在土坡上,大地震动凶猛,她感觉自己在地面飞驰。   围墙上的花盆尽数掉下来,干裂的泥土被砸碎,干瘪的仙人掌掉了出来,差点砸到李然脚上。   土坡下面的街道是整齐的瓦房,此时瓦片簌簌从房檐落下,“噼里啪啦”,落到地面上,如下的瓦片雨。瓦片渐渐掉干净,只留下裸.露的房梁。   同学们见这情景不敢上街,不知是谁先带头,站到了土坡旁的空地上去。李然随大流,与张霞一起站上去。   这块空地是农家的菜地,泥土被翻松了,大概只等下种。   此时李然仍没放下心来,她清楚地感觉到脚底的泥土在活动,一下一下顶着鞋底,似乎有什么东西会生长出来。   张霞颤着手,拍着心窝:“好了,没事了。”   脚底运动的泥土终究还是没长出什么东西,慢慢恢复平静。   ·········   空气中充斥着淡淡的粉尘味。   站在空地上的学生约摸有十余个。一切都结束后,大家都心有余悸,没人说话。   忽然一个女学生跳起来欢呼:“太高兴了,我终于经历一次地震了。”   女学生的同伴小声训斥:“你神经病。”   李然听到身后不远处有农妇的训斥声。农妇在呵斥他们踩了菜种。   她杵着锄头:“我的菜苗被你踩死完了!这是天灾,你们莫要害怕。”   李然动了动腿,有点软。   她牵着张霞的手说:“我们下去吧。”   张霞点点头,两人重新回到土坡。   野狗叫声更烈,似要吠出血才甘心。   张霞一刻也不想呆在这里,问李然:“怎么办,现在去哪?回教室?”   劫后余生,李然心里也害怕,她失去了一些思考能力,但也知道这时候是万万不能返回建筑物的。   她说:“不行,先往空旷地方走。”   张霞:“空旷地方?河边?”   李然:“好,就去河边。”   张霞迟疑道:“可是下午还有课……”   李然恨铁不成钢:“都这个时候了,先别管上课了。说不定还有余震,我们先去河边。” ········ 镇上的平顶砖房都还安好。斜顶的瓦房门前尽是大大小小的青瓦碎片。   张霞一路上都在注意街边的两排低矮砖房,说:“没想到还挺结实。”   李然忧心忡忡:“不知道我家房子有没有事。”   张霞说:“肯定没事的。”   李然的担心不无道理。   她家单独一栋楼,就在河边街的尽头,并且已经修建很多年了。   二十年前李家从乡下搬到镇上来,李然的奶奶带领着家中各个孩子,亲自选好址打地基,一片瓦一块砖,将房子建起来。   说起房子,就是奶奶的半条命。   ········   白木镇这天赶集,附近乡上的人都赶来这镇上做买卖。   突如其来的地震让大街乱成一团,地上堆着碎片和瘫倒的货架,鸡飞蛋打,一片狼藉。   来赶集的在转盘口找车。平时做客运的面包车都在转盘口集结,可是今天没有什么司机愿意做生意了,一些妇女急得大哭。   “你们不愿意拉人,我要回去看看我屋头有没有事!”   “我爹妈都还在家里。”   “电话打不通。我们回不去,家里老的小的怎么办?”   七嘴八舌之下,最终有个心善的司机,拉开了面包车的门,说:“上车吧。”   其他司机说:“你不回去看看你孩子?”   “孩子有老婆看着,没事。”   ········   张霞发现镇上大多数人都在往河边走,她说:“大家都在往河边走,我们肯定能在那找到家人。”   李然担心自己的父亲李春,点头道:“但愿吧。”   白木河李然去过无数次。她家离河边近,小时候喜欢去河里抓虾摸鱼,被奶奶知道后打得半死。   因为白木河淹死过学生。   后来奶奶病逝,没人打她了,她也不再下河了。   这次到了河边,熙熙攘攘站了许多人,大人不停地打电话,可是没有信号。小孩子追逐打闹,地震对他们一点影响都没有。   这么多人,李然与张霞结伴寻找家人。   走了大半段河堤,都没有看到李春。   太阳热度不减,李然心里焦急起来。   李然碰到了一位和李春相识的叔叔,叔叔向她打听:“李然,你看到我闺女了吗?”   他女儿是李然学妹,念高二。李然想了想,说:“没有。叔叔你看到我爸了吗?”   叔叔说:“我也没有。不过你爸是老师,这会肯定在学校。”   张霞恍然大悟:“对哦,你爸肯定在学校里,学校住校生那么多,老师必须战斗在前线。”   李然点点头。确实,两点半左右的时间,本来就该上课了。   没过不久,张霞看到了她哥哥。她哥张云也在四处找她。   张霞:“爸妈都没事吗?” 张云:“没事。” 张霞:“房子呢?”   张云:“都没事,就差你了。现在你也活蹦乱跳的,我们都放心了。”   张霞与李然告别:“李老师肯定好好的,你别太担心。”   李然点点头,目送张霞两兄妹远去。   ········   再往前面走个一里距离,便可以看到李然的家。   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她反而不是那么惶恐了。   脚下的泥巴地被人踩得坚硬如铁,膈地脚心有些疼。她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听到有人说:“那边有家房子垮了。”   等隔着大片农田看到熟悉的小楼时,李然松了口气。   还好,只是放置杂物的小单间倒了。   除了掉了些瓦,其他的表面看起来都没事。   她不敢走近查看,因为她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余震。   她看了看腕表,下午三点。   如果一切都没发生的话,下午第一节是数学课,这会还在教室里复习。   25天后就是高考。   可是现在,25天后的考试会照常进行吗?   一切都迷茫起来……   李然有些气馁,寻了人少又阴凉的地方坐了下来,发了会呆。   她捡了条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与此同时,是一个少年沙哑的嗓音,“你在写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先更这一点吧。 ~ 后半段已更。 第6章 函数图 1   李然抬头,是一个身量苗条的少年。   陈小科正处在变声期的尾巴,眼睛明亮,又问了句:“你在写什么?”   李然低头,树枝在地上划圆圈:“这个,叫对数函数;这是指数函数。”   地上是她随手画的函数草图。   越接近高考的日子,老师越强调回归书本,从最基本的知识点抓起。所谓万变不离其宗,一切考题都是从课本延伸出来的。   陈小科若有所思点点头,说:“高中学的东西。”   李然点头:“是的。”   “你要高考了吧?”   李然本来就在为高考的事情发愁,偏偏陈小科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然:“是。下个月六七号。但我们五号就要坐车去县城。”   陈小科惊讶道:“去那么早干什么?”   “找考室位置,熟悉考场环境。”李然陈述余老师的原话。   “哦——”陈小科拖长声音,“那晚上在哪睡觉呢?睡宾馆吗?”   “在别的学校考试,当时睡别人的寝室,别人的床。”   陈小科笑:“要是那些人脚臭怎么办?”   李然微皱眉:“床单被褥,校方会换新的。”   “吃饭呢?”   “大概在食堂里。”   “我们中考在学校里考就行了。”或许看出李然不高兴了,陈小科生硬地转话题。   李然点点头,随口说:“真幸福。”   ··········   陈小科也是和同学们逃难成功后,走到河边的。   本来他家就学校边,他想进去看看,被同学拉住:“你不要命啦!这建筑物随时会倒的!”   恰好旁边也有成年人,帮着同学劝他:“娃儿你莫进去,莫拿自己命开玩笑。”   陈小科想去找妈妈,也被同学拉着:“大家都往河边走,你妈说不定也到处找你,找不到你说不定也去河边了。”   这同学外号大胖,真的是个胖子。中午时候,本来和陈小科一块打球,但了没一会就叫着肚子疼,回了教室休息。   陈小科回教室的时候,只有大胖在,大胖捂着肚子,吐槽说:“饭后真不该剧烈运动,疼死我了。”   但大胖地震的时候跑得很快,如一只胖脱兔,肚子也不疼了。   他们两人一边往河边走,大胖一边侃侃而谈。   “要是地震早发生三分钟,我就尴尬了。那时候我还在蹲茅坑。你说我是先擦屁股还是直接跑路?”   陈小科不厚道地笑出来:“先擦屁股吧,不然跑出来也是臭的。”   大胖继续发挥想象力:“你知道吗?我跑的时候,还幻想,如果地裂开怎么办?”   陈小科说:“你想得太多了。”   “我哪想多了?电影里不就这么演的吗?”   “那是特效。”   “真实生活也有啊,”大胖不服气道,“不然恐龙怎么灭绝的?”   恐龙灭绝,大抵是天塌地陷。   那场灾难,还好没有人类参与。   ··········   他们到达河边。河畔不多的柳枝懒洋洋地浮动,太阳威力比震前还大。大胖热出一身汗,身上有狐臭味,陈小科能忍受,不嫌弃。   大胖想去河边洗把脸。   陈小科看他脚步蹒跚的样子,怕他掉水里,于是陪他去洗。   大中午的河水有些发烫,但泼在脸上很舒服。大胖洗完脸,直呼:“真他妈爽!”   陈小科环顾四周找人,大胖安慰道:“你别瞎操心了,这么多人呢。你是有多缺德才觉得你妈会出事。”   不一会,大胖的妈找上来了。   胖妈一家是屠夫,做卖.肉生意,因此一家人都长得丰腴。   胖妈拍着大胖的脸,“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大胖:“我爸呢?”   胖妈:“你爸还在高野呢,估计正赶回来。”   高野是邻乡的镇,有一个养猪场。   大胖:“妈,我给你说,我跑得可快了。他们都没跑过我。”   胖妈夸赞:“我儿子就是厉害。”   大胖:“而且我那时候肚子疼呢。”   胖妈紧张:“现在肚子还疼吗?”   大胖嘿嘿笑道:“不疼了。地震震跑了。”   大胖指着不远处垮掉的房屋:“妈,我们家没事吧?”   胖妈笑道:“我们前年刚修的房子,哪那么容易出事。”   母子两连着说了好一会话,才跟陈小科道别,离去。   于是陈小科落单了。他看了眼那堆砖瓦砾,回想起他家屋子是好好的,只是门前的围墙倒了。   他混沌游荡之际,看见了蹲在灌木下面庇荫,写写画画的李然。   ··········   陈小科与李然的对话陷入僵局。   李然抬头,看这个清瘦的少年,比自己小,身高也与她差不了多少。   李然:“你多大啦?”   陈小科:“刚满十五。”   男孩子发育晚。他还没到长个的时候。   太阳正烈,他脸颊涔涔流了许多汗。   李然向旁边挪了挪位子,指着身边的草垛,说:“坐吧。”   陈小科欢喜着坐下来。阴影穿过细碎的树叶子投在他身上,他随口说:“天气好热。”   他身上少年独特的汗味,但不刺鼻。李然想,如果他身上臭,她会马上走掉。   生活中,不经意的细节,一句不经思考的决定,可能会影响往后一辈子。   坐在李然身边,陈小科有几分拘谨。   他试着找话题:“我认识你。”   李然本想安静地温习公式,听到他这话,笑道:“是吗?”   “是的。”   “怎么认识我的呢?”   陈小科:“开学典礼,你作为学生代表上台讲话。”   李然不屑地摇头:“那些话,主席台下的学生有几个会听。”   “但总有人会听的,”陈小科认真且笃定,“比如我。”   李然觉得好笑,并真的笑出来,“那你认真听了,有什么感受吗?”   “有,我觉得你的演讲稿写得真好。你文采真好。”   “那演讲稿啊,都是百度的,这里复制粘贴一点,那里复制粘贴一点。半个小时就搞定了。”   李然期待陈小科眼里的敬佩之意散去,可是他却执拗道:“那敢在全校师生面前发言也很厉害。”   李然被他打败了,实话实说:“其实我是被赶鸭子上架的。那时候我也特别紧张。”   “嗯嗯——”陈小科仍等着后续。   可是李然已经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说的了,于是又把话题延伸开来。   “上台前很紧张,但在主席台上的时候,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其实没有几个在注意你,讲得好坏其实都无所谓。”   “嗯嗯——”   “总的来说,不在意就不会紧张了。”   陈小科了然点头:“这样啊。”   李然似乎被他的这幅好学的天真浪漫所打动,主动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陈小科,”料想她肯定不认识自己,于是扯出老李来,“李老师,就是李春,是我英语老师。”   “我爸啊。真巧。”李然说,眼里没有什么激动的神色。   陈小科继续给李春说好话:“李老师很负责,上课讲题都很认真。也不会给我们布置太多作业。”前半部分是扯谎编的,后半部分是真实的。   李然微微嘲讽:“不布置太多作业是因为他懒得批改吧?”   陈小科愣住:“但我们都挺喜欢这点的。”   李然摇头,说教语气:“让你们写作业是为了你们好,我爸就是太懒了。我一直觉得他教书误人子弟。”   “其实也没那么糟糕,”陈小科说,“因为我英语成绩,确实在他的指导下提高了。”   李然略惊讶,头一次听说李春手下学生成绩提高,但依旧愤愤然:“那是他的责任和应尽的义务。”   这两个人大概价值观不同,李然觉得年龄差距放在那,他们两看问题的方式不一样。   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单纯地可爱。   李然没有再把话题放到她爸身上,不经意间瞥到地上画的函数图,便说:“我教你画函数图吧。”   好学的陈小科眼睛一亮:“好!”   ··········   李然捡了树枝,将先前的图擦去,画了X轴Y轴。   “这两个东西你应该知道是什么吧?”李然差不多忘了哪些知识是初中学的了。   “知道。”   李然写下指数函数的公式,y=a^x,“这是指数函数的公式。它的函数图像是这样的。”   “等等,什么是函数?”   这种最基本的概念问题,只要意会即可,一般高考都不会考,李然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说:“像这种的,有y有x的等式,都是函数。都可以画成图像。”   陈小科点头。李然也不知道他是真懂还是假懂,反正也是讲着玩玩,索性接着讲下去。   “a>1时,图像是这样的。”树枝在地上流畅地写出“0<a<1”,画下一个图像。   陈小科指着第二张图:“这里要挨在一起了。”   “碰不到一起的,”李然说,“这跟曲线和X轴,只会无限地靠拢,永远不会重合。”   “距离会越来越近?”   “嗯。”   “既然越来越近,总有一天会碰头的。”   李然扶额:“不会的。”   “为什么?”   “因为……因为书上是这么写的。” 作者有话要说: 论文一稿完成,第六章奉上。看到就留个评呗。谢谢大家。 第7章 函数图 2   陈小科“哦”了一声,指着第一个图说:“那这个就是离X轴越来越远咯?”   “是这样的。”李然说。   陈小科点点头:“也就是说,一个越来越远,一个越来越近。”   李然想了想,说:“其实也不一定。”她在等式右边加了两个竖线,“加了绝对值的话,图像就是这样的——y轴左边随着x的变大而上升,过(0,1)这个点后,又依次下降。”   李然在地上画下这个图像,“这是个对称图形。”   “哦。”陈小科若有所思说。   李然抿抿嘴,问:“你知道绝对值是什么吧?”   陈小科笑着说:“我知道的。”   李然用木棍代替教棍,指着图像说:“那我讲的你听懂了吗?”   陈小科埋头沉思片刻,复抬头,充满歉意地笑了笑:“说实话,不太懂。”   李然:“……”   李然将图像抹去,道:“不懂没关系,反正是高中的知识。你以后上高中老师会给你讲的。”   三个在砂砾和土灰之上建起的图像被夷为平地。李然站起来,要去河边洗手。   陈小科也跟着去了。   河边堆砌着很多鹅暖石,李然蹲在一块教科书大小的石头上,穿的牛仔裤,露出一截后背。   陈小科看到她白皙的背,微微凸起的背脊,还有露出的内裤边,愣了下,转过头去。   李然感受到后面有人,回头发现是陈小科,问:“你也来洗手的?”   “嗯?是啊!”陈小科只是单纯跟着她,被这么一问,有些局促,“洗手的。”   李然指指身旁的空位:“来洗啊。”   陈小科走过去,蹲下,手探进流动的水里。   洗完手,李然站起来,看着河道两侧站着的成群结队的人们,心里没由来的烦闷。   “你家里有事吗?”   陈小科抬起头来:“没事。”   “真好,”李然由衷说,“我家杂货间倒了。厨房也在那里面。这下好玩了,饭碗全砸了。”   陈小科洗完手站起来,抖抖水。他们两站在一块,陈小科只比李然高半个头顶。   李然身高167,她猜测陈小科顶多172。   她心里默默给陈小科起了个外号:陈小个。   但喊出来不礼貌,她只是起了,也不叫出来。   李然遥手一指不远处的废墟:“看到没,那就是我家。”   陈小科这才知道,刚刚他和大胖讨论的倒掉房子,就是李然家的。   ··········   时间指向下午5点,太阳渐渐被云层淹没,天气阴下来。有人推测:“晚上要下大雨。”   下午两个小时时间,指数函数教学完成了,他两就没说什么话了,大部分时间都在发呆。   周围人群都很热闹。   有的在打电话。从最开始的没有信号,到后来又一两格,可以勉强收发短信,运气好的时候可以打通电话。   有的大侃逃生经历。地震时,有人在打麻将,好不容易自摸了把,钱都没来得及收,就跑出来了;有人在午睡,模模糊糊的,听到地动山摇,还以为被鬼压床了;有的在医院打点滴,地震时想拔针管跑,被小护士按下,并组织他们躲在床底下。   “镇上倒的房子多吗?”   “不多。听说医院跟前倒了根电线杆,砸死了个人。”   “哦哟,真倒霉。” “指不定做了什么亏心事。”   ········· 李然肚子饿了,她问身边的陈小科:“你怎么一个人?你家人呢?”   “我妈……可能在收拾店铺。”   李然又问:“你爸呢?”   陈小科说:“我爸死了好几年了——生病死的。”   “……”李然语塞,“对不起……”   陈小科笑笑:“没事。”   此时已经有人从自家院子里搬来长长的竹竿,买来大片大片的塑料布,打算在河边搭建帐篷。   搭建这样的简易帐篷,工程量简单,既能遮太阳防雨,而且如果余震来了,帐篷垮了也砸不死人。   “挺有意思的。”李然喃喃。   陈小科:“嗯?”   李然说:“感觉回到小时候,过家家似的。”   河对岸有警车开来,车里的警察拿着话筒喊话:“大家不要在河边搭帐篷,快点散开,远离河边。白木河上游的水坝发现裂缝,有决堤的危险。”   警察一遍一遍的重复。   已经将帐篷骨架搭好的人,啐口唾沫,“不早点说!”但也毫无办法,骂骂咧咧地开始动手拆骨架。   李然听到警察喊话,也觉得河边不宜多呆了。白木河上游的水坝她去过好几次,如果真的垮掉,就不是那么好玩的事情了。   她对陈小科说:“我打算去找找我爸,你呢?”   陈小科说:“我也去找我妈。”   ··········   比起中午刚地震过那会,现在镇上的情况已经好多了。   商店还开着,商品疯抢。   卖塑料布的商家也忙着数钱。很多人都想再买,但老板无奈摊手:“没货了。”   在中学门口,陈小科发现妈妈杨饶的文具铺已经关门了。   问过一旁的茶楼老板,才知道杨饶早就回去了。   于是在暮色四起时,陈小科与李然道别。   “再见。”   “再见。”   ··········   中学的大门敞开着,许多家长骑车开车来接住校的孩子。   据门卫说,全校的住校生在震后都被聚集在操场,等待家长来接。   家长不能及时赶到的,就暂且在学校安置,直到家长来。   李然问门卫有没有看到自己父亲。   门卫仔细思索一阵,说:“一下午乱糟糟的,倒真想不起来见没见过了。”   李然说:“那我能进去找找吗?”   “可以的,进去吧。注意安全啊。”   ··········   操场之上,还聚集着三分之一的学生。他们将铺床的棕垫和凉席搬出来,席地而坐,有的在看书有的在打牌。   班主任都守着学生,不能回家陪家人。学生们打扑克打得高兴,有的班主任也参与其中。   赢的欢欣鼓舞,输的不服气,吆喝着再来。   李春不是班主任,但李然想不到这时候他没去河边,不在学校还会在哪。   各个班都有分区,李然在初中生区转悠,找相识的老师,询问李春下落。   凡是被问到的老师,都说没见到李春。   李然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李然!”   是同班同学在喊她。   她转身,两个女同学向她招手。一个叫胡金枝,一个叫蒋小续。   高三·二班,留守在学校的还有八个学生。   余老师也在现场,腮帮子鼓着,甩下一个三带一:“A带4,你们要得起不?!”   班上的学霸男兼赌霸,扔下4张3,轻飘飘道:“炸了。”   另一个女生将脸藏在牌里,看着他两互怼。   蒋小续道:“黄柳,你咋不出牌啊?”   黄柳苦着脸把牌给她看:“这烂牌,你要我出什么?”   蒋小续“啧啧”叹气:“你这牌,多一个7,再来个10就完美了。”   余老师与学霸男厮杀,最后余老师技高一筹,赢了。   黄柳也松了口气,在学霸男脸上粘下两根白条。   刚刚学霸男背对着李然,李然这才看到他脸上贴了5根白条了。   胡金枝道:“斗地主只要不站错队,和余老师一队,稳赢。”   杀完一局后,余老师抬起头,看向李然:“李然,你来学校干什么?”   李然总算可以问出想问的话了:“余老师,你看到我爸了吗?”   “你爸?你爸没在学校啊。”   这时门卫大叔跑进来,络腮胡子鼓动,朝余老师这边招手。有学生看到,对余老师说:“余老师,魏叔找你。”   魏叔跑到余老师跟前,看到李然,气喘吁吁,提着一口气说:“快快,去医院看看你爸。他快不行了。”   四周忽然安静了。   ··········   李然拔腿狂奔,熙熙攘攘的操场,差点撞翻人。跑出学校,一直往镇上地势最高的地方跑,她跑得几乎断了气,脑海一片空白,她爸快不行了,是怎样的不行法?明明中午还是好好的。   医院门口果然横着一根电线杆。这电线杆早就废弃没用了,又没人移走,总算在今天倒下了。   电线杆一端有血迹,地上也有一汪凝结的血。   爬医院大门台阶的时候她腿软磕在台阶的棱角上,趁着这机会她喘气休息半晌,随后手脚并用爬起来,总算冲进了医院。   医院广场之上满是伤患,有的是新来的伤者,有的是原本就住院的病人。   在哪?李春在哪?   李然抓住一个护士问:“请问你知道李春在哪吗?”   她声音哆嗦着,带着颤音,抓护士衣袖的手指关节泛白。   护士想了想:“李春?”终于想起来,“是被电线杆砸倒的那个吧。”   李然脑中轰然巨响,想起那滩血迹。   护士指着急诊室:“刚刚还在那,现在已经被移到普通病房了——就是急诊室对面那个病房。” 作者有话要说: 听李老师讲课,受益匪浅。 第8章 依偎取暖 1   所谓的普通病房,指的是暂时的停尸房。   李然站在门口,那里面窗明几净,天还未黑,天花板开着日光灯,冷冷的白光笼罩三张病床,病床之上分别盖着白布。   她腿软了,扣住门框才站起来。   护士跟着过来,告诉她:“最里面的那个就是李春。”   李然如行尸走肉,走过去,手颤着,不敢去掀白布。   护士看她情况不太好,也知道她有必要知道死者死前情况,跟在她身后继续说:“他就倒在医院前,最早被送过来的,但是电线杆太重,一头砸下去,当场他就没什么气了。你也知道,地震的时候那么混乱,我们也不知道他的身份,也没发及时通知他家人。后来有个新来的小护士认出他了,才知道他是个老师……诶,你是他什么人呢?”   “女,女儿。”   “哦……节哀顺便吧。”   护士见惯了生死,例行安慰了一句。她非常忙,说完就出去了。   李然到底还是拉开了白布,好像小时候,她把头藏在被窝里,李春替她拉开被子,告诉她这个习惯不好。   “可是这样暖和啊。”   “暖和个屁,你这样睡觉你得闻你自己的屁香!”   白布下,李春的脸型都变了。国字脸缺了一角,似碎了的蛋壳。脸上的血痂还没擦去,发紫发黑。本来油光可鉴的头发也被浸上鲜血,但看不出来。   眼前好像又看到了那摊血,好像看到了李春眼睁睁看着电线杆倒下,笨重的身躯却来不及躲。   “镇上倒的房子多吗?”   “不多。听说医院跟前倒了根电线杆,砸死了个人。”   她怎么会想得到,这个人,这个倒霉鬼,正好是自己父亲。   ··········   一只苍蝇“嗡嗡”飞来,停在伤口处,不愿再走。   李然挥手赶苍蝇。   苍蝇在空中盘旋两转,终于飞走了。   中午他来教室找她,告诉她他不回家吃饭,让她自己解决吃饭问题。他训斥她花钱快,他训斥她脾气不好。   明明只是几个小时之前的事情,现在一回忆,好像隔了几个世纪。   这个身为老师的父亲外表邋遢,不以身作则,只会说假大空的话。她实在不喜。   此刻李春所有的好都涌上来。   比如他跟妈吵架的时候,妈嫌弃他这不好那不好,他低头受着,从不争辩。   比如从幼儿园开始,他就亲自送她上学。在校门口,他和其他家长一样,望着她,等她进了教室才转身去中学上课。   比如他在晚上拖着写完作业的她去跑步,她累得快废掉了,他在一旁给她打牌子:“一二一,一二一,跑起来,快快快。”   比如生日的时候,他给她煮一碗长寿面,“爸没什么本事,就给你煮一碗面,以后你出息了,还记得你爸生日的话,就给我煮两碗就好了。”   记得啊,她一直都记得。   豆大的眼泪缓缓掉下。   一个嫌弃的至亲,突然不在了,世界变沉寂了。   ···········   外面闹哄哄的,似乎又送来一个人。   “刚挖出来的,被埋的。”   “快来看看,是个女的。”   过了一分钟,一个声音说:“不行了,头部好几处钝器伤……是砖头砸的吧?”   “是从围墙下面挖出来的,”一个粗犷的中年男人说,“要是早点挖出来就好了。但那围墙修得高,又有广告版挡着,我们哪里知道到那下面埋了个人。”   医生惋惜道:“没救了。”   “已经没气啦?”中年男人问。   医生说:“没气了。您请节哀顺便。”   中年男人立刻说:“不不,我跟这女的没什么关系。”   医生说:“先送到那个病房里去吧。”   病房里没有床了,中年男人将女人尸体放到地上,看到李然了,没说话。   李然背对着他们,也没回头。   中年男人向外面招手:“小科,进来啊。看看你妈。”   没得到回应。男人叹口气,小声念道:“可怜的娃。”   中年男人随后出去,李然隐隐约约听到他说:“男子汉大丈夫,坚强点。啊,坚强点,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嗯,我知道,谢叔。”   过了不久,才进来一个人。   这人一进来,病房就不安静了。   他在小声啜泣,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搭,时不时擤一下鼻涕,让李然心烦意乱。   她簌地回头,发现哭的人是陈小科。   陈小科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跪在一个女人尸体面前。女人双眼紧闭,单手握拳,衣服多处被瓦砾刮烂,但无伤大雅。   从眉目来看,是个漂亮温婉的女人,鼻子和陈小科很像。   李然经常去校门口的文具店,对那个笑起来眼睛弯弯,说话声音似水的女人印象深刻。那样的女人天生柔弱,骨子里却有股韧劲,谁都折不断。   陈小科双眼红肿,脸上汗渍和泪水混着尘泥淌下来,留下一道道黑印。在河边他与她一起洗过的干净的手,此时也沾满尘土,甚至有血迹。   他徒张着嘴,一遍一遍,口型似乎在喊:“妈。”   李然被他的悲伤感染,想起自己的父亲,已经止住的眼泪又掉下来。   陈小科哭得眼睛都没了,依旧忍着没有嚎啕出声。   这个傍晚,阴沉燥热。   停尸房外的电线上,缠着一只色彩淡去的破旧风筝。     他们在同一个四四方方的空间,白灯冷冽如寒光,让他们与世隔绝,品味自己的悲恸,缅怀自己的死别。   ··········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陈小科总算没哭了。   他腿早已跪麻。   他这才看到背对着他的李然,她从包里掏出湿纸巾,给李春擦脸。   陈小科嗫嚅:“李……姐。”   李然回头,无力地弯弯嘴角:“好巧。又碰面了。”   陈小科扶着墙站起来,看见床上的人,再次震骇:“李老师!”   “嘘。”李然竖起食指,“不要打扰他们。”   陈小科又哭起来。   这次是哭他敬爱的老师。   “我也想死。我也想死。”   他将头重重向白墙撞去,连续两次闷声,好像地震到来那刻的地动山摇。   李然冲上去抱住他,轻声训斥:“别犯傻陈小科!活着的人好好好活下去。”   “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爸没了,我妈现在也走了。我一个人活着没意思!”   “……”李然不知怎么安慰,死死抱着他,看着地上杨饶的尸体,有了法子,柔声对他说:“你看你妈妈那么漂亮,你忍心让她扑一脸灰走吗?我这有纸巾,你帮她清理一下吧。”   陈小科安静下来,15岁的他好像退化到5岁,拿着纸巾,茫然不知道从哪擦拭起。   李然回身照顾自己父亲,给他们母子留下空间。   陈小科按住杨饶的手。“妈。”他无声唤道。   ··········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小护士过来,敲着房门。   陈小科和李然看过去。   小护士说:“天黑了,你们打算在这里过夜?出来吧,我带你们去吃点东西。”   政府在医院后面的空地,利用巨大的塑料布建起了小型收容所,分发饼干和水。   一个老人抬头仰望夜空,嚼着饼干道:“今晚要下雨。”   李然和衣坐在地上,想起地理老师曾说,地震后容易下雨,因为扬起的灰尘飘到空中会充当凝结水蒸气,从而形成降水。   陈小科脸色凝重,沉默了许多。   李然看着他手上原封不动的饼干,问:“你不饿吗?”   陈小科摇头,嗓音发哑:“我,我不想吃。”   “还是那句话,活着的人要好好活下去,”李然想了想,捡了一块红砖块,“还记得下午我给你画的函数图吗?”   陈小科说:“我记得。”   “假如X轴是你,这跟曲线是其他人;生活中,有人跟你关系的走向是第一种,”李然画下左下右上的曲线,“这种人跟你很亲密,他们可能从你出生起就陪在你身边,与你一起长大,朝夕不离;可是陈小科,总有一天他们会离你远去,就像这跟线一样。”   这次陈小科听懂了,“你说的,是我爸妈?”   “是的。”李然想,这也是说的她爸。   “你妈呢?”他提起勇气问。   李然苦笑:“在成都。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事。”   灾难来临后,他们都心存着一种侥幸心理,他们身边的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没事。 所以理所当然的,她的父亲,他的母亲也应没事。   但当没有灵魂的躯体摆在他们面前时,他们的防线崩溃了。那份侥幸也被鞭挞,心里遭受白蚁食吮的折磨。   她还年纪轻轻,从未想过会在大好年华里失去最亲的亲人。   而他在此之前已失去了父亲,此刻母亲一走,整个天空都震垮了。   李然眼里又浮现水雾。但陈小科这个弟弟还在旁边,她俨然成了他精神上的姐姐,不能哭出来。   李然埋头画下第二幅图像。   “但是陈小科,有人离你而去,也有人会向你而来。你的人生还那么长,未来你会遇见很多人,他们的生活原本离你很遥远,但总会到你身边。所以你不是什么都没有,陈小科。” 作者有话要说: 来来去去,该来的总会到你身边。 第9章 依偎取暖 2 李然没有睡意。   四周渐渐安静了,不一会便鼾声四起。夜渐渐深了,有说梦话的,咂嘴的,磨牙的。   在安置点里大都是独居的老人,没有自救能力,或者家中房子裂缝严重成了危房才会到这来。   水泥地上面铺了一层棕垫,一张床单。睡在这上面,比露宿街头好。   李然听到了老鼠的叫声。   她将手脚都收进分发的毛毯里。   李然想起昨夜,她下晚自习回家,闯过客厅回卧室,隔着两堵墙两扇门,都能听见李春的鼾声。   她曾给他提醒过很多次:“你晚上睡觉打呼噜影响我睡觉!”   李春毫不在乎:“这打呼噜,正常人不都打吗?你妈睡我旁边都没说什么呢,你还不满意?”   此刻四周的鼾声此起彼伏,不同的声音不同的频率,都跟李春的不一样。   ··········   夜里凉风起,从散热的窗口吹来了尘埃味。   李然裹紧身上的毛毯,听到身旁的人问:“你睡了吗?”   “没呢。”   “我在等下雨。”   “别等了。早些睡。”李然翻过身,低声说。   背对陈小科,她无声留下泪。   后半夜李然迷迷糊糊,好像听到了四周有人走动。   她僵着背脊,不知这走动是真实还是幻觉。   脚步声停在她背后,她听到了嘤嘤哭泣。   有人在哭?是个女人。   她再仔细听,四周只有呼噜声了。   她转过身,发现陈小科紧闭着眼,安静地睡着。   没有什么女人。   这个晚上也没有下雨。   ··········   翌日,政府工作人员来统计收容所人数以及各自的情况。   戴眼镜的温和妇女走到陈小科面前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陈小科。”   “年龄?”   “15。”   “家里受灾情况?”   “……我妈死了。”   “……好的,那爸爸呢?”   “我六年级时死了。”   “……那家里有其他亲人吗?”   “还有个舅舅,但在乡下,不在白木。”   “好的。”眼镜妇女一一记下,随后迟疑着,想叫醒正蜷缩在一块睡觉的李然。   “让她睡吧,阿姨,”陈小科说,“她的情况你可以问我。”   “好吧。她叫什么?年龄,家里受灾情况。”   “李然,18岁,家里杂货间倒了……她爸也死了。但她还有个妈妈,在成都,不知道情况怎样。”   “她是你姐姐?”眼镜妇女好奇,多问了一句。   陈小科:“不是。我们昨天认识的。”   “哦……”眼镜妇女边点头边记下,说,“那边有面包,你记得去领点当早餐。”   ··········   李然是黎明来临之前睡去的,再次醒来已经接近正午。她是被热醒的,太阳正毒辣。   身旁的一个老太太开她玩笑:“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喜欢睡懒觉。”   李然应付地笑笑,发现身边没有陈小科。   她问老太太:“我旁边的那个男生去哪了?”   “他被一个护士喊走了。一会就回来,你别着急。”老太太指了指放在李然枕边的食物,“他说等你醒了,记得吃东西。”   李然心中一暖,“哦”了一声。   “你这弟弟可真懂事,你睡觉的时候他一直给你扇风。这不,刚走没多久你就醒了。”   陈小科回来的时候,提了一个塑料口袋。   他在地铺上坐下,把口袋里的东西倒出来:“我妈还有李老师的遗物,哪些是李老师的,你拿走吧。”   零零散散,其实没几样东西。   李然一眼就认出了李春的钱包。黑色皮质翻折的,里面有两张红钞以及一些零散钱。   身份证上李春的容颜看起来很年轻,那时候他身材还没有发福。   李然将钱包合上,说:“先放袋子里吧,我没地方放。”   “嗯。”陈小科将东西重新收拾起来,盘腿而坐。   两人沉默。   李然想起昨晚的幻觉,对陈小科讲起这件事。   陈小科当场惊愕:“昨晚我梦到我妈了。她担心我以后的生活。”   李然心中一动,她怎么没梦到李春……   李春知道她不喜欢他,所以不肯到她梦里来吗?   或者李春其实也不喜欢她。   李春曾说:“都说女儿是当爹的贴心小棉袄,怎么你是我的炸药包呢?”   他们这对父女。问题太多了。多到他连到她梦里道别都不肯。   李然吸了口气,止住酸意,问:“昨晚我给你的纸巾还有吗?”   “……没了。我用完了。”   没有就算了。李然说:“附近有水龙头吗?我去洗把脸。”   陈小科指指拐角处:“从那里转过去。”   李然站起来,腿脚发麻,前两步脚步虚浮,在一张张麻木的脸庞面前,走过。一踏出帐篷,李然脸上的汗渍立刻被蒸发,眼里的泪花也没了。   她拧开水龙头,捧起水往脸上泼。   此刻她也觉得,还是死了好啊。   死了一了白了。   死了万寿无疆。   ···········   等冷静下来,李然的手指已经起白皱。   白白浪费水资源。   她关了水。   面前就是医院。   脚步不自觉向那里迈去,等到停尸房门口,才发现这里已经重新成了普通病房。   她找到护士问:“请问这里面的人呢?”   护士道:“这么热的天,当然放到太平间去了。”顿了顿,她又说,“遗物不是让你们取走了吗?尸体我们会消毒的,要是你们没能力安葬,政府会替你们埋了。”   ··········   回到安置所,陈小科站在入口处。   李然发怒:“这么大太阳,你站这干嘛呢?!要是中暑了怎么办?!”她不自觉以年长的身份训斥,也是发泄。   陈小科张张嘴唇,说:“你去了那么久没回来,我怕你出事。”   李然一怔,放柔声音说:“我不会做傻事的。进去吧。”   回到自己的位置,李然拆开果酱面包。   这面包学校的小卖部有卖,2块钱一袋,夹心很甜。   她问陈小科:“你吃过饭了吗?”   陈小科说:“吃过了。”   正午的帐篷就是一个巨大的蒸笼。   “闷死了。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到头。”这才第二天,她就厌烦了,开始怀念之前的一切美好。   陈小科给她水,没有开封过,“多喝水,解暑。”   李然注意到,这是他自己的,“我有水,你自己喝。”   “昨晚上没有下雨。”   “是啊。没下雨,是好事。”   地震后泥土松动,若是大下雨,很有可能引发山崩泥石流。   所以不幸之中,总有万幸。   ··········   此次地震的震中震级报道出来了,是个李然和陈小科都没有听过的地方。   在地图的那个地方都不知道。   他们甚至不知道里氏8.0级是什么概念。   李然隐隐意识到,有地方比受灾程度比她们更惨。   ··········   震后第三天,黄昏的时候,安置点工作人员找来一个座机电话,让在这的人们打电话出去报平安。   几个老人走过去,想给儿子打却不知道号码。   李然和陈小科呆坐在原地。   陈小科说:“你怎么不去试试。”   因为怕,怕电话打不通,怕电话里只有盲音。   陈小科站起来,说:“我去试试。”   李然“嗯”了一声,鼓励道:“去吧。”   陈小科勇敢地去了,与工作人员打过招呼后,拨了一个电话出去,不知道说了什么,没一会就挂断电话回来了。   “怎么样?”李然问。   “我舅舅还活着。”陈小科终于露出一抹笑。   李然也由衷高兴:“太好了!”   “我舅舅说等过些日子,接我过去,”陈小科抓抓头发,“我舅舅是好人。”   李然觉得他后半句话怪怪的。   陈小科抓住她胳膊,说:“你也去试试吧。”   李然推脱不了,站起来:“好好,试就试。”   她心里,还是期盼一个结果的。无论是好果还是恶果。   她前脚跨出帐篷,后脚就顿住了。   不远处,昏黄的太阳余晖中,有一个正在和人说话,比划动作的人。身材高挑,模样干练。   是她妈妈,孟之华。   孟之华也看到了她,愣了下,对面前的路人说:“谢谢,我已经找到了。”   ··········   母亲的体温,真实又温馨,带着香味,依然好闻。不像此刻的她,身上全是汗味臭味。   李然在孟之华怀里嚎啕大哭。   “妈,妈!”   她一声又一声地呼唤,眼泪源源不断。   “爸,爸爸没了。”   母亲下巴抵在她肩头,曲臂抱着她:“我知道……然然,你还有妈妈。”   过路人皆回头观望,在公共场合哭得这么撕心裂肺的姑娘,他们好奇。但看两眼也就过了。   只有陈小科,在帐篷外面,静静矗立,平静地看着不远处的一切,不悲不喜。   斜阳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仿佛一刻长大。 作者有话要说: 李然的情绪在见到妈妈那刻大爆发。 但陈小科却再没这个机会了。 第10章 依偎取暖 3 等哭累了,李然回头看到陈小科。   她眼睛还挂着泪珠子,愣了下。   陈小科抿嘴,傻傻地朝她笑了下,转身回帐篷里了。   李然心里忽跟刀背锤过似的疼。   孟之华注意到她的目光,也看到了陈小科,问女儿:“谁啊,那个孩子?”   李然抹抹眼泪,说:“他叫陈小科,是爸的学生。我们前天认识的。”   “这样啊。”   “对了,他现在是孤儿。”   孟之华点点头:“看起来是个听话的孩子。”   “妈,家里的房子……”   “我知道的,我一到白木就回去看过,在家里没找到你人,到处打听,才知道医院后面有个安置所。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着急,就怕你出什么事。”   说着说着又哽咽了,李然连忙搂住她:“妈,我还有你。”   孟之华呼吸一滞:“我想看看你爸。”   李然想起李春凹下去的国字脸,摇摇头:“现在不让看了。尸体在太平间。”   孟之华说:“我们总要把他领回来。”   李然说:“我爸有些遗物在陈小科那里,我进去拿。”   她回了帐篷,见到亲人安好,她步伐也轻快了许多,陈小科坐在自己的床位上,无聊地洗扑克牌。   这两天,他们会玩扑克牌当消遣。   陈小科手指细长,洗牌却不灵活,李然手把手教他怎么把牌洗得整齐又漂亮。   他说:“想不到你还会玩这个。”   她大言不惭:“比你多吃了三年饭,多过了三次年。连这个都压制不住你,我就白活了。”   ··········   陈小科看到她进来,眼睛亮起来:“我以为你会跟着你妈走。”   “我是进来拿东西的,”李然说,“我爸的东西。”   陈小科明白了,黯淡地应了声,把东西给她。   李然把钱包取出来,孟之华也跟着进来了,看见李然手里的钱包,感慨着:“这还是他四十岁生日的时候我给他买的。”   “爸一直贴身用着。”   孟之华打开看了看,叹了口气,把钱包收进提包里,问:“没有其他东西了?”   “还有钥匙。”李然把一串钥匙拿出来。   “没有了?”   “没有了。”   孟之华疑惑道:“他手机呢?”   手机?   李然跪在地上翻找塑料袋,李春用的是黑色诺基亚直板手机,他经常将钥匙和手机放在一起,所以手机屏幕上有许多划痕。   “没有。”李然寻找未果,看向陈小科。   陈小科争辩:“东西全都在这里了。真的!而且我也没有私藏。”   李然愣住,没想到他这么敏感。   孟之华打圆场,安抚他们两:“好了好了,说不定地震的时候太混乱,你爸把电话搞丢了。这孩子你别多想,然然不是那个意思。”   “嗯。可能丢了。”李然点头,没有再纠结下去。   ··········   孟之华受不了帐篷里的脚臭汗臭气味,出去等李然。   李然将自己的床铺收拾一番,床单扯平整,毛毯叠成小方块。   今晚她要跟她妈妈去投奔亲戚。   李然的小姨也在白木镇,住在河对岸,是菜农。地震后,他们把生活用品,包括床垫都搬进了蔬菜大棚,地方很宽敞,完全能再住两个人。   能离开这个地方,这个空气不流通,男女老少混住,不能洗澡,有老鼠的地方,李然心情开朗,不言而喻。   陈小科坐在一边,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李然一边整理一边问:“你舅舅什么时候来呢?”   陈小科说:“不知道。”   李然:“反正总会来的吧。你舅舅人好。”   陈小科:“嗯。”   李然:“看吧,我就说你不是什么都没有。你身边还有很多关爱你的人。”   陈小科:“嗯。”   陈小科不热络,李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把自己没吃完的食物留给他:“你太瘦了,多吃点。男孩子还是要长得壮壮的,结实点好。”   “我平时不挑食的。”   李然“噗嗤”一声,笑了。   “好,不挑食就好,”她站起来,“我走了。我在高三·二班,以后有缘再见。”   陈小科拉住她的手。   李然一怔,回头。   他手上有结痂的伤疤,是挖他妈妈时划伤的。   他倔强地望着她,带着乞求与乞怜,央求道:“你再在这睡一晚,好不好。”   ··········   李然出去找到孟之华,告诉她,明天她自己去找小姨。   “怎么?你不想走了?”孟之华惊讶。   “不是,陈小科他……他比较孤独,我想多陪陪他。”   孟之华点头,说:“你也成年了,我不干涉你。明天你自己过来吧——你还记得小姨家在哪吗?”   “记得。”李然说。   孟之华走了,李然重新回去。   白居易的《琵琶行》里写: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她跟陈小科,可谓是难兄难弟。   此刻她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陈小科看到她回来,稚嫩的脸庞挂上欣喜。   李然拿起扑克牌,叫上老太太,打起斗地主。   白木镇的老人家都很闲,不分时节,春夏秋冬,都会聚在一起打牌。夏天树荫底下,冬天火盆旁边,都会见到牌桌。   因此这个老太太的牌技不差。   几局杀完,夜色渐浓。   老太太熬不了夜,便先行睡了。   李然问:“还玩吗?”   陈小科摇头:“不玩了,睡觉吧。”   这夜李然心底五味陈杂,照常失眠。   后半夜她总算进入浅眠。可是那幻觉又冒出来了,零零碎碎的叹息,踏踏的脚步声,就在她脚底穿过,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   好像还有叹息,有咳嗽,有滴答水流。   有东西撑在她身边,棕垫子震了一下,一个柔软濡湿的东西触碰了她的脸颊。   她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第二天,她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陈小科了。   李然以为他去领食物了,在原地等他回来。   可是一直都没再见到陈小科。 第11章 复课日 1   早已凉了的饭菜,没人动筷。李然额头的伤被包扎,如戴了白色的花圈。   她安静地坐在地板上,酒杯就放在地上。说到此处,忽然停下来,喝了口酒。   陈铭:“他走了,你就没再见过他了?再看到他,就是去年时候?”   李然摇头,嘴角挂着浅浅笑意:“不是。”   ··········   穿过颓废的小镇,过一座狭窄的水泥桥,再往前走两里路左转,就是小姨的家。   小姨孟之霞亲切地拉着她手,问她:“你爸出事了,你怎么没有第一时间过来?小姨这不差你一口饭吃一块地方睡觉。”   李然看了眼在一旁的妈妈,回答说:“安置所,离医院近——离我爸也近些。”   在场大人俱是一愣。   孟之霞一双儿女,大的是哥哥,叫王泰,念高一,小的妹妹叫王韬,念初一。由于孟之霞常常在他们面前说起李然,把她当“别人家”的孩子夸,这对兄妹对李然心理性厌恶,没什么好感。   王泰终究要懂事些,怕姐姐无聊,把自己的书拿来给她看。   孟之霞看到了,夸王泰好学:“正好,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姐姐。”   李然看得清清楚楚,孟之霞走后,王泰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   姨夫将电视也搬到大棚里来了。   通过电视,李然才知道四川有个龙门山构造带。北东端至利州,南西达泸定,全长约500km,宽30-70km。   而这次地震,就是因为龙门山板块活动。   受灾比较重的地方,地理位置刚好在龙门山断裂带上。   所幸,龙门山延绵五百公里,她们剑阁县只能算余脉。   电视上循环播放救灾情况,外婆眯着老眼,无比心痛惋惜:“看看,这些地方好惨。”   ··········   震后第五天,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余老师和英语老师郭老师找到孟之霞处,通知李然两天后回校上课。   孟之华一听这么快留要回去上课,质疑道:“教室能用?”   余老师说:“我们学校的教室,大都是当初苏联援建的,这次地震就是掉了点涂料皮,其他什么事都没有。但是我们为了学生安全考虑,还是搭了帐篷,让学生在帐篷里复习。”   孟之华说:“这才过了几天?怎么就回去上课了?王泰,你们老师通知你们了吗?”   王泰忽然被点名,愣了下,连连摇头:“没有。”   郭老师问:“你高几?”   王泰:“高一。”   郭老师好笑道:“这不就对了。高一又不高考。”   孟之华:“我不同意。”   “妈,”李然开口,坚定道,“我要回去上课。”   她一出声,孟之华便没说什么了,只是把余老师拉到一边,小声道:“余老师,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李然她爸的事,让她……”   余老师自然明白,对她说:“这点你放心,我会给她做好思想工作的。”   ··········   正式开学的时间是20号,还有2天时间。   孟之华利用这空闲时间,带着李然回了趟家。   既然要念书,晚上就会有晚自习,虽然小姨家好,但是离学校太远了,还要过桥,大晚上的既不安全也不方便。   所以孟之华打算回家里拾掇拾掇,干脆在家里照顾她。   两层高的小楼,表面看没什么大碍,但里面柜子倒了,饮水机倒了,李春的啤酒瓶子倒了。二楼的天花板,被掉落的瓦片砸得支离破碎,站在这底下,抬头就可以看见当空烈日。   李然住二楼,瓦片把她的书桌上的文竹盆栽砸碎了。   她很惋惜。   “家里不能住人,承重墙裂开了。”孟之华说。   李然轻抚裂痕,脱落的白色涂料,里面的红砖裸.露,狭长的一条口子,像一个微笑。   “妈,你回小姨那去住吧。我住校。”李然想了想,决定道。   “住校?”   “是啊。学校那么多住校生,既然要复课,肯定会给安排住宿的。”   孟之华说:“你从小到大都没住过校,能习惯吗?”   “肯定能。”   人有很多习惯,其实都能改,只是有的是自愿去改变,有的是环境逼着改变。   她们从屋里出来,站在倒掉的杂货间前。   满地的砖石碎块,母女两都不知道从哪下手。   最后孟之华说:“找时间请工人把这收拾掉算了。”   李然:“嗯……”   “想什么呢?”孟之华发现她在走神。   “哦,没什么。”她想到了那个叫陈小科的少年,从一片瓦砾里挖出自己母亲的尸体。   这么几天没见到他,不知道他在哪,过得怎么样。   李然回房收拾了换洗的衣物以及一些笔记资料,才与孟之华离去。   ··········   回孟之霞处的路上,孟之华给李然讲起这房子的故事。   “那个时候为了盖这房子,你爷爷奶奶日子过得可苦了。盖这房子的钱大都是借来的。房子盖好后,他们一个在家里带孩子,一个在外面省吃俭用还钱。这房子看着普普通通,却是你爷爷奶奶一砖一瓦盖起来的,都是他们的血汗。”   “但现在……”   “是啊,现在成危房了。”   “所以……”   “所以迟早要拆。”   李然心里堵了铅,憋得难受。这房子一拆。家就没了。   ··········   白木中学外的文具店没有开门。   学校一区,宿舍楼前的空地搭起蓝色的救灾帐篷,里面密密麻麻放置了4架上下床,以及两张课桌椅,8个小柜子。   孟之华送李然来念书,打量帐篷里的环境。现在才早上9点,帐篷里的气温就已经初显闷热。   她们是本镇人,来得很早,宿舍管理老师说她可以自己挑床位。   李然选了靠窗的下铺,孟之华替她铺床。   李然说:“我来就好了,妈你回去吧。”   孟之华不依:“让妈来吧。”   孟之华动作麻利,很快床位便铺好了。   李然:“好了,妈,剩下的我自己会处理。”   孟之华铺完床,忽然转身抱住她。   李然愣住:“妈……”   “然然,成都那边,妈的单位一直在催我回去。”   “……”   “我明天走。你在这里,要好好学习,当然,一切以安全为重。上课时要是地震了,你跑就是了。”   “……”   孟之华把一个棱角流畅的东西塞到她手上:“妈的手机留给你,我到成都后会把新号码给你。你要是想妈了就给妈打电话。要是我想你了也给你打。”   李然茫然抓着带着孟之华体温的手机,三星,滑盖,九成新。   “嗯。我知道。”   “银.行.卡的密码你知道吧?”   “知道。”   “没钱了就找我要,知道吗?”   “……知道。”   ··········   蒋小续在这个帐篷里看到李然,很吃惊:“你也住校来啦?”   李然说:“是啊,家里不方便。”   蒋小续看她眼睛红红的,似乎刚哭过,忽然想起那天魏叔的话,才知道自己问错了话。   蒋小续转转眼球,选了李然上铺,并脱掉鞋子上去开始铺床。   蒋小续:“你知道吗?我听说今年高考,地震受灾严重的地方,高考都推迟了。”   李然惊讶:“我还不知道……”   “具体推迟到什么时候我不知道,不过今晚开班会,余老师肯定会说。”   宿舍里陆陆续续来了6个同班的姑娘,阔别一周的同学再见面,彼此有了不少话聊。   李然无心参与,坐在床上戴着耳机听歌。   孟之华的手机里有一些歌,但不多。   听了一转,李然把歌单删了大半,只留下两首,一首是《如果下辈子我还记得你》,一首是《画心》。   午饭时间,食堂开门了,蒋小续摘掉李然耳机,邀她一起去吃饭。   吃了饭后,学霸兼赌霸庞鑫竞升为班长,依次来各个寝室通知大家:“自己去三区的教室搬自己的书和桌椅。”   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高三的复习资料本就堆叠如山,靠自己肩提手扛,一趟根本搬不完。   庞鑫说:“上午我们男生已经把自己的东西搬完了,下午可以帮你们搬。”   于是大家松了口气。理科班男生多女生少,只要有帮手,再多东西都不是问题。   ··········   蒋小续和李然结伴,加入浩浩荡荡的搬运队伍。   庞鑫统筹全局,敲着门板说:“快点啦大家快点。”   张霞将书把桌上一砸:“你催毛啊。”   庞鑫说:“下午四点前要全部搬完。”   李然码好一摞书,蒋小续看着这摞书的高度,大吃一惊:“李然,你抱得起吗?”   李然咬紧牙关:“应该没问题。”   庞鑫竖起大拇指:“李大美女,你牛!” 作者有话要说: 有读者在等并且砸了雷,我实在于心有愧于是再更一章。 这篇文从最初的构思到现在,三个多月了。慢工出细活这道理是真的。 无论是人物形象或者剧情比我之前的文都要丰满。 因为三次元破事多,双开无力,所以这篇文暂时停更。 等我隔壁文写完,就回来填坑。 希望小天使们能等我,爱你们么么~~~~ 第12章 复课日 2 李然笑笑,看了眼蹲在地上整理书的蒋小续,说:“蒋小续,我先走一趟。”   “啊?哦,好,”蒋小续偏过头,“你小心一点哈。”   李然点点头,抱着书出去了。   张霞看着她的背影,嘀咕道:“她怎么有点不对劲?”   班上男生甲八卦道:“怎么个不对劲法?她不是一直都这么不合群吗?”   张霞吼回去:“你他妈才不合群呢!”再次看向蒋小续,她稍微放柔声音,“你两一块来的,她怎么不等你就走了?”   蒋小续站起来,也不管课桌上掉落的灰擦没擦去,直接坐上去,说:“我猜她可能是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她爸李春,好像出事了。”   张霞表情僵住:“什么?”   “应该是她爸地震出事了,所以她才来住校。”   教室里寥寥十几个人,有三三两两同学扎堆说话声,有拖动桌椅的磨蹭声,有整齐书本的声音,忽然安静下来,只有手机外放的歌依旧悠扬。   两秒后,察觉到气氛不对,歌也停住了。   蒋小续摊手:“这只是我的猜测。”   庞鑫右手握成拳,在讲台上砸了下。突然冒出的巨响将同学们吓了一跳,随后便看到庞鑫跑出去了。   不一会庞鑫就回来了,又开始催大家动作麻利,快点搬书去一区帐篷教室报道。   蒋小续和张霞面面相觑。   庞鑫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我刚刚去上厕所了。”   ···········   李然抱着书,勉强下台阶到一楼。   一出教学楼,迎面的便是烈日阳光。腾腾热气像熊熊大火,将教学楼前的银杏炙烤得阉巴巴的,扇形的叶子绿得老气。   穿过那几棵银杏树,就是初三教学楼。   与高三教学楼的人进人出不同,那里一片寂静。   平常时候,李春会在那栋教学楼上课。   他天生大嗓门,不知不觉把嗓子吼坏了。于是去年有一个月的时间,他上课都带着小蜜蜂,念着蹩脚的口语,有时候,大清早在李然的教室都能听见。   “ You'd better stay at hom, hadn't you? You'd better not stay at home.”   “ We live in a place named Li Zhou.”   “Time waits for no one.”   …………   ……   后面的同学让李然让让,李然回过神,不再胡思乱想。   走了几步路,李然怀里书偏了,她调整角度让书顺回去,但用力太猛,最上面的两本物理教材掉了。   她陷入纠结。双手都没空,该怎么捡?   李然正准备蹲下身将书放到地上,一双手替她将书捡起来。   ··········   孟之华从妹妹孟之霞那里取了建蔬菜大棚的闲置塑料篷布,又花钱请了工人,借了长梯,把塑料布盖在自家屋顶上。   相当于临时搭建个屋顶。   周围邻居见了,都称赞这个法子妙。   孟之华在楼底下监工,对于夸奖不甚在意,只说:“这没办法,要是下雨的话,二楼的家具就全完了。”   ···········   替李然把书捡起来的,是个看上去老实憨厚的男孩子,身材壮实,脸上也有很多肉,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   大胖有几分拘谨,将两本物理书放在李然怀里。   李然感激道:“谢谢。”   大胖摇头,说:“小姐姐不客气。”   道过谢,李然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大胖往一旁看了眼,那里有棵粗壮的老银杏树,树干能比人腰壮。   再转头看见李然走了,大胖连忙紧步跟上去,搓着手说:“小姐姐,你这书太多了,搬不动吧。我来帮你搬点。”   李然说:“谢谢你,不用了。”   大胖扭头看向身后,视线聚焦到一处后,眼睛眯成线,笃定地点了下头,又跟上李然步伐,这次他不由分说替李然揽去一半的书。   “诶,你这……”   大胖抱着书,说:“我正好闲着没事。”   李然手臂负重轻松不少,就随他去了。   一路上有热风习习,也有呕哑嘲哳的蝉鸣。   他们两并肩走在水泥道上,李然问大胖:“你念初中还是高中啊?”   大胖说:“初中,初三。”   李然:“哦。”她忽然笑了下,“同样是毕业班,我们都开课了,估计你们也不远了。”   “但我们还没接到通知,”大胖用衣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不过我爸逼着我今天来学校把书带回去复习。”   李然说:“那是为你好啊。到时候中考,你考到县上,或者市里的高中去,比在白中有前途多了。”   大胖嘴快道:“我成绩不好啊。你怎么不去呢?”   李然一愣,缓缓道:“因为我爸……我爸是白中的老师,我想跟他一起。”   大胖只知道白木中学死了个老师,但不知道那个老师就是李春。   “这样啊……”大胖圆圆的脑袋忽然灵感一闪,说,“不过我们班有个人能考出去。”   李然问:“谁啊?”   大胖神秘一笑:“一个男生,三个字。”   “嗯?”   “他叫陈小科。”   “他啊,”李然说,“他是你同学?”   大胖:“是啊,我哥们,关系还不错……怎么,小姐姐你认识?”   相对于大胖意味深长的问话,李然显得坦然:“认识,但不是很熟。”   是真的不熟。   她对他的一切,几乎一无所知。   除了她知道他是遗孤。   “陈小科那人,脸皮特薄。长得吧,也只算过得去,但在班上女生缘特好。”大胖絮絮叨叨。   “诶,是吗?”李然来了兴趣。   大胖没好气说:“他数学成绩好,那帮女生就扎堆问他题呗,”他不屑一顾道,“但你看他瘦得跟豇豆似的,要是去打架,他就是上去送肉盾的。”   李然蹙眉道:“他应该不会去打架的吧。”   大胖说:“我就是举个例子。”   她就说,陈小科一看就是乖宝宝,怎么可能去打架。   “陈小科他……”李然想问问关于他的事,可是张口又不知道问什么。   其实问什么问题都毫无意义,他们两以后会不会再见都是未知数。   最后李然问:“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外号叫大胖,你叫我外号就行。”   李然:“但总有个名字吧。”   “我叫徐达凯,到达的达,凯旋的凯。嘿嘿,比陈小科的名字霸气多了是不是?”   ···········   操场东方种了一排白杨树,树干挺直,每年春天都会飘杨絮。那一块地方是李然班级高一高二时的公共区,飘杨絮时扫公共区的同学最苦不堪言。偏偏张霞喜欢,李然与她扫地的时候,她会扫描操场,向李然吐槽:“这是一代不如一代。”   李然知道她说的是帅哥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张霞说:“今天倒发现一个不错的,就是瘦巴巴的。”   正说着,一个篮球飞过来,砸在张霞脑袋前,张霞把球扔回去,那人接过球,对她说了一声:“谢了。”   张霞与瘦巴巴帅哥对上话,很失望,又找李然吐槽:“帅哥年纪太小了,不适合我勾搭。”   李然低头扫地,“哦”了一声。   张霞拉扯她衣袖:“帅哥又进球了。”   李然:“……”她往操场看了一眼,她轻微近视,看不清张霞口中帅哥的脸。   后来张霞都忘了曾经花痴过的帅哥,倒是李然课间放松的时候喜欢在教室外的过道上看人打球。   ··········   李然和大胖到达一区操场。   操场水泥地之上,已经建起来一排排帐篷。因为救灾帐篷不够大,所以学校找来竹竿和防雨布自己搭建。   每个大帐篷就是一个教室,里面课桌椅已经摆放整齐。   每个教室都有学生穿梭,搬完第一趟书后,又赶着回去搬第二趟。   李然找到高三·二班的教室,一进帐篷教室闷热感便袭来,宛如走近巨大的蒸笼。   依着震前的座次,她找到自己的课桌。   她对大胖说:“把书给我吧。”   大胖把书交给她。   李然不急着收拾,赶着回三区去搬剩下的书。   看着大胖热得大汗淋漓,裸.露的皮肤都通红发紫,李然挤进小卖部买了两瓶冰水,自己留一瓶,给大胖一瓶。   “喝吧。”   大胖拧开盖子,咕噜咕噜灌起来,长呼口气:“累死我了。”   李然捏着瓶身冰手,虽然也累,但不至于像他这样接不上来气。她开玩笑道:“你还说陈小科去打架不中用呢,结果你看看你现在累成啥样了。”   大胖不服气道:“下次让他自己上,我才不帮他这忙了。”   李然没把他话往深处想,细声道:“好了,谢谢你帮我。你不是还有事吗?先去忙吧。”   大胖道:“那你呢?”   李然说:“我还要回去一趟,”    第13章 复课日 3 李然将水瓶子放回教室,出来的时候,发现大胖还在外面守着。   “李然!”   蒋小续等人迎面而来。张霞抱着一箱子书,用肩膀碰了碰李然,意味深长道:“你不用搬第二趟了,班长献爱心,帮你把剩下的书搬过来了。”   “让开让开,”庞鑫的下巴刚好顶在书上,冲进来,将书随便放在张桌子上,抹了把汗,“累死了。”   大家都各忙各事去了。   庞鑫一手拍在桌子上,撑着身体,无限得意道:“怎么样李同学,点点,看有没有少。”   无奈这课桌桌脚的螺丝钉松了,他将全身重量压下去,桌子不可挽回地歪了。   “哐当”一声巨响。   桌子歪了,庞鑫人倒了,堆成山的书也倒了。   在场所有人视线都移到这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李然旁边的大胖哈哈大笑起来。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学也笑起来。   庞鑫痛呼:“哎哟——”揉着屁股坐起来,看到地上一片狼藉,紧张道,“这个,李然,我不是故意的。”   李然蹲下来收拾书,忍住笑:“没关系,谢谢你替我搬过来。”   ··········    下午六点半,余老师准时出现,班上同学已经整理完毕复习资料,正襟危坐,等待老师开场白。   余老师手背在背后,在教室里走了一圈,他穿的T恤后背已经湿了一片。   看到同学们状态不错,他甚感欣慰:“好了。同学们,关于高考时间,延后一个月,现在定为7月3号和4号。这相当于你们多了一个月的复习时间。   “大家都看到电视了吧,汶川,北川,理县茂县那些地方的受灾情况比我们严重得多,所以我们虽然是不幸的,但也是幸运的。对于这么快就回学校复习,有的同学可能会害怕。我在这里要说明,没什么好怕的。你在家里住的是帐篷,在学校里也是一样;在家里有家人,在学校里有老师同学;在今后的学习中,日子会非常艰苦,但高考不会因为你这地震了就跟你开后门,这是为你们未来奋斗!   “今天能看到全班同学一个不差的坐在这里,我很高兴。你们能来,就是一场胜利。而我们老师也会陪着你们,度过最后一个月。”   晚自习的时候,余老师将李然单独叫出去谈话,说了很多,李然一一应下,并承认不会让关心她的人失望。   ··········   住校的第一个晚上,李然照常失眠。   下了晚自习后,宿舍里吵吵闹闹,李然边洗脚边戴耳机听歌。蒋小续坐在她身边,与她一起洗脚。   蒋小续说:“林俊杰写了首新歌,挺好听的,不愧是我偶像。”   李然问:“什么歌?”   “叫《爱与希望》,你开蓝牙,我传给你。”   熄了灯之后,宿舍里的闷气丝毫不减,反而越来越浓。蚊子嗡嗡叫唤,舍友梦话不断。   可是她还是睡着了。   身下的被褥是妈妈带过来亲手给她铺上的,她还有妈妈。   她还有妈妈。   ··········   复课日子便这样平静开始了。   这一个月是李然最回味的时光。   ··········   余震一直都有。   最开始,余震来临时,同学们纷纷惊吓得“丢盔弃甲”跑出去。   有一次,同学们“逃难”时,沉浸在题目讲解的数学老师何老师怒吼:“你们龟儿子跑啥跑?”   张霞说:“老师地震了!”   何老师五十多岁了,带着老花眼镜,后知后觉,感觉到确实在摇,跳着脚说:“那快跑啊你们,快跑。”   何老师感应迟钝。对此班长庞鑫想了个办法:只要一遇到何老师的课,就在讲桌边缘倒放一个啤酒瓶。   “只要一震,这酒瓶子就倒,就不用我们提醒何老师跑了。哈哈哈哈哈哈。”   黄柳点头,赞:“高!实在是高!”   擦黑板的值日生不小心碰到讲桌,“哐当”清脆响,啤酒瓶掉地上碎开花。   同学们纷纷跳起来:“快跑啊,地震啦!”   值日生:“……”发生了什么?   不过后来余震多了,震习惯了后,大家反而很淡定了。   正在做题的同学甲:“咦,刚刚好像地震了。”   同学乙:“哦。”   同学丙:“幅度没有上次大。”   何老师:“哪个崽子在说话!”   同学甲乙丙:“……”   ··········   教室里一直闷热。   早上是最凉快的,太阳一升起来气温便加剧。   教室前面的饮水机,一天需要来来回回换五六桶水。每个同学都自带水杯。   下午最热的时候,连余老师都受不了的时候,他到教室外面走了圈,回来说:“你们还能坚持吗?”   同学们阉巴巴的:“能……”   余老师说:“搬上你们的板凳和要看的复习资料,跟我出来。”   操场周围的大白杨下有一片绿荫。   树荫底下比帐篷里凉快,并且时有微风拂过,树叶像翻书声似的哗哗响。   同学们都很享受。   教导主任匆匆跑过来,把余老师拉到一边,低声斥责:“你这是干什么?不在正经地方上课。”   “学生们都那么难受,你去帐篷里坐一天试试?”余老师冲回去。   教导主任被噎住。他当然知道那里面不好受。老师办公室人少,好歹还有电风扇。   余老师又说:“人嘛,要懂得变通。不然死守规矩活受罪。”   “那你这样开了头,后面的班级也搬出来怎么办?”教导主任说。   余老师道:“别人我可管不了。”   不过既然开了头,就有跟随者。但白杨树林就那么大一块地方,绝好的庇荫之处也就那么一处,各个班明争暗斗,生出位置抢夺战。   余老师出时出力去占位置,大家深受感动,直言全班考到清华去报答他。   虽说姜还是老的辣,但老马也有失蹄的时候。有时候没抢到绝佳位置,余老师便大气道:“没事没事,今天让他们先爽一天。明天我们再抢回来。”   但是天气闷热太阳毒,还是有同学中暑了。   余老师掐着那同学的人中,自掏腰包,拿出一百块让庞鑫去买藿香正气水,并强调:“能买多少买多少。”   庞鑫提着一大塑料口袋藿香正气水回来,每人发了一瓶。   余老师说:“以后每天中午每人都要喝一瓶。”   但藿香正气水的味道太刺鼻,大多数女生嫌难喝,要么偷偷倒掉,要么藏起来。   胡金枝悄悄道:“其实藿香正气液味道要好点,但价钱比水贵多了。”   蒋小续笑骂:“有的水喝就不错了,替余老师省几个钱吧。”   李然其实也不喜欢喝这东西,捏着鼻子喝下一罐,喝了半杯水才冲散那味道。   ··········   大家原以为下雨的话情况就会好很多。   然而并不是。   下大雨的时候,雨点打在帐篷顶,如密集的鼓点砰砰作响,教室里的人完全做不到聚精会神。   操场是水泥地,帐篷根本没有排水系统。雨一下大水就漫延进教室。高三的书本来就多,很多同学为了腾出桌面空间都将书放在地上。雨水在地面和上泥钻进来,书没地方放了。   余老师又想到办法,让几个男生去教学楼抬几张课桌过来,拼在一起,放在教室一角,让学生把书放桌面上。   对此余老师对大家说:“能帮你们解决的,我都帮你们解决。不能帮到你们的,就只能由你们自己去克服。”   一天夜里,忽下起大雨。暴雨如倾,狂风如吼。余老师在自家帐篷里辗转难眠,最后起身披上衣服,拿起手电,找不到雨伞了,他摇醒妻子:“伞呢?”   妻子问他:“你干嘛去?”   余老师说:“我去教室看看。”   帐篷顶上果然积水了,因地心引力向下压得鼓鼓的,好像随时会破开。   他用扫把轻轻将积水顶去,并且撑起来防止继续积水。   翌日同学们到教室看到竖着的几把扫帚,猜到事由彼此都心照不宣,一入座便拿起书本学习。   ··········   大概过去半个月,李然也喝了十天的藿香正气水了。听说隔壁班有体虚的妹子中暑,怎么掐人中都醒不过来,被送到医院里去了。   所以再不喜欢那味道,还得喝下去。   这天中午,睡过午觉后,她来到教室,发现抽屉里有一盒藿香正气液。   她没买过这东西,应该是谁放这送她的。   是谁呢?   她打开盒子,5个小玻璃瓶,整整齐齐摆着。   盒子上用蓝黑色墨水写着两个字:加油。    作者有话要说: 固定更新时间,晚上8:30。其余时间都是捉虫耍流氓。 第14章 复课日 4  同桌张霞凑过来,惊奇道:“哟,谁送的?”   李然摇头,说:“不知道。”就这两个字,她也认不出字迹。   她把盒子盖起来。张霞问:“你不喝?”   李然说:“不知道是谁送的,先放着吧。”   张霞想了想,猜测道:“我觉得挺像班长的字。”   李然回头看了看庞鑫的位子,他刚来,正仰头喝水,喉结上下滚动。察觉到她的目光,他举手跟她打了声招呼。   李然收回视线,把盒子收起来。   5天后,抽屉里又送来一盒。   这次盖子上什么都没写。   李然微微失望,不过这次张霞很肯定:“前天班长让我帮他带了几盒。”张霞是走读生,兼职采购员,经常义务替不能出校的住校生带生活用品。   暗示意味不能再明显。   李然把盖子合上,放回去,半晌才说:“也不一定。”   时间又过去5天。   中午时分,和蒋小续吃完午饭,李然没有午睡,直接去教室里坐着。   这天是阴天,复课这么久来,绝佳的好天气。   简陋的教室里静悄悄的。前面的移动黑板左上角用红色粉笔大写加粗了高考倒计时。   清凉的风拂过,将塑料布掀起又放下,书页刷刷翻动,几张卷子轻轻掉到地上,发出轻微响声。   不是她的卷子。她离座捡起,再直起腰时,就看到门口站着的陈小科。   陈小科看到她,吃了一惊,下意识把手背到背后,然后转身跑了。   “陈小科!”李然追上去。   等她跑出去,各个帐篷中留下的宽阔甬道,已经看不到陈小科了。   她不明白,好端端的他跑什么。   李然丧气地转身,愣住。   陈小科从帐篷拐角处走出来。   大半个月没见,陈小科倒没怎么变,只是头发长长了,嘴边冒着浅浅的青涩胡茬。他穿着夏季的校服,白色T恤,橙黄色的衣领。校服宽松,风吹过来的时候,可以映出他的腰线。   李然走向他,问:“你不是跑了吗?”   陈小科双手自然垂在两边,有一缕头发扎到眼睛里,他甩甩头,模样像极了小狗。   李然替他把头发捋开,道:“你该剪头发了。”   陈小科说:“镇上的理发店都没开门。”   李然说:“那就先将就着吧,”要是自己动手剪毁了就好玩了,“诶,陈小科,你刚刚跑什么?”   他说:“我……我……”   李然猜测:“你该不会怕我吧?”   陈小科支支吾吾,最后终于认命地“嗯”了一声,似乎算承认了。   李然:“……”实在无语了,她说:“我又不会吃了你。”   陈小科附和,又认命地“嗯”了声,抿唇笑了笑,大眼睛弯起来。   李然问:“你来这儿干什么?初三应该还没恢复上课吧。”   其实她已经注意到他手上拿的东西了,也猜到他的来意了,但不确定,总该问出来。   陈小科将手里的盒子递给她:“来送这个的。”   果然,让她猜中了。   “之前听说高三有人严重中暑,所以我怕你……”   李然捏着盒子,笑道:“谢谢你啦。下次不用送了。我们有凑班费买藿香正气水。”   陈小科辩解道:“那个不好喝。我怕你喝不惯。因为,因为我也喝不惯。”   每年夏天来时,他妈都会嘱咐他多喝藿香正气水。但他很少喝。   “多喝喝就习惯了。“李然说。   “你中午没睡午觉,就在这等我的?”   “算是吧。不过我不知道是你。”她很好奇是谁在关心她。   没想到是陈小科。   陈小科挠挠头,低声说:“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不等她回答,他转身就走。   “等一下!”   “嗯?”   “那天你为什么没跟我打招呼就走了?”   说的是离开安置中心那天,她醒来就没看到他,到处打听,才知道他走了。   陈小科又支支吾吾了,磨叽半天,才说:“那天我舅舅来了,你又在睡,我不好意思吵醒你。”   知道是陈小科送的解暑药后,李然分外感激。因为星期天下午有半天内假,李然问陈小科有没有时间,她请他吃饭。   陈小科说:“有的。”   李然说:“那好,这周星期天,中午放学后,你在教室门口等我。”   ··········   时间在汗水与书页中转眼过去,星期天,陈小科如约而至。   蒋小续邀上李然去吃饭,李然说:“你先跟黄柳她们吃吧。今天我有其他事。”   “其他事?什么事啊?”黄柳问道。   “我跟我弟弟吃饭。”说话间李然看到陈小科在外面等着了,她背起书包,与朋友告别,“我先走了。”   黄柳纳闷道:“没听说她有弟弟啊。”   蒋小续看到李然和陈小科离去的背影,说:“走吧,不管她,我们去吃饭。”   ··········   镇上的饭店大多都没开门,李然和陈小科在镇上转了一圈,都没找到开业的饭店。   一路上他们闲聊。   “所以现在你住你舅舅家?”   “是他住我家。”   他看她背着书包,肩带绷得很紧,便说:“我帮你背吧。”   李然笑着推辞:“不用了。”   终于,在转盘路口,他们找到一家开门的麻辣串门店。   因为地震,店里菜品也很少。店里生意冷清,一盏落地扇对着老板吹,也将香味吹得满屋子都是,一进来就闻到这久违的味道。李然大受感动。   身为四川人,两个人都喜欢吃辣,无辣不欢。   李然喜欢蘸醋,陈小科喜欢干蘸辣椒面。   一小碟辣椒面很快见底,他又找老板要了一份。   李然被他的抗辣能力惊到:“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能吃辣的男生。”   陈小科脸蛋都红了,也不知道是辣的还是热的。他说:“这是遗传。”   老板四十余岁,一边切土豆片,一边与他们有一句每一句攀谈。   老板:“这个妹妹我很眼熟。应该高三吧?”   李然:“是的。我下晚自习的时候,经常来你这吃夜宵。”   陈小科插嘴道:“你不怕长胖?”   李然笑:“高三一年,我还瘦了两斤呢。”   老板:“那很辛苦啊。尤其现在,听说你们是在帐篷里上课。这天气这么热得蚂蚁都打转,我现在光是晚上在帐篷里呆着就热得受不了了。”   李然要了瓶冰水,说:“习惯了。”   陈小科问:“镇上其他店都没开门,阿姨你为什么开店营业了呢?”   老板放下菜刀,拿起竹签,一片一片,熟练地穿起来,一根竹签固定三至四片土豆片。   “为什么啊,每天都那么闷坐着,太无聊了。你们想,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要是该死,再怎么躲都没用对不?   李然和陈小科相互对视一眼,没说话。   “而且,社会总要往前走,人总要往前看,不可能躲在帐篷里一辈子不出来。所以我想,干脆我就来开这个头。”   ·········   吃完饭,李然要付钱,陈小科掏裤包说:“我来吧。”   李然说:“我说的我请你就我请。”   老板对这样挣着付钱的行为早看惯了,收了李然的百元零钞,一眼便辨出真假,开始找零钱。   李然擦完嘴,问陈小科:“你接下来还有事吗?”   陈小科老实地答:“有,我朋友找我。”   李然点点头:“那你去忙你的吧。”   听她话里的意思,陈小科明白过来,“你不回学校?”   她说:“我要去配副眼镜。”   李然收了找回的余额,点了点,放进书包里。他们出了门店,李然正要说再见,陈小科就说:“我陪你去吧。”   李然:“你不是有事?”   “我记错了日期了,我朋友说的是明天来找我。”   “……”李然说,“好吧。”   镇上的眼镜店没开门,李然从招牌上看到电话号码,便给老板打了去。老板原本在斗地主,听说有生意了,挂了电话就急急赶过来。   他一边开卷帘门一边说:“一个多月没有做生意了,你们是第一批顾客,给你们打八折吧。”   李然第一次配眼镜,很多东西都不是很了解,在等待验光的时候,她问陈小科:“你视力怎么样?”   “还好,有多远我就能看多远。”   “羡慕啊,”李然说,“我假近视,平常都不戴眼镜。”   但是现在的教室没有白墙壁反光,也就没有以前亮堂。她感到近视度数加深,所以才来配眼镜。   李然一只眼镜一百度,一只眼镜一百五。   确认了度数,她开始选眼镜框。   琳琅满目的眼镜框让她不知道选哪个好。陈小科一直站在一边,指着一个树脂镜框说:“选这个颜色的吧。你皮肤白,粉色适合你。”   且不说她皮肤被艰苦环境摧残成什么样,但就他选的这幅镜框,颜色这么嫩,她看不上。   但转头看他红彤彤的脸,眼神笃定且无害,好像这粉色真的适合她。 第15章 命运抉择 1   老板也在一旁起哄:“这小伙说的没错,这个镜框挺配你。”   “那就这个吧。”这句话脱口而出。   老板说:“你不戴上试试?”   李然摇头说:“不用了。我赶着回学校,老板你快点。”   陈小科埋头说:“我还以为你不喜欢。”   李然托腮,看老板把镜片嵌入镜框里,笑道:“我看这镜框跟你更配。”   陈小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辩解:“我又不近视。”   李然又笑起来。她是说他纯情。   他理解不了就算了。   老板送了眼镜盒和眼镜布,告诉李然使用眼镜的一些注意事项,李然一一点头应下。老板拿出计算器,按下去:“三百五,打八折,280块。”   李然打开书包,把眼睛盒放进书包里,付了钱。     从眼镜店出来,李然要回学校了,让陈小科回家去。   陈小科“嗯”了声,说:“那你考试加油。”   李然算了算时间:“还有半个月,现在加油早了。”   陈小科问:“那你们考试还是去县城考吗?”   “是啊,”不用他问,她自己答了,“七月一号,去县城。”   “还是提前一天去?”   “提前一天去。”   陈小科说:“估计你们这一届高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四川非重灾区的学生已经考完试了,端午节前后就出成绩分数线。   但他们还要继续坚持。   李然说:“你们这届中考还不是一样。”   他们都上了这个久的课了,初三学生的复课通知还没下来。   毕业班的待遇都不一样。   陈小科点点头,气势十足给她打气:“加油!”   李然笑了。   事情过去一个多月了,她和陈小科两人伤口愈合地不错。   至少表面看不出来了。   ···········   李然回到寝室。寝室里没有人,她猜想应该在教室。教室的帐篷通风比寝室好,因此很多人宁愿在教室呆着。   手机里有未接来电,是小姨打来的。   李然把电话拨回去,孟之霞说:“今天放假,怎么不来小姨这呢?饭菜都给你准备好了。”   李然:“……你没提前告诉我啊。”   孟之霞愣了下,随即便懂了,揪住正在看电视的王泰耳朵:“让你通知你然姐过来吃饭,你通知到哪去了?”   王泰咿咿呀呀:“我忘啦!妈——我忘啦。”   孟之霞放开他,给他脑袋一巴掌,那声音李然隔着电话听得清清楚楚。   “你这兔崽子,这点事情都办不好!”转头,对着电话听筒,孟之霞语气变温柔,“那晚上呢,晚上过来吃饭。”   李然说:“晚上我有晚自习。”   “哦,这样啊,”孟之霞失望道,“那下周吧。下周。”   挂掉电话,她发了会呆。寄人篱下,终究没有归属感,还不如这八个合住的简单寝室。   她把脏衣服翻出来,带上洗衣粉,去水房洗衣服。   水房本来是打开水的地方,但现在非常时期,这是学生唯一接水的地方。   此时是下午四点,过了用水高峰期,水房里应该没什么人了。   确实没有人。李然随便找个水龙头,接水。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脚步声,李然看去,是提着开水瓶的庞鑫。   庞鑫自然地跟她打招呼:“嗨,好巧。”   “嗯。”李然脸微红,不自然地把盆子往自己这边挪了挪。   庞鑫走到另一边的开水区,回头打量李然的背影。   她原本洗衣服的时候心不在焉,但他进来后,手上速度就麻利起来。他只听见刷刷的水声流淌,她拧水的声音激情亢奋。他一壶开水还没接满,李然就端着盆子出去了。   “诶……”一句话卡在喉咙里,他想对她说什么来着。   李然将拧干的内衣裤挂在寝室里自己牵的晾衣绳上,看时间差不多了,背起书包去教室。   晚上何老师上课讲题,她戴上眼镜。   张霞一边开小差一边往她这边瞅,小声道:“什么时候配的啊?今下午?”   李然点头,没说话。   “挺好看的,适合你。”   李然既没点头也没摇头,看了张霞一眼,就转头看黑板了。   不过张霞断定,李然心情不错。   看来她这马屁拍到了点子上。   ············   6月份转眼就要过完了,李然从那之后也没再见到陈小科。   临近高考之前,孟之华再次请假,从成都赶回来。   再次看到妈妈,李然心情平静多了。孟之华问她在学校还习惯吗?和室友相处得怎么样?丝毫不提复习高考之事,只怕给她徒增压力。   李然一一回答,很习惯,很好相处。没有问到的问题也给出回复,复习已经竭尽所能,至于考试只能顺应天命。   7月1日,孟之华帮李然收拾行李。   去县城考试,来去要花4天时间。   “毛巾,牙刷,牙膏,洗面奶,拖鞋,梳子,眼罩,雨伞……然然,差不多了吧。”   李然正在洗头,想了想,说:“带上花露水……还有清凉油,还有眼镜。”   “眼镜?”   “近视了,就去配了。”   结果收拾出了一大背包东西,李然背起背包,向妈妈和小姨一家告别。   小姨:“加油啊,争取考个重本大学回来,给弟弟妹妹做榜样!”   李然:“嗯嗯。我走啦。”   王泰王韬:“切~~~”   穿过已经成熟了的点油菜地,有农民在打菜籽。今年菜籽丰收,但因为地震耽误农事,有的菜籽烂在了地里。   但还好只是一部分,大部分菜籽还是各归各路,化作青油,没有烂在泥里。   几辆大巴士停在学校门口,巴士前的警车待命开路。群众也在一边围观,镇上恢复了一丝久违的热闹。   群众甲:“这是要干什么?”   群众乙:“要去高考的学生。”   ···········   学校里大家都已整装待发,一个个兴奋又紧张。   黄柳道:“我昨晚半晚上都没睡好。你看我黑眼圈。”   其余人默。   刚好余老师听见了,走过来,开启大嗓门:“你们紧张啥啊,该复习的都复习了,该弄清楚的知识点都弄清楚了。那些考题难不倒你们了,别怕,要自信!我相信你们,你们也要相信自己。”   抱着背包上大巴车了,不晕车的同学主动让晕车的同学坐前面或靠窗的座位。李然从小就有晕车的毛病,张霞让她坐靠窗位子。   李然落座,阳光刚好打在座位上,她顺眼看了看校门边大门紧闭的文具店,放下车帘子。   前面的蒋小续转过头来,说:“李然,刚刚我好像看到你弟弟了。”   “弟弟?”   “就是上次来教室门口的那个。”   李然掀起帘子望,外面人头攒动,没有陈小科。   因为晕车,李然上车便戴上耳机开始睡。一路上迷迷糊糊,耳边缠绕着听过千百次的曲子,她听烦了,扯下耳机。   路上经过一段深山险崖,几乎与地面垂直的断崖有掉落的新土。小时候,坐车经过这,她爸李春偷偷告诉她,那边的岩石缝隙里有野兔,等下次路过,他去给她捉来烧兔肉。   下次下次,但一直没有等到下次。   这里就是剑门关。李白诗里写: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说的就是这里。   她记得,《蜀道难》是高三语文课本上的内容,余老师要求全文背诵。   “你们身为剑阁人,连这首诗都背不出来,好意思?”   同学表示:“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啊。写江南的诗词那么多,难道不会背就不是江南人了?”   于是那天全班罚抄《蜀道难》十遍。   ··········   高考年年有,偏偏今年不一样。   到达县城的考点,晚上大家睡板房。考试人数众多,场地有限,一间活动板房里摆了6张上下床,要住12个人。   同学之间本来就有小团体,大家很快便分配好室友,顺利入住。   蒋小续依旧是李然的上床,她把背包扔上床,利落地爬上去。   床是从学生宿舍搬出来的,每张床上都有现成的被褥,床单被单都被换新,床单被单成套,灰色格子花纹,质量不好,摸起来隔手。   同学甲捂住鼻子,指着被子说:“好臭!”   板房里闻臭色变,纷纷低头闻自己的被子,一个个脸皱起来。   “这不是脚臭吗?”   “我知道了,这是男生的床!”   “这晚上要怎么盖???”   李然不由想起陈小科的话:“要是那些人脚臭怎么办?”陈小科竟然一语成谶。   “哈哈哈。”大家臭脸之际,只有李然爽朗笑出来。   她许久没这么爽快地笑过,与她交好的朋友不知道她中了什么邪。   李然笑够了,把包里的花露水翻出来,朝被子喷了几下,说:“这花露水味道不错,应该能盖住。”她把瓶子随手递给一个同学,“希望有用。” 作者有话要说: 自动发布出问题了,我才看到没更新。 其实我有把存稿全部吐出去的冲动。 等没榜单的时候,我每天随机更新1到2章。 第16章 命运抉择 2 敲门声持续三十秒。   杨国平坐不住了,知道那小子没带钥匙,面无表情地开门。   外面的人喊了声:“舅舅。”   杨国平看了眼挂钟:“这几点了?你买个挂面要花一个小时?”   “……”   “砰!”门又被关上。   外面没声了,杨国平从猫眼往外看了眼,陈小科紧紧拽着塑料裤袋,眼睛红着,一言不发。   杨国平哼了声,打开门,说:“进来吧。”   陈小科走进去,把面交给他。   杨国平说:“退的钱呢?”   “在袋子里。”   杨国平瞅了眼,左手勾袋子,右手在袋子里翻找,看到零碎的几张纸币,收捡出来,对屋里正在接水的陈小科说:“小科,钱呢?”   “口袋里。”   “口袋口袋,口袋里哪有?!”   “砰!”袋子被扔在地上,两袋面条碎了大半。   舅舅生气了。   陈小科放下杯子,蹲下在袋子里翻找,没找到那几块钱。   杨国平明知故问,冷声道:“找到了吗小科?”   陈小科抬头:“我明明放在袋子里的。”   “但袋子里没有哇。”   “……”陈小科仔细回忆,“可能……路上丢……”   “呵,我就知道你要说这套,”杨国平坐在沙发上,沙发陷下大块,他伸展腿脚,“小科啊,你妈走了,你是孤儿了。但你别觉得我来照顾你是天经地义!今天这几块钱事小,但你贪财不懂事事大!你又不是我的种,到时候我辛辛苦苦供你到大学你跑了不管我,我这老光棍我钱不白花咯!”   陈小科小声道:“舅舅,我会养你。”   杨国平摆手,四只指头晃来晃去:“这话说的好听,拿到外面去谁信?”   “……”   杨国平放柔声音,语重心长道:“小科啊,今天这几块钱,你弄到哪去了,我也不管了。但你也知道舅舅没收入,你要体谅舅舅。下次你别再犯啦。”   杨国平捡起挂面,悠哉道:“厨房里大米也没了。对了,”他貌似无意地问,“小科你知道你妈妈存折放哪的吗?”   基本上,他前面铺垫的,就是为了最后这句话。   陈小科摇摇头。   杨国平看他一眼,笑了:“那我们吃完饭一起找找。”   陈小科嗯了声,继续喝水。   早在舅舅来之前,他就藏好了存折。杨饶说过舅舅不学无术,只会坑蒙拐骗,不能让舅舅拿到存折。   妈妈的每句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杨国平左手的食指就是骗了别人的钱,被报复砍掉的。   陈小科看看外面天色,他猜想,大巴车应该已经到达县城了。   ··········   2008年7月4日晚7点半,重新站在白木镇的土地上,李然的身份转变,已是毕业生。   孟之华来学校门口接她,看她从大巴上面下来,接过她的背包,连声道辛苦。   孟之华掂量背包,打趣道:“轻多了。”   李然疲惫不堪,虽说考完试,但身心一点都没得到放松,听到孟之华的话,才笑了笑:“是轻多了。”   与老师同学道别后,她和孟之华回小姨家去。路上孟之华问:“在县城有没有发生什么趣事?”   趣事啊……   李然笑道:“有。”   “哦?”   “被子很臭。”   孟之华惊讶:“住的条件那么差?”   “哈哈哈。”   小姨家里也在等她凯旋归来。孟之华说:“你小姨给你包了汤圆,就等你回来吃。”   汤圆,状元。   这次考试李然底气不足,说:“妈……”   到底是自己女儿,这一个眼神就知道她意思。孟之华道:“这些日子什么都别想,等出成绩再说。”   开水煮沸,汤圆下锅,浮上水面,打捞入碗。   孟之霞端出一碗汤圆,王韬想去接,孟之霞板起脸说:“自己去盛。”   王韬不服气地跑到一边。   李然说:“先给妹妹吃吧。”   孟之霞说:“你吃你的。她那脾气,欠收拾。”   ··········   谢师宴安排在5号晚上。   余老师提前就跟酒店联系好了,所以这天酒店有人上班。   酒店就在学校旁边,装修豪华,可谓白木镇最高级的酒店。   班上许多同学都喝醉了。张霞作为女生代表,替女生挡了不少酒。余老师本来不喜欢女生喝酒,但今天情况特殊,他也收去了说教口吻。   反正是最后一次。   本该6月就吃的散伙饭,迟到一个月。   张霞烂醉如泥,余老师也被灌得不清醒了,问在场的女生:“你们谁知道她家在哪?”   李然举手:“我知道。”   余老师看她虽喝了酒,但神志尚清醒,点头说:“那你送她回去吧。”   蒋小续说:“你一个人能送回去吗?”   李然看了眼瘫倒傻笑的张霞,为难地笑了笑。   余老师大掌一挥:“找个男生!”   庞鑫摇摇晃晃站起来:“我来。”   “你成吗?”   “我成!”庞鑫原地蹦了两下,“你看,我能跑能跳。”   全班哄笑。   余老师说:“那你们两去吧。”   庞鑫得令,走到张霞面前,由李然扶着,兜住屁股一提,成功背起来。   他对李然笑了笑:“走吧。”   出了酒店都能听见酒桌上的人起哄,李然脸色又红又白。   大晚上的,余热未退,庞鑫和张霞两人汗出如浆,尤其是庞鑫,酒喝多了还背着个大活人,脚步开始虚浮。   “李然,李然。”   “诶!”李然扶着他,“你可要稳点。”   庞鑫仿佛得到力量,镇定道:“老子稳着呢。”   张霞家就在前面,但要上一个小坡。庞鑫嘴硬说自己能行,但李然还是说:“你放她下来,你歇歇吧。我给她家打电话。”   事实上李然并不知道张霞家电话,在张霞包里摸来摸去也没找到她手机。   庞鑫道:“李然你不用跑这趟,我能背她上去。就是,就是我腿没劲儿了。你亲我一口我就有劲了。”   李然:“……”   庞鑫的脸已经凑过来了,混着汗气和酒气:“来嘛,来嘛。”   李然还没推开他,便听见一阵少年音:“我来吧。”   庞鑫还未反应过来:“我不要你亲。”   话音未落,他背上的张霞已经被取下来。李然反应过来,扶着张霞,问:“你背的动吗?”   张霞的体重,还是上三位数了。   陈小科只说:“没事。”   他轻轻松松背起张霞,路灯下,他细长的影子变粗了。   “你把他扶好吧。”陈小科看了庞鑫一眼。   庞鑫背上一轻,盯着陈小科,疑惑道:“好像在哪见过你。”   陈小科说:“可能在球场见过。”   庞鑫了然点头,压着李然的肩膀:“李然……”   好重……   李然说:“你还走得动吗?”   庞鑫又原地跳了两下:“走得动,走得动。”   李然看向陈小科,说:“走吧。”   李然有许多话想跟陈小科讲,譬如这么晚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再譬如,高考的宿舍,床真的很臭。   但陈小科走在前面,背着耍酒疯耍累了的张霞,一句话都没说。身边的庞鑫发扬聒噪的本性,叽里呱啦个没完。   终于,庞鑫安静了一会,放大招:“李然,你没了爸爸,为什么不告诉我。”   李然:“……”   前面的陈小科也止住脚步。   “我好心疼你,你什么都不跟我们讲。这句话老早之前就想告诉你了,但又怕耽误你学习。现在我要说啦,我喜欢你,李然。”   李然心跳加剧,勉强镇定自己:“你喝醉了。别瞎说。”   庞鑫不依不饶:“我没瞎说,我喜欢你。”   陈小科抬起脚,继续往前走。   李然看他走了,也不跟庞鑫磨叽,说:“有什么事,过了今晚再说。”   庞鑫乖乖嗯了声,靠在她身上的力度又加重几分。   李然受不住,说:“你太重了。”   庞鑫忙收回几分力。   李然抬头,陈小科已经走到小坡顶上了,因为不认识路,所以在上面等她。   ··········   小山坡上风大,比较凉快,把张霞吹醒了。   张霞嘟囔:“这不是我家附近吗?”   陈小科说:“那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听到这陌生的嗓音,她痴痴笑起来:“那谢谢你咯,就前面左拐。”   陈小科没说话,也没等李然,径直把张霞送回家去。   陈小科按了门铃,把张霞丢在门口就先走一步。等回到小山坡顶,李然东张西望找他。   看到陈小科背上的人没了,李然问:“人送回去了?”   陈小科点头:“送回去了。”   “那就好。”   现在剩下的,就是把庞鑫送回学校。   陈小科怕打扰他们二人世界,打算打声招呼就走,但看到李然摇摇欲坠的身姿,犹豫着,开口问:“需要我帮忙吗?”   ··········   等庞鑫再次又意识的时候,他已经在自己床上了。   他翻身坐起来:“我怎么回来的?”   室友甲:“一男的把你背回来的。”   庞鑫:“李然呢?”   室友甲:“跟那男的离开咯。”   庞鑫:“……”他回忆起了陈小科的样子。   室友乙揶揄道:“看来你没用,今晚这么好的机会都没把握住。”   庞鑫躺回床上,说:“时间有的是,慢慢来。” 第17章 命运抉择 3     此次孟之华回来,除了陪女儿高考,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处理后事。   社会秩序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所以该清理的,该规划的,都要付诸行动。   趁着晚饭后散步的机会,孟之华找李然商量,把家里的危房卖掉。   “把这房子卖一点钱,再加上家里的存款,可以在成都二环买一套房付下首付。最近成都房价跌得厉害,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成都?”   “嗯,你报志愿的时候就报成都的学校吧,这样离家也近。”   李然说:“家里的房子,现在成那样了,也卖不了几个钱吧。”   “确实。但这片靠近河边,宽敞,凉快,买下来一楼修门面可以建个茶馆或者麻将馆。嗯……反正我现在已经开始联系买家,趁这段时间,我们先把杂货间清理了吧。”   这些事情说完了,母女两沉默了阵。李然捡了块石头,扔进水里。   最后孟之华说:“你考试的那段时间,我把你爸的骨灰领回来了。让他入土为安了。”   李然喉咙一紧:“埋哪了?”   孟之华指了指对面的山:“那儿,明天带你去看。”   去看李春,李然买了纸钱香烛,一路徒步上山,大路走了走小路,差点没累倒下。是座新坟,还没立碑。孟之华说打碑的师傅正在赶工,不会让李春坟头无主。   火焰吞噬纸钱,燃烧得灿烂剧烈。李然嘴巴不会像爷爷奶奶上坟时那样碎碎念,只在心里说,高考没考好,房子不想卖,你在下面还好吗?   妈妈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好。 我的轨迹也越来越明了。   ···········   对杂货间的清理工作开始展开,孟之华请了两个工人帮忙。   这一个半月来下了不少雨,砂砾变成泥浆凝固,又被烈日暴晒,表面泥浆变得坚硬无比。但孟之华给的报酬丰厚,工人们乐此不疲。   李然高考完毕后就成了闲人,她不喜欢在小姨家多呆,便去家里帮忙。   孟之华不舍得让她肩提手扛,便让她跑腿,买冰水,买盒饭,或者倒垃圾。   清理工作当天下午,一个工人从泥浆里掏出一个黄色的铜盆。   现在已经很少人家有这种盆子了。工人敲了敲盆底,声音异常清脆空灵,他说:“这可是老古董咯。”   “幸亏质量好,换个塑料的,不早稀巴烂了。”   李然伸手:“我看看。”   工人把盆子交给她,埋头接着干活。   李然记得奶奶说过,这盆子是奶奶父辈传下来的,一代一代,她嫁人了都没舍得扔。   李然翻转盆子,发现盆底一角,被砸瘪了。   孟之华来了,看着这脏兮兮的盆子,说:“扔了吧。”   李然看她。   孟之华改口:“要不卖废品也中。”   李然说:“妈,留着吧。这房子卖了,这盆就当给我留个念想。”   她从小跟父亲奶奶长大,孟之华常年在外,不太理解她对这盆子的感情。   孟之华看着女儿,依她了:“那就留着吧。”   ··········   第一批看看房人找上门的那天,也是出成绩的那天。   李然挂了电话,因为做足了心理准备,倒没有大悲大痛。   镇上传来放炮声。她知道是出榜后中学放的。每年不管成绩怎样,学校都会放炮仗,她听了十多年,总算轮到了自己。   孟之霞问她:“怎么样?多少分啊?”   李然摇摇头,孟之华叹口气。   王泰轻不可闻地扭头笑了笑。王韬捂住嘴,弯眼咳嗽了两声。   李然说:“只超重本线3分。”   王泰王韬嘴巴合不上了。说好的失误呢?这不还是上重本了吗?   孟之霞也吃了一惊:“这还不够好啊?”   李然:“这分数很尴尬,报不了什么好一本,报二本又不甘心。”   孟之华说:“回头仔细看看学校,选个成都的。二本学校的一本专业也行,或者一本学校二本专业。”   “等明天去学校再说。”   翌日,几日不见的同学再次聚在一起。   操场上的帐篷教室拆掉了,开始修建起板房。学校里到处都在施工,热闹得不可开交。   余老师把大家喊在教学楼的扶梯处,脚步放着一个布质袋子,装的是志愿表。   他紧锁浓眉,看着成绩单,一言不发地抽烟。   黄柳悄悄道:“大家好像考得都不是很好。”   张霞瞥了眼眉开眼笑的庞鑫,说:“可不一定。”   “哦,对,”黄柳才想起来,“班长超常发挥,考得不错。”   作为班长,庞鑫已经看过全班的成绩表了。李然是全班第一,庞鑫第二,剩下的人成绩大都惨败。 他知道李然的分数,比他高了十多分。   他们分数如此接近,报考一个学校的可能性很大。   他悄悄走到李然面前,问:“你想报哪个学校啊?”   “没想好。”李然说。   蒋小续的哭声引来他们注目。她靠在墙上,紧紧拽着书包,压抑不住情绪,开始低声啜泣。   本就低沉的气氛更加沉默。   有两个女生去安慰她,结果反而被她的情绪传染,也跟着哭。   李然轻轻抱住她,红了眼眶。   谁都不想的,这一个多月吃的苦,谁都不想铩羽而归。   “啪。”余老师踩灭烟头,让庞鑫把志愿表发下去。   庞鑫依言发了志愿表,转了一圈后还剩下几张。他知道有人没来。他们考完就出去打工,不打算念大学。   蒋小续捏着志愿表,泪眼模糊,上面的字她看不清。   “你们的成绩我都知道了。”进过慎重思考,余老师终于开口说。   在场的人都安静下来,就像依旧在上课。   “我知道,你们的水平不是这样,”他不怒自威的双眼扫过每个同学,“我知道,你们不甘心不服气。今年你们发挥失常我完全能理解。你们不妨再给自己一个机会,补习一年,从头再来。”   众人沉默,心里默念自己的分数。   从头再来,赌的是一年青春。谁都不知道未来一年还会发生什么。   余老师说:“这全凭你们自己意愿,如果你们愿意留下,我再带你们一年,依旧是你们班主任。”   “嘶——”清脆的响声打破沉默。。   蒋小续撕掉志愿表:“余老师,我跟着你干,再来一年!”   庞鑫张大嘴,这这,撕掉志愿表,这是连报志愿都放弃了。   张霞也撕掉志愿表:“高中还没玩够呢,再多玩一年吧。”   “嘶——”   “嘶——”   越来越多的同学响应。撕掉那张纸时,他们觉得热血澎湃,充满激情,不似刚刚死气沉沉。   庞鑫看向李然,她还没表态。不过他猜想她应该会报志愿。   还好,李然没有撕表。他松了口气。   但这口气还没松完,他听到李然说:“余老师,我也留下。”   余老师没说其他话,掷地有声:“好!”   庞鑫欲哭无泪,把李然拉到一边:“你怎么也……”   李然说:“余老师说得对,既然不甘心,就再来一次。”再给自己一次机会,以后大概也不会留下遗憾。   “你……你,”庞鑫咬牙切齿,胡乱地抓脑袋,“那你没想过我吗?”   那晚他的表白李然当然记得。她说:“未来是自己的事,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就好,没必要管我。”   她对他没什么感情,所以才理性地说出这番话。   “好、好。”庞鑫狠狠点头,把志愿表揉成一个球,向远处扔去。   球掉在地上,滚了十几厘米才停下。   李然一愣:“你想好了?”   庞鑫说:“想好了。老子一辈子都跟着你。”   ············   决定好了补习,余老师便让大家趁天还早回家去:“先去疯几天,开课了会通知你们。”   李然回小姨家,找到妈妈,把补习的决定告诉她。   孟之华稍微有些意外,但一想女儿的性格,便理解了。   “补就补吧。”   李然点头:“嗯。”   “正好,可以去成都找个学校补习。”   李然:“?”   “你想,我们要在成都买房了,正好你去成都补习,妈正好可以照顾你。”   李然脑袋里闪过高三二班里一张张生动的面孔,说:“妈,我不想……”   “然然,妈的决定都是为你好。成都的学校,再烂也比这乡村中学好吧。”   李然争辩:“那儿压力大。”   孟之华不是平常村妇,轻飘飘一句把她话堵回去:“在哪都有压力,你最终目的是高考,高考是跟全省考生竞争。你懂吗?”   亲妈的话,李然当然懂。她心里甚至是动摇的。她明确天平左右两边的砝码,一边是三年同窗,情谊深厚;一边是更好的师资教学环境。   “你在外面补习也能遇到一群同学,他们也是你以后的人脉。”   “再说吧。”她逃避。   “今天有人来看房了,”孟之华转移话题,“是个小房地产老板,他打算在河边建个休闲娱乐地方,只是价格还没谈下来。虽然价格还没谈下来,但也差不多没跑了。”   下午来看房的那位,说是小老板,其实更像暴发户,他的心理孟之华揣度了个一清二楚。   她在外面混迹多年,一般人都能一眼看清,更别说她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 绿JJ要完。 明明自动更新设置得好好的。 昨天去了汶川地震博物馆,心情有点沉重,两天没码字,甚至有点后悔选了这个题材。 但,这个坑我会写完的。 主角的少年时期,除了他们的感情线,一半是真实改编。 写的时候,想突出灾难后学生们的坚强不屈,所以那一个月的复课日子用词轻松。 但我笔力还是不够。 咳咳~今天调整好状态。明天继续码字! 第18章 命运抉择 4   因为复读择校的事情,李然和孟之华闹不愉快。虽然明面没有吵架,但李然总是暗暗较劲,孟之华一时拿她没有办法。   孟之华与暴发户总算把价格谈妥之后,孟之华带李然回家收拾家用。   “家具就当送给他们,你要带走的东西就尽快收拾出来。”   李然埋头收拾东西,问:“妈,以后是不是不回来了。”   孟之华一怔:“你想那么多干什么?”   李然说:“也对。”   孟之华觉得女儿现在见识短不成熟,对从小长大的家乡依恋不舍再正常不过。有些事可以听女儿的,但有些事必须听她的。   渐渐的,余老师复课通知放了出来,刚升级为高三的高二生与复读生,要回校上课了。   正式开课的前一天都有晚自习,目的是让学生收心。   晚自习报道的时间是六点半。   这天李然坐立难安,六点的时候,偷偷从小姨处溜出来,在桥头被孟之华逮个正着。   这座桥没有围栏,桥面狭窄,且没有路灯,晚上的时候李然根本不敢过桥。   此时孟之华靠在桥碑,问:“然然,干嘛去?”   李然撒谎:“刚吃完饭,到处走走。”   孟之华说:“那我陪你走吧。”   这一次散步李然感到无比压抑,因为孟之华又给她分析了两边学校的优劣,最后得出结论,白木中学的唯一优势,仅仅是和同学感情好,关系密切。   她讲的李然听一半丢一半,在得出结论时,补充反驳:“老师也好。”   “老师?这破学校有几个研究生毕业的啊?有的老师大学都没念就来教书了。”   “但人家认真负责,就是好老师。”   “再认真,知识储备跟不上就是白搭。”   她看腕表,已经6点半了。   “妈,”她动动嘴唇,“我不喜欢外面。”   孟之华拿她的口头禅噎她:“习惯就好了。”   “……”   等转完一圈,再回到小姨家已经7点了。天色渐渐暗下来,火烧云在天西缠绕不去,空旷的农田上有几顶帐篷,黑顶的,白顶的,条纹的,都静静地躺着。泥巴土路与路边荒草,尽头站着一个人。   李然立住:“陈小科?”   孟之华听到这声,望向前面:“好像真是那孩子。”   陈小科也看到她们,没有动。   李然不顾身边的孟之华,向他跑了过去。离他越近,更看清楚了他的脸。他穿着长衣长裤包裹住手脚,剪了头发,嘴角破了,涂了碘酒。   她看着他的伤口,问:“怎么回事?”   “磕着了。”陈小科说。   李然转头看了看正往这边赶来的母亲,问陈小科:“你路过,还是来找我的?”   “找你的。”   李然点头:“这里说话不方便,你跟我来。”   她拉着他的手奔跑起来,孟之华在后面叫她,她头也不回。她找到条上山的小路,一跟头扎进去,带着陈小科一路到了半山腰才停下。   她不喘气,陈小科也不喘气。   她抹抹汗,看孟之华没追上来,松口气,找到块岩石,这岩石风吹日晒,表面溜光。她坐下,对陈小科说:“找我什么事啊?”   陈小科站在原地,就地坐下,屁股下面是茂密生长的野草。   他背对着她,说:“其实不是我来找你,是你男朋友来找你。”   “?”李然:“男朋友?”   陈小科说:“就是那天说喜欢你的那个。”   “啊,哦,他啊。”李然本想说庞鑫不是她男朋友,但转念一想,好像又没什么必要,便继续问:“他找我什么事?”   “今天你们不是开学吗?他没在教室发现你,就逃课来找你了。但他不知道你现在住哪,恰好在学校碰到我,我就带他来这了。”   “在学校碰到你……”李然抓住重点,“你们也回学校上课了?”   陈小科说:“是啊,上了一周了,再过几天就中考。”   “加油。”李然枕着脑袋,看远方碧空,“考试的时候放好心态,不要像我这样滑铁卢。”   陈小科转过头来:“你真的要走吗?”   “不想走,但身不由已啊。”她和她妈,谁也说服不了谁。她妈说的那些条件,她也不是没有动心过。   “哦……”陈小科黯然答应一声,过了一会,问,“李老师的手机找到了吗?”   李然愣了下,说:“没呢。早就放弃找了。”根本就不知道去哪找。   太阳快完全没入山间了。没了太阳能,风冷下来,终于凉快了。从她的位置可以俯瞰白木镇,一个漂亮朴素的小镇,最高的楼房不超过7层,街上大多数建筑是红砖墙青瓦顶。地震的时候,她亲眼见到瓦片簌簌掉落,如下的一片雨。   李然说:“这个地方我迟早会离开,但不是现在。三年同窗情谊,我想和大家一起走,而不是我先一步。”而且地震后,她能感受到大家对她的关心,她嘴上不说,心里明白得很,也感激得很。   陈小科似懂非懂地看着她。   她笑笑,说到底就是怕寂寞。   陈小科说:“那我以后能找你吗?”   “嗯?”   “……我说的是考大学,我能报你的学校吗?”   “当然啦。欢迎你来!”李然笑着算日子,“等你来了我就大三,还可以陪你两年。”   陈小科转回头,后背僵硬,再次不说话了。   李然发现陈小科今天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变沉默很多。   她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抓他头发,他的头发像修建过的野草,坚硬如铁丝。她用轻松的语气说:“怎么啦?是不是想考试的事?我听你同学说你成绩不错,考试肯定没问题。”   陈小科拂开她的手,护住脑袋:“我不担心考试。我怕以后在学校看不见你。”   李然抱膝坐在他身边,说:“不管学校里有没有我,那地方都要去的,不是吗?”   李然想起两个月前的一天,她要走了,他拉住她的手,带着乞求与乞怜,央求说:“你再在这睡一晚,好不好。”   她曾像姐姐一样护在他身旁,所以她理解他对她的依赖。   陈小科听见她的话,正眼看她,说:“我们还是在三区上课。”   李然:“嗯?”   陈小科:“我们教学楼是面对面的。”   李然:“然后呢?”   陈小科:“所以如果你能来,我一定能看见你。”   少年纯净的眼神发出的光芒,仿佛照到她心里去了。她心里的天平彻底偏了。   她打起精神,许诺道:“明天,我一定会去学校。”   话音刚落,山坡下面传来脚步声,孟之华的声音传来:“然然,你跑这来干什么!”   李然脸色微变,对陈小科说:“我妈上来了,我们下去吧。”   陈小科道:“我再在这坐一会,你先下去吧。”   李然说:“好。”她刚迈开脚步,忽然想起来,“庞鑫呢?就是跟你一起来的男生,他回去了?”   陈小科醍醐灌顶,小声道:“你拉着我跑之前,他刚去找厕所。”   李然:“……”   ··········   李然走后,直到天际只留最后一抹亮色,陈小科才站起来,勉力下山去。   他裤袋子里装了个手机。   刚走两步,手机震动起来。   陈小科接起电话,杨国平的声音吼来:“都几点了,你死哪去了?打了架就跑,我看你有种一辈子就别回来!”   “舅舅,”他说,“我明天要去上学。”   “你还好意思去上学?!你丢不丢人!你跟你妈一样,你们不要脸,老子还要咧!”   “舅舅!”陈小科声音冷下来,“其他的先不说,还有一周就中考了,再给我一周时间。”   ···········   李然没找到庞鑫,向路人打听,得知了他在附近转了圈,没找到人,便先行离开了。   孟之华被一向乖巧的女儿气得不轻。女儿长这么大,从没有过撇下她跟着别人的行为。在离孟之霞家不远处,两人都不约而同停下。   她们都知道,彼此有话跟自己讲。   小姨再亲,也和她们是两家人。   李然说:“你先说吧。”   孟之华严厉道:“你跟那个男生去山上做什么?”   “就是聊了会天,你想哪儿去了?”李然轻笑。   孟之华说:“你还小,不要分精力去谈恋爱,我怕你受骗耽误学习。”   李然好笑道:“陈小科才15岁,我怎么也不可能跟他谈恋爱。”   孟之华抱胳膊,说:“最好是这样。”   李然说:“你要说的说完了?那我说啦,妈,我要留在白木镇补习。”   “……这两天跟你讲的话你都没听进去是不是!”   “你说的那所学校真的很好,但是,”李然坚定道,“妈,适合我的地方才是最好的。” 第19章 命运抉择 5  当天晚上,孟之华给余老师打去电话,说明她明天会来。   第二天,李然如愿去学校。她依旧住校,放假时可以回小姨那住。   孟之华替她在寝室铺床,让她赶去教室报道。   蒋小续给她留了空床,“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李然说:“谢谢你。”   这间教室是以前的高三二班,但现在是高三七班。   李然轻声说:“这教室,安全吗?”   张霞拍着桌子道:“昨天余老师给我们吃定心丸了,我们这栋教学楼,还有对面那栋,苏联专家来修的,虽然样子不怎么样,但还能再抗个八级地震。在这上课,保证没问题。”   黄柳发出疑问:“既然这样……当初我们为什么要在帐篷里上课?”   众人默:“……”这确实是个问题。   ··········   对面的教学楼仍旧是初三毕业班。两栋教学楼之间依旧有高大的银杏树。三区的操场也被搭建了板房,活动场地没了,打篮球的男生们没出去,把目光投入兵乓球台。   课间没事的时候,李然借口放松眼睛,站在走廊边远眺。她带着眼镜,在矮矮的一众学弟堆里找,这堆里没有看那堆,有时候真的让她找到了。   他要么静静地走,要么在教室里擦黑板,要么围着乒乓球,只看不打。   一周很快过去,余老师带来放假消息,因为中考要用大量教室,全校放假三天。   这是中秋节前最后一个大假。   放假前最后一天,李然在走廊找陈小科。这天天气阴沉,远处有雷声轰鸣。   她看到陈小科和一个彪形大汉在银杏树下讲话,大汉似乎想动手,不知为何没下手。   庞鑫凑过来,摘她眼镜:“现在又不上课,你戴什么眼镜?”   李然大怒:“你还给我!”   等抢回眼镜,戴上再看,陈小科已经不见了,只留下那个大汉。   李然心中一动,不理庞鑫,转身跑下楼去。   大汉尚且走得不远,她追上去,喊:“这位叔叔,请等一下。”   杨国平回头,发现是年轻小姑娘,淫.笑了下:“叫我?”   他脸上也有伤。   李然点头,问:“请问,你跟陈小科是什么关系?”   杨国平冷笑:“你是谁?问这个干什么?”   “我……”   “老子是他舅舅。”   ···········   晚上晚自习时间,她做不进去题,盯着卷子看了一会,简单的一道题来回读了四五次都下不了笔。   对面教学楼灯火通明。   李然索性跟老师请假,身体不舒服,想回寝室睡一觉。   何老师睨了她一眼,她眼神虚浮,仿佛真的头昏。 何老师放下挠头发的手,说:“去吧。”   ··········   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魔怔了,这是她第一次撒谎逃课。   后来想想,也许是因为一切早有注定。   走廊静悄悄的,她穿过教室走下教学楼,在对面楼下等。   初三的晚自习比高三少一节,她看表,还有十分钟,他们就下课了。   这十分钟很快过去,下课铃一打,学生如泄洪一般涌出。李然不知道他们抱着厚厚的书,是怎么做到跑那么快的。   她眼睛盯着楼梯口,那里亮着路灯,不放过任何一个出来的人影。   五分钟过去,学生人潮过去,出来的人少了。   又过了几分钟,楼道口彻底安静。   没有等到他。李然回想,可能人太多,她看漏了。   上课铃重新拉起,背后的高三教学楼也安静下来。   李然想了想,转身走了两步,夜风吹过,头顶的叶子沙沙作响。她站住,回身上楼去。   她没听陈小科说过班级,但她知道李春平常在三楼上课。   三楼的四间教室,有三间还亮着灯。   有灯光的教室里,一间坐着一个学霸,一间已经没人了,应该是最后一个走的人忘记关灯。   第三间,坐着一对情侣,在角落里大胆亲吻。   最里面的那间没有亮灯。   她本想去四楼看看,却看见那间教室里透出了几丝光亮。   她走过去,停下脚步,透过窗户,教室最后一排坐了一个人,默默盯着一个翻盖手机,如同石化的雕像。   ···········   李然敲了敲门,门没锁,一碰就开了。   李然站在教室门口,说:“我开一下灯,可以吗?”   半晌,才听到陈小科说:“开吧。”   这声音不对,鼻音浓重。   灯亮了,李然只开了讲台上的灯,陈小科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面前是光亮,背后是阴暗。   她看清开关旁贴的课程表,初三四班,英语科目下,任课老师是李春。   她恍恍神,一个问句脱口而出:“现在你们英语老师是谁啊?”   “郭老师。”   “哦。”李然应道,不关心是哪个郭老师。   她站在教室最前面,问:“我来了,你意外不?”   “意外。”   “欢迎我不?”   “欢迎。”   “我就是不放心,所以来看看你。”   “不放心我什么?”陈小科声音恢复正常,轻笑道。   李然也笑:“怕你紧张呗。”   “我不会紧张的。”   “那就好。”李然走上讲台,黑板上写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各种字迹都有,大多数是毕业万岁,学习滚蛋之类的话。   她拿了一根粉笔,拿刷子把黑板擦得干干净净。   陈小科合上手机盖子,站起来走到前面坐下。   她今天没有扎马尾,披着头发,整个人气质安稳宁静。   他说:“李老师要讲课了?”   李然说:“对啊,给你上英语课。”   “那我要好好听听。”   李然想想,在黑板上写下一句话:Time waits for no one.   “什么意思啊,李老师。”   “时间不等任何人,”她面对黑板,又把这粉笔字擦去,“所以该做的事,该说的话,一定要及时做及时说。”   说着说着她就笑了:“好像每次跟你在一起我都在给你讲大道理。”   “没关系啊,你说的对,我爱听。”   李然始终背对他,又说:“你们男生是不是都不爱干净?”   陈小科说:“不知道他们,反正我爱干净。”   李然想起他第一次靠近自己时身上的味道,笑道:“好,我信。”   “问我这个干什么?”   李然终于回头白他一眼,埋怨道:“乌鸦嘴。”   陈小科:“???”   她在上,仿佛真是老师,他老老实实坐在座位上,好像真的是她的学生。   他晓得此时这间空荡荡的教室里弥漫着不同的味道,敞开的门,风钻进来都吹不散。   李然重新提起粉笔:“明天你就考试了,作为姐姐,别的帮不到你,只能给你送你一句话啦。”   陈小科同学:祝前程似锦,一帆风顺。   “会的。”陈小科说。   李然转过头来:“嗯?”   陈小科静静地说:“会的。”   ··········   中考完毕,李然顺利收假。   对面的教学楼空了,没过几天便有新的班级搬进来。   知道陈小科放假了,李然也收心,不再去走廊。   日子不平不淡度过大半个月,九月一号来临。   高一新生该入学了。   李然猜想陈小科会去哪念高中,想来想去,留在白木中学的可能性最大。   好想问问他,考得怎么样,有没有满意。   她找人打听,知道三区操场上的板房,是高一新生的教室。她在走廊放空时,很久没看见陈小科了。   因为不知道他的班级,利用课间时间,李然去板房区找。两排板房,8间教室。每间教室都坐满了人,一张张稚嫩的面孔,是三年前的自己。   她路过一处,都有学生好奇地打量她。她抓住一个小妹妹,问:“同学,你认识陈小科吗?”   小妹妹摇头,清脆道:“不认识。”   李然再去下一个教室打听,矮冬瓜学弟说:“认不到。”   ……   “不认识。”   ……   “没听说过。”   ……   两排板房问完了一圈,都没发现陈小科。   晚上睡觉前,她总结经验,发现高一班级都是新班级,同学间不可能互相都认识。   于是第二天,她再次去打听。   “你们班有没有瘦瘦高高的男生,叫陈小科。”   “我不知道……我帮你问问。”小学妹进去,在讲台前喊了一句,出来告诉李然,“没有。”   如此问法,效率大大提高。   ……   “没有。”   ……   “我们班没有。”   ……   眼看快上课了,只剩下最后一个班。   全部的希望都压在最后一个班上。   她想打道回府,下个课间再战,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冲上去抓住他。   大胖被吓一跳,回过头,惊讶道:“小姐姐?”   李然看到曙光,笑了笑:“徐达凯,我问你,陈小科在几班?”   大胖莫名其妙。   “陈小科,他退学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 我要用光存稿,鞭策我码字。 第20章 雾霾 1  且将目光放到故事最初,失踪的男人,待嫁的女人;犯罪的男人,被绑架的女人。   女人被解救后,诡异地为男人开脱。除了他们自己,谁都不知道她的话是真是假。   李然讲诉还在继续,陈铭凭着记忆,完善了这个故事。   哦,原来陈小科是这样的一个人。   原来陈小科在她心里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想。   ··········   大学毕业前夕,李然的一段恋情无疾而终。她潇洒与过去告别,南下去了广州。   她大三就开始进装修公司实践,做了两年助理。毕业后直接应聘设计师,碰过几次壁,总算在某家大公司安定下来。   在外三年,2016年春节,她回成都探亲,吴丹晨找到她。   吴丹晨是李然学生时代的实习老师,比李然年长,入行早,资历人脉都雄厚。当年李然毕业,吴丹晨想留下她,但她想去沿海城市转转。吴丹晨了解她的想法后,说:“一线城市的设计理念确实前沿不少,你去那锻炼一下也不错。”   此次见面,寒暄之后,吴丹晨道:“你打算一直留在广州吗?要回来发展吗?”   李然道:“如果有好机会,可能会回来。”   吴丹晨:“这些年钱赚够了,但我一直拿不出我喜爱的作品。你知道的,设计师也是艺术师,在公司里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所以我想单干。我带过很多实习生,你是我最满意最喜欢的一个,如果我邀请你,你愿不愿意来?”   经过几天考虑,李然欣然接受吴丹晨抛出的橄榄枝,回成都发展。   她回成都,最高兴的莫过于李母。   “回来就好,回来就安安心心的,别再往外面跑了。你一个女娃,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天天让我操心。”   母亲年纪越大越喜欢唠叨,渐渐李然不堪重负,以离工作室太远为由从家里搬了出去。   当年地震后后,趁着房价低靡买了房子,她们算在成都扎根住下了。如今房价翻了几倍,李母有好几次说起自己的眼力好。李然每次都会附和。   她妈眼光长远,这话没毛病。   得知女儿要搬出去,李母也不生气,分外了解地说了句:“年轻人要注意节制。”   李然品味了会,才知道她妈以为她搬出去和人同居。   她这么误会,对李然来说正好。   但出来混迟早要还,清净日子没过几天,李母知道真相后,李然该听的唠叨还是得听。   相亲。   她越推脱,李母反而越挫越勇。   “你是不是还想着你前男朋友?”   “……没有。”   “那你毕业几年了,怎么没看你找男朋友?”   “我工作忙。”   “那你现在回来了,工作不忙了吧。这次这个你一定要去见见,听说对方见过你,可喜欢你了。对方工作也不错,是个工程师,跟你很搭。”   李然:“妈,我现在在工作呢。”   “国庆节你还工作?”   “跟客户约在这时候,好了,我挂了。”   工作室成立半年,单子大多是依靠吴丹晨的人脉,大多是做家装。工作室发展有条不紊,她的生活也井井有条。   这天是国庆假期期间,李然的大学老师给李然介绍了门生意,也就是她今天要见的客户——几个自主创业的新晋毕业生。   “他们团队的领头羊是你的学弟,叫朱穆,很聪明上进,但刚出身社会,难免有些毛躁。他现在在为办公室装修发愁呢,你有空的话,去帮帮他们吧。”   这位老师是素描课老师,也教色彩搭配,姓章,会上全校性的选修课,因此认识许多学生,交际甚广。   章老师说:“当然了,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我就负责搭桥牵线,关键还是看你本人。”   李然说:“钱我不会少要的。”   章老师笑道:“我晓得,你只要不多要他们就该谢天谢地,”   ··········   这群毕业生为了有一个舒心的工作环境,狠下心来花钱请设计师设计装修。   他们的工作室在城南一个新建的创业园区里,李然到的时候,给朱穆打电话。   朱穆说:“学姐已经到啦?704,要不我下来接您?”听声音活力满满,激情十足。   李然说:“不用了,我自己上去就成。”   将车停在地下停车场,她找到电梯,直奔7楼。   出电梯,有个姑娘已经在外面等着了,见了李然,笑道:“是朱穆的学姐吧,跟我来。”   李然还是头一次碰到这么热情的客户,有些不适应,说了句好的。   来之前,李然上网查了下这个园区写字楼的户型,最小的是80平,最大的有1800平。她估摸着一群大学生,80平米的办公室足够了。   到704门口,一看,果然够。   这间还没装修的办公室空荡荡的,水泥地,白墙,开了两扇窗,尚且亮堂。窗前站着个人,背对她们,似乎在低头沉思。   姑娘对里面喊了句:“朱穆,人来了。”   窗前的人听到喊话,回头蹙眉说:“我听见啦,叶频诣。”   李然一看朱穆,就知道章老师所说的毛躁是什么意思了。上天给了朱穆一张乐天派的脸,活泼可爱。   但他一开口,一挑眉,就显得活泼过头,于是……   整个人有几分犯傻。   朱穆走到李然面前,做自我介绍:“学姐你好,我叫朱穆,不是珠穆朗玛峰的珠穆,是朱德的朱。”   叶频诣偷偷转过脸去。   丢人,太丢人了。   “你好,我是李然。”李然伸出手,朱穆为显郑重,使劲与她握了手。   朱穆自来熟,话匣子打开,滔滔不绝给李然讲诉自己的理念:“我们是做动漫的,嘿嘿,跟你一样,搞创作。我想要个氛围轻松的大本营。说到轻松嘛,就是让员工感受到在创作中工作,而不是在工作中创作。”   李然表示理解。   朱穆继续说:“还有,我希望这工作室有一定历史沉淀感。你知道宫崎骏吗?宫崎骏的吉卜力的工作室那样,一眼看过去乱糟糟的,可是就是有大师范。”   李然再次点头。   接着朱穆又陆续提了几点要求,李然一一记下来。   最后谈到价格,李然报了价,朱穆明显瘪了:“不能少点?”   李然说:“一分钱一分货,我的设计就值那么多钱。我们不折价的。”   朱穆抿嘴,没说话。   李然说:“这样吧,我这两天把设计稿给你赶出来,要是你满意,我们再商量下一步。”   朱穆点头,叶频诣在旁边提醒他:“一半……一半。”   “对哦,”朱穆说,“学姐,我们公司,只有一半。”   “什么?”   朱穆如切西瓜一样比划:“我们只有4个人,这办公室太大,我们和另一个团队合租的。”   “……”李然问,“那个团队也是做动漫?”   “不是,是IT。”   “哦,是吗。”李然若有所思点点头,已经猜到他下一句要说什么了。   朱穆说:“所以,你只要设计一半就好了。”他们也可以只出一半的钱。   李然哭笑不得,道:“不好意思,这设计我做不了。”   朱穆惊了:“诶,为什么啊。”   “设计工作本来就需要考虑全局,不仅仅是外观的家具摆放,还有墙内的弱电改造。如果隔断要到顶部,就要进行烟感和喷淋的改动。这间办公室是个整体,除非旁边这家公司加入,和你们一起设计装修。”   叶频诣说:“他们还没搬来呢。”   朱穆冲叶频诣鄙夷:“他们没搬来,我们可以去找他们啊——这事教给我吧。”   李然点头,道:“那等你们商量好之后再联系我吧。”   叶频诣道:“辛苦你跑这一趟了。”   朱穆也说:“辛苦学姐,谢谢学姐。”   他们两人把李然送上电梯,电梯关掉的那刹那,李然看见他们无意识紧牵的手,竟然觉得这两人很有夫妻相。   电梯关上之后,叶频诣对朱穆说:“你这个学姐,好严肃啊,全程都没有笑。”   朱穆再次鄙视:“人家是来谈工作的,又不是卖笑的。”   叶频诣:“……”   ···········   回到停车场坐上车,李然先给章老师打电话,把朱穆的情况大致给他说了遍。章老师哈哈大笑:“那孩子果然天真。”   李然笑着说:“可不是嘛。”   “但总有一些领域适合他这样过分天真的人。”   李然“嗯”了声,兴趣缺缺。   章老师说:“你对他没信心?”   “有,有。”李然笑着应承,心里想的是她对他有没有信心管屁用。   和章老师又说了两句,挂掉电话后,李然打给吴丹晨。   “晨姐。”   下午时间,吴丹晨那边闹哄哄的。   “李然,怎么了,忽然给我打电话。”   “没什么,就是一个单子黄了。”   “你学弟的那个?”   “是,”李然伸个懒腰,笑着说,“22岁的小学弟,要什么没什么,大概只有热情。”   吴丹晨说:“现在创业的有几个坚持下去的。无疾而终的人我见的多了去了。”   李然说:“谢谢你晨姐,给我这个机会。”   “怎么又说起这个了。你能来帮我,我很高兴。这个月刚开始呢,单子黄了就黄了。好好玩,不对,也别光玩,终生大事也该解决了。”   李然笑道:“你怎么跟我妈一个样。” 第21章 雾霾 2  “等你再大几岁,全世界都是你妈,”吴丹晨自己哈哈大笑起来,转移话题道,“你国庆就在成都,哪都没去?”   “没去,”李然悠哉道,“去哪都是看人。”   “可不是吗?连泰国都挤满中国人,”吴丹晨怨声载道,“昨天差点把小豆子给我挤掉了。”   吴丹晨是离异女人,带着7岁的儿子。国庆假期,她带儿子飞去泰国度假。自己单干就这点好,工作时间自由。   过去三年,李然都忘记黄金周七假期是什么味道了。   所以今年忽然有假期了,她反而闲不下来。   挂掉吴丹晨电话,李然又接到母亲来电。   “妈……”   “怎么了,不耐烦啦?”李母幽幽道,“我还没死呢。”   一句话还没说完,李母就开始咳嗽。这是从7月开始的毛病,到现在都没好。   李然听她咳完,叹了口气,说:“最近在按时吃药吗?”   “你还知道管我死活?”   “……”听到这,李然会意,低声问,“对方叫什么名字?”   她这一问,李母还真忘了那个男人的名字,回想了阵,说:“就是你杨阿姨的儿子。好像姓陈。”   李然抬起眼睑。   普普通通,常见的姓,就像路人甲乙丙丁。   可是她心还是悸动了,微不可查。   ············   国庆假最后一天,李然在网上团了劵,去烫头发。   理发店在住处附近,她来的早,尽管没有预约,还是给她烫了头。   给她烫发的理发师圆脸,有点婴儿肥,身上喷了香水,比李然还香。   他给李然造型做建议:“你皮肤白,适合亮点的发色。其实你适合剪短发。”他拿出几本杂志,“就像这样的。”   李然静静听,最后说:“你给我染了就是了,不用剪。”   她对自己的颜值没什么信心。   理发师孜孜不倦,替她把头发撩起来:“你脸小,剪短发比电视上的一些明星好看。”   李然:“……这头发你做不做了?”   理发师终于放弃,安排她去洗头。   折腾到下午,她顶着亚麻色的头发回了母亲住处。   李母一见他,惊叹:“这什么鬼颜色。”   李然边换鞋边说:“从头开始。”   距离晚上吃饭时间还有两小时,李然简单吃了点东西。李母看她黑眼圈挺重,估计她昨晚又加班了,便让她回房睡一会。   吃完饭,李然回到卧室。   李然搬出去了,这个房间的东西也没人动过。   当年她复读一年,考到成都的H大,白木镇的东西该丢的丢,该卖的卖,剩下的都一并带过来,堆在这个房间里。   她趴上床,没一会就睡着了。   这天也不知道触动了什么玄机,她竟然做梦梦到了高三。   那时她是一无是处的书呆子学生,全班在帐篷里上课。可梦境里教室空无一人,清凉的风拂过,将塑料布掀起又放下,书页刷刷翻动,几张卷子轻轻掉到地上,发出轻微响声。她在课桌抽屉里发现一个药盒,打开药盒,可以看到盒顶写着两个字:加油。   是谁写的?   庞鑫?   不,不是他。   庞鑫可说过恨死她了,怎么可能给她送解暑药。   前侧方有声响,她抬头,只看见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她站起来追去,可是没追上。   因为她从梦里醒过来了。   是李母叫醒她的。   “5点了,起来收拾收拾就可以出发了。”   ·········   李然冲完澡回屋,在床头柜里找内衣,幸好留了两件在这边。她一边穿上,一边想起一件事。   她激动地,颤抖地去开各个抽屉。   “哐当。”   “哐当。”   抽屉开关的声音清脆利落,手指在杂物堆里翻动,她没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   她几乎要放弃寻找时,想起书桌右边有带锁的小抽屉。   钥匙她记得藏在笔筒里。她倒过笔筒,掉落了两支笔,一些灰尘,还有一把钥匙。   带锁抽屉被打开,李然如愿以偿找到那样东西。   一个墨绿色的铁盒子,缝合得密致,她用了两分力才打开。   里面装了许多纸片,有各个考试的成绩单,有各个考试的准考证,有各个学段的毕业证。   还有一张被拆了平整放置的药盒。   ···········   吃饭地点,对方选在一家环境优雅的西餐厅,离家不远。   “知道路吗?要不要我送你。”   李然瞥她一眼:“不用啦。”   与母亲告别,她独自前往。一路步行而去,没花费多少力气便找到那家西餐馆。   陈铭已经坐在里面了。年近三十,肤色偏暗,佝偻着背坐在里面,低头看手机。   李然走过去,陈铭抬头看到她,有几分惊讶,想不到她来得这么准时。   他等女士已经等习惯了。   互相道了句好之后,便尴尬冷场。   李然说:“先点菜吧。”   陈铭点头,说:“对对,点菜点菜。”   两人各点了分七分熟的牛排,服务员离开后,陈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有点紧张,让你笑话了。”   “你第一次相亲?”李然问。   “不是,”陈铭叹气,一谈起这话题挫败感就上来了,“难道你是?”   李然点点头,陈铭心里一喜。   “听说第一个相亲对象往往是最好的。原本我相信,但现在我不信了。”   李然笑道:“那你说,我该信还是不该信?”   陈铭想了想,好像说什么都不太好。说信,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不信,又显得太狂妄自大。   他后悔找这个话题。   李然用头筋把头发扎在脑后,道:“听说你是工程师?”   陈铭不自觉挺直腰:“是的。”   “我以前去工地实习过三个月,很佩服那里的工人。”   一提到熟悉的领域,陈铭总算放开话匣子,尴尬的气氛总算过去。   李然看着他的脸:“你有点面熟,好像在哪见过你。”   陈铭告诉她:“七月半那天,在天台上见过一次。”   李然:“……”   看她没说话,陈铭小心翼翼提醒:“那天你穿了条裙子,在楼顶烧纸,用一个黄铜盆。”   李然虽然记得自己去烧过纸钱,但忘记她曾和这个男人有一面之缘。   直到最后她才有了些印象。她说:“那我们挺有缘的。”   ···········   结账的时候,李然说:“AA吧。”   陈铭:“我来付吧。”   李然坚持AA,陈铭没再勉强。   陈铭送李然回去,其实不能算送,因为两人都回母亲那。他们的母亲住在一栋单元楼里。   走在夜幕降临的街道,陈铭回忆今晚相亲的细节,觉得自己越来越差劲,两人的话题还是李然引出来的。   她今晚时常笑。他说些笑话逗她,她会弯弯唇角回应他,真的戳到她笑点时,她眼睛便弯起来,附加上两句评论。   笑过之后,她脸上就不会再有多余的表情。   也许是天生,也许是后天环境使然,她眉眼里总有一种冷淡,透露着疏离。   他对她一见钟情,也迷恋上了那种矜持的淡漠。   但这样的女人也不好追。   她自带铜墙铁壁,他要如何攻破,是个难题。   两人先后进电梯,李然按12,陈铭按15。   再不找点话说她就走了。   陈铭:“我知道少林路新开家火锅店,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去尝尝?”   李然看他,那眼神直勾勾的,没带什么感情,只是打量他,最后说:“我也不知道。”   她是真不知道,他们那行的,加班是常态,而且永远不知道客户什么时候会找上门来。   ··········   陈铭觉得自己今晚表现太差,回到家后找老友支招。   江宇文:“你说她坚持AA?”   陈铭:“嗯。”   江宇文:“等等,我问问我老婆。女人这点破事女人最了解了。老婆——”   陈铭:“……”   江宇文:“我老婆说,这种情况,一般你没戏了。”   陈铭:“……”   江宇文:“不过我老婆又说,可能是对方独立意识很强。”   陈铭:“……哦。”   江宇文:“我老婆问你,那女的跟你见面时有没有打扮。”   陈铭:“她……她染了头发。”   “人家染了头发……”江宇文声音提高几分,“我老婆说,她肯拾掇过来,可能对你有期待。嗯……综合起来,你要是喜欢,就大胆去追。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儿了。”   ··········   与陈铭的相亲平淡结束,李母旁敲侧击结果,李然只说还需长期观察。   国庆节后,吴丹晨滞留在泰国,美名其曰考察。   “我在揣摩泰式装修风格,迟几天再回去。”   “那小豆子怎么办,他不还要上学吗?”   “我已经请过假了,反正才一年级嘛,回头我给他补。”   工作室收了两名实习生助理,一个大四,叫孙雨,一个已经毕业了,叫林轩智。国庆假期一完,他们也回来上班。   由于吴丹晨的旷工,她的客户由李然负责跟进。总共三单,其中进度最慢的一单是距离市中心三十多公里的郊外别墅——蓝烟别墅。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答辩。紧张+狗带。ORZ 换了个文名。 嗯嗯………… 第22章 雾霾 3  这一单生意李然不敢怠慢,一周去四次。装修图稿是吴丹晨设计的,别墅主人是年过不惑的商人,对这个设计相当满意。   但是具体施工的时候,别墅主人提出,想把厨房墙都打掉,造一个开放式的厨房,连接客餐厅,这样室内环境一目了然,更宽阔。   李然费了些口舌劝他。从合同,整体效果,工程量等等角度谈起,别墅主人虽满脸不情愿,总算放弃了。   中午吃饭时间,跟着李然的出来涨见识的孙雨道:“这老板一看就是暴发户,听别人说什么好就盲目跟风,反正他也是外行,然姐你为什么不干脆说那墙是承重墙算了。”   李然说:“你看事情要想长远点。这事我们在理,就跟他谈理。如果我们随便图省事糊弄他,就是我们理亏,以后吃亏的还是我们自己。”而且越有钱的人越精明,哪是那么好糊弄的。   一周后,吴丹晨回国,给工作室同事带了纪念品。她看李然忙了两周,一个人干两个人的工作,脸瘦了一圈,很心疼,便放她一天假。   这意外的假期李然休到一半,接到朱穆的电话。   朱穆说,他们和邻居谈妥了,但是对方成员要自己设计,不能让李然设计他感到万分愧疚。   李然压根没想过她还能收到朱穆的来电,听到他真诚恳切的道歉,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朱穆说:“这样吧,学姐,以后我的婚房再请你吧。”   “……”李然发自心底笑了,道,“好啊,等你的好消息。”   ···········   蓝烟别墅的单子,因为李然跟进了前期工作,所以吴丹晨让她干脆全程负责。   “那个姓廖的客户说我们的人靠谱,以后会帮我忙介绍生意,你机灵点,见机行事。”   李然眼睛没有离开电脑屏幕,嗯了声。   “对了,小林跟我说他要辞职。”   敲键盘的手停下,李然说:“他没跟我说啊。”   “我已经教育过那孩子了,你是他师父,他要走,怎么着也该跟你打声招呼。我估摸着他今晚会给你打电话。你注意点。”   李然应了声。   “实习生,再招个就是了。”吴丹晨放下小镜子。   这天晚上李然果然收到林轩智的电话。   “然姐。”   “嗯。”李然柔声应,带上耳机,整理画稿。   “我想跟你说……我打算去深圳。”   “深圳啊,那里环境很好,你还年轻,应该去闯闯。”   “然姐,你说设计这个行业,有前途吗?”林轩智闷声道,“我都23了,到现在一份像样的设计都没做过。”   李然一愣,看着窗外的夜色,打开书桌的抽屉,取出一盒烟来。   “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耽误你一年,老师对不起你。”   林轩智忙道:“然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然说:“你才23岁呢,还很年轻。只要脚踏实地,多吃点苦,总会有收获,”她打火,“去吧。加油。”   电话那头沉默了会,传来坚定的声音:“好。我会的。”   ··········   转眼间,冬天就来了。   一踏上街,便是满目的银杏落叶,李然望着光秃秃的银杏树枝。银杏树绿着的时候她不曾注意,枯萎时她才瞩目那份美丽。   这近两个月的时间里,蓝烟的工程接近尾声,林轩智平安到达深圳,已经找到工作,尚在试用期,而新实习生还没找到。   她们没有专门的作人事的行政人员,平时工作太忙,就算收到简历,也很难抽出时间去面试。   这两个月里,她与陈铭又见过两次,看了场电影,吃了次饭。   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他大着胆子拉她的手,她仅仅只看了他一眼,他如触电般放了手。   李然被他逗乐,放声大笑出来。   “那个,我……”陈铭看她笑得花枝乱颤,也觉得自己刚刚太怂了。   李然忍住笑:“刚刚你那样子,有点像我以前一个朋友。”   “嗯?真的?”   “嗯!”她狂点头,忽然就不笑了。   ··········   又过了几天,蓝烟别墅完工,户主廖先生验收之后赞不绝口,并且信守承偌,真的给李然介绍了单生意。   吴丹晨把客户资料交给李然,李然翻阅,道:“海慧小区,复式……”   她回忆了番:“海慧是老小区了吧。”   吴丹晨:“说不定人家想翻新呢。这单子你接不接?”   接,当然接。   海慧小区地理位置绝佳,在浣花溪公园附近,环境清幽空气宜人。   当然,房价也很宜人。   按照以往的步骤,李然先与房主郑明电话沟通,并且好了见面时间地点。   “李小姐明天从哪里过来呢?公司,还是家?”郑明声线浑厚,语气疏离又附有礼貌。   李然看了看日期,明天是20号,星期二。   她说:“我从家里过去,”见面时间为下午三点,“大概2点半到。”   ···········   12月20日这天,成都好不容易晴了几天的天空又涌现了雾霾。二环路上又堵车,能见度极低,都开了车灯。白天看起来像傍晚。李然无聊地放歌,后悔开车过去。   她和郑明约在海慧附近的咖啡馆。还好出发得早,没有迟到。   “李小姐,坐。”   见到郑明,才知道真人与声音是有差距的。他年近五十,身材发福,甚至秃了顶,但声音依旧沉稳,中气十足,听起来很可靠。   “我听老廖说过,你人靠谱,今天一见,果然很不错。”   李然自谦回应,同时恭维他两句,取出自己的设计,欲与他沟通。郑明却说:“我没什么要求,你看着来,怎么好就怎么来。也不用替我省钱。”   “……”李然笑容僵在嘴角。   果然又是个土豪?   结果这一次见面,话题很快便由装修改为吹牛。   郑明向李然大刀阔斧讲述他当年的丰功伟绩,一次创业失败,再来一次,又失败了,最后再来,总算成功了。   “唯一可惜的是,老婆死了。死了十年了。”   “请节哀。”李然说。   这话说也是白说,都十年了,还有什么哀可节。   “汗,我给你说这个干什么!”郑明一口气喝完咖啡,看时间,“哟,都5点了。”   证明站起来:“走走,去量房。”   李然:“……我今天没带工具。”   郑明说:“工具是吧?我那有,我那有。”   ··········   郑明个子本就不高,李然又穿了高跟鞋,两人身高对比明显。   出了咖啡馆,李然戴上口罩。   李然说:“我车就停在附近,我们开车过去吧。”   郑明一口答应:“也行。”   车上,郑明给李然指路,李然对这里路况不熟,开得小心翼翼。   郑明说:“你这车挺新的,刚买的吧。”   “对。刚买三个月。”   “挺厉害的呀小姑娘。”   李然说:“贷款买的。”   郑明了然,说:“你们这职业,挣钱应该不轻松吧。”   “还好。”李然目不斜视。   “其实你可以换个轻松的职业。我认识一些女人,年纪比你大,但看起来比你年轻多了。”   李然说:“是吗,谢谢郑老板指点。”   郑明看她一眼,指指右边:“拐弯,就这了。”   李然车是外来车辆,小个子保安让李然下车去登个记。   李然带着口罩,挎上包,出去了。   登记簿刚好还有最后一个一行空,笔没有墨水了,她喊坐在里面的保安。   “你好,没水了。”   保安随手从笔筒里给她找了支新笔。   “谢谢。”   仍旧不能写。   小个子保安咒骂一句,又拿了一支笔,总算能写了。   她写下自己的名字,思来想去,又一笔划去,放下笔:“我不进去了。”   保安恭顺道:“好好,不进就不进吧。”说着就把登记簿收起来。   李然转身回到车上,对郑明说:“我忽然有点急事,今天不能量房了,改天再说怎么样。”   郑明阴阳怪气道:“李小姐,你怎么忽然有事了?刚刚也没看你接电话啊。”   李然吸口气:“这是一周前的安排,我刚刚才想起来。”   她握方向盘的手开始出汗,但一想这光天化日之下,他也不可能对她做什么。   “嘀嘀——”   一辆要进小区的车堵在李然后面,断了退路。   郑明也听见这催促的喇叭声,笑着说:“你现在倒不了车。要不,你把我送进去,你在里面转一圈,也正好调头。”   “嘀————”   “嘀嘀嘀——”后面车狂按喇叭。   郑明按下车窗,朝小个子保安喊道:“小刘啊,放个行。”   小刘道:“但她还没登记。”   郑明道:“她是我朋友,出了问题算我的。”   小刘是老保安了,这小区里大部分住户都认识,郑明这么说,他也爽快放行了。   没一会,值班室又进来一个人。这人一进来就打哈欠,小刘不由怒道:“你解个手解半个小时!”   “拉肚子。”   小刘瞅了眼那人某部位,一副我懂的样子:“难怪你整天跟嗑药嗑多了似的,一点精气神都没有。小撸怡情大撸伤身啊。”   “嗯?”   小刘比这人矮,他这么俯视他,让小刘觉得很没面子。   于是他指着桌子上的笔:“这些笔怎么回事?怎么都写不出来了?”   “我哪知道?”   那人随手抽了根比出来,瞥了眼登记簿,随口一问:“有外来车辆进来了?”   小刘说:“有倒是有,但没登记。”   说话间,那人已经把登记簿拿起来看了。小刘看见他目光一滞,整个人似乎被击打醒。那是他从没见过的表情。   “喂,你咋了?”   没人回答他。   “刚刚那个车主,虽然戴口罩,但真是美女,身上香喷喷的,”小刘自说自话,想起郑明那秃顶,“不过,啧啧……可惜咯,便宜那郑秃驴了。”   那人站起来,一言不发又出去了。   “喂,你又干嘛去!”   “拉屎。”   “懒牛懒马屎尿多。” 作者有话要说: 答辩顺利。唉,快毕业了,不舍得。 第23章 雾霾 4  黑云压城,路灯昏暗,恍如末日。   李然把车窗放下,让冷风灌进来。寒意总算让她冷静了些。   她一边脸颊还隐隐作痛,脸埋进双手里,消化十分钟前发生的一切。   回去。   得回去。   那个救下她的男人说:“你快走。”   陌生的声音,透露了别样的关切。   她当时被吓坏了,慌不择路地跑了,毫无目的地开了十分钟才停下来。   现在,她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她必须回去。   ··········   海慧小区大门风平浪静。李然停在离小区不远的地方,在车上观察了会,下车在夜里向门卫值班室而去。   大冷的天,小小的值班室门窗紧闭,里面的保安正埋头玩手机,还是那个小个子。   李然用冻僵的手指敲打窗户。   “咚咚。”   小刘漫不经心抬头,看到她愣了下,他开窗:“美女,你好。”   李然问:“你们这,有没有一个保安……”   她还没说完,小刘就笑嘻嘻打断她:“什么样的保安啊,我们这保安这么多。”   她回忆在车库里慌乱瞥到的那个影子,他轻易将她从郑明的桎梏中解救出来,推她上车,让她快走。   李然说:“高个子,体型偏瘦。”   “然后呢?”   她有些沮丧:“不知道了。”   小刘托下巴,若有所思打量她。这么会时间,美女头发乱了妆也花了,一看就知道不对劲。   半晌,他才说:“小姐,是这样的,我刚来,这小区的保安我都没认识全呢。回头我帮你问问,你留个电话给我,有消息通……”   话还没说完,身后传来开门声,冷风呼呼灌进来,直击他后背。小刘的心也凉了半截,谎话这么快就被揭穿,脸疼。   “人老了,肠胃跟不……”   看到窗前站的人,来人话顿住。   他没想到她会回来。   小刘一看这两人眼睛都直了,戴上帽子说:“你们聊,我出去。你们聊。”   刚迈出两步,他又被拉住。他又气恼道:“你干什么?”   对方轻飘飘扔下一句:“你今晚的夜班。你留下,我走。”   小刘:“……”   ··········   陈小科换下保安服,穿上棕色的夹克,对小刘说:“再见。”   小刘挖苦他:“邪门儿!今天怎么这么懂礼貌,以前你都是招呼不打一声就走了。”   陈小科耸耸肩,把值班室钥匙甩给他,出去了,毫不留恋。   小刘望了眼不远处路灯下站的美女,羡慕陈小科有这样的艳福:“老子明明比他好看……”   ··········   李然站在光明下,看陈小科缓步从暗处走出来。   很奇怪。   她明明记不清陈小科的样子了。这些年,忙碌奔走的间隙,她回忆曾经,想起十八岁时萍水相逢的男孩。她记得他叫陈小科,却想不起他的样子。   他只是生命过客。   但是看到现在的陈小科那刻,记忆的某个死结打开,她又记起他年少的模样。   他模样变化不大,只是老成了,五官长开,鼻子更挺,但依旧清瘦,看起来弱不禁风。   但这个弱不禁风的人,刚才救了她。   陈小科走近了,李然反而不知道说什么。   陈小科手□□兜里,李然说:“好巧啊。”   陈小科别开眼去,眼里有泪光。   李然说:“算算时间,都八年了。”   陈小科点头,说:“是啊,八年,”顿了顿,补充说,“奥运都开了两届了。”   “扑哧——”李然笑出来。陈小科也笑了。   “你现在过得怎么样?”李然问。   “挺好的,”他伸懒腰,不想在这跟她干聊下去了,说,“我要去吃晚饭了。你吃饭了吗?”   李然摇头,问:“晚饭你自己做?还是外面买?”   陈小科说:“有时自己做,有时买套饭。”   “我也没吃呢。这样吧,你救我一命,我请你吃饭,权当感谢。”   ··········   封闭的车内,陈小科烟瘾上来了,咨询李然意见:“抽支烟,行不?”   李然说:“你抽吧。”   陈小科点燃一支红塔山,车窗开一条缝,烟雾都随着风飘出去。   他说:“地方不要选太远了,我晚上要回来睡觉。”   李然问:“你住哪啊?”   “就海慧对面,公司安排住宿。”   “哦,好。”李然想了想,说,“少林路前两个月开了家火锅店,我去过一次,味道还不错。去吃火锅怎么样?”   “远吗?”   “还好,”李然说,“我可以送你回来。”   陈小科没意见,只说:“回四川这么久,还没吃过火锅呢。”   李然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小科看着前面:“两个月前。”   她继续问:“你这几年,都在哪呢?”   “北京,”他笑着自讽,“差点不会说四川话了。”   这句话是用四川话说的。李然被他语气逗乐,说:“这不是说得挺好嘛。”   陈小科切换回普通话:“但是觉得别扭。”   李然理解这种感觉,在广州三年,她的普通话也磨练得很顺溜了。   她说:“我们两老乡在一起,怎么说高兴就怎么来。”   ··········   新开的火锅店营销推广做得不错,每晚生意火爆。   服务员告诉李然,现在预约的话,要等两个小时。   李然看时间不到7点,还早,便毅然预约了。   陈小科知道后,蹙眉:“有这两小时时间,还不如换家店。”   “我们是专奔这家店来的。反正时间还早,”李然看到前面有家星巴克,说,“要不我们去喝点咖啡?”   陈小科撇撇嘴。   李然摸摸鼻子,改口说:“要不还是在附近走走吧。”   陈小科看着她,点头。   ··········   其实附近没什么好走的,除了火锅店就是火锅店,香飘十里。   他们一前一后,相距不远。   陈小科后脑勺的头发被压得平整光滑,头顶的头发高高翘起,像野草一样肆意生长。   李然想起,今下午,她被郑明从车上拽下来,想拖进电梯里,她拼命挣扎呼救,郑明反手给她一耳光:“你再乱叫信不信老子在这办了你!”   下一刻,陈小科就出现了。   出现得很及时。   那一刻,他是她的救星。   “喂,陈小科。”   他回头,没说话。   “你把郑明怎么样了?”   他转回头,说:“没怎样,就是告诉他你那样做是不对的。”   李然等后话,他却不说了。   “没了?”   “没了。”   “……”   渐渐地,他们远离火锅街,进入居民区。广场上,大妈们热情地跳广场舞,小孩子们欢快嬉戏。   他们找到一处长凳坐下。   “喂,李然。”   李然:“嗯?”   “你经常碰到这种事吗?”陈小科耸耸肩,没看她。   李然知道他说的是哪种事,脸不禁红了,黯然摇头。   “那就好。”他淡淡地笑。   “你过得好吗?”他继续问。   八年时光在大脑里飞速过了一遍,她什么都没记起来。   “也挺好的。”   没过多久,李然的手机响起来。   是陈铭。   陈铭很少给她打电话,一般发微信居多。   她对陈小科说:“我去接个电话。”   陈小科眯眼,斜视她背影。   没过多久,李然回来了。   陈小科张嘴,想问却又不敢问。   没想到李然主动交代:“一个朋友。”   又过了一会,又来一个电话。   陈小科羡慕道:“李老师业务真繁忙。”   李然一看,是吴丹晨。   她直接接起来:“晨姐。”   吴丹晨语气不善:“你在哪呢!”   李然微愣:“在外面……”   “你怎么惹出这么大的事?”   “……”李然心知不妙。   “郑先生现在在我这呢,你赶快回工作室一趟!”   李然急急解释:“郑明他……”   吴丹晨打断她:“不管发生了什么,你现在赶紧回来,”她咬字极重,“赶快回来。”   恶人先告状。   挂了电话,寒意从手心蔓延到全身,转而又变成怒火,急待发泄。   她收起手机,对陈小科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陈小科惊讶:“啊?不吃饭了?”   李然说:“不吃了。”   她踩着高跟鞋步步生风,他紧步跟在她后面,傻子都知道她发火了,他也没往枪口上撞。   他们一路回到停车处,李然发车之前,盯着陈小科:“你说实话,你对郑明做了什么?”   陈小科不敢撒谎了,说:“我就推了他一下,没想到他那么不经推,一下就摔了。”   李然怀疑地看着他。   “真的!”陈小科争辩,“停车场里有摄像头呢,我哪敢真做什么?”   他解释的样子触发李然想起往事,继而联想到失去母亲的陈小科。   15岁的陈小科。   她暂时相信了他,开车送他回去。   他们没再说过话了。   直到到了海慧小区附近,李然才问:“你住在哪的?”   陈小科说:“你把我放在海慧门口就好。”   李然没吭声,默默把车开过去。   陈小科解安全带,说:“谢啦,李老师。”   他打开车门。   李然看见他一只脚已经踏上柏油马路,他脑袋也钻出去了。   “等一等。”她喊出来。   他疑惑,又坐回来:“怎么了?”   李然从包里翻出一张名片,递给他:“这是我名片,上面有我电话——你刚来成都,人生地不熟,有困难有麻烦,可以来找我。”   陈小科接过名片,比了个“OK”的手势。   看他接了名片,她松了口气。   陈小科抬手,放在她耳旁。   李然屏气:“你干嘛?”   陈小科说:“断了一根头发。”他手里夹了一根头发。   李然不明所以,顺手抓了把头发,手指缠了几根断发。   陈小科说:“没吃成火锅,送我几根头发作纪念吧。”   这也太好打发了。   她又以指代梳,掉了几根头发,说:“拿去吧。”   女人的头发,要多少有多少。   下了车后,李然绝尘而去。   陈小科借着路灯打量李然的名片。   白底印花名片,上面写着晨然工作室,设计师,李然。   他用食指弹弹这张卡片。   李然。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好不容易闲下来码字,结果全校停电。 看了眼存稿箱,有点危险了。 本来文就冷再断更就是作死。 看来要带电脑去游山玩水了Orz 第24章 撒哈拉 1 晨然工作室在城市西南角,远离市区,可靠近机场,免不了喧嚣吵闹。   李然赶回去的时候,透明的玻璃大门敞开,待客区里,桌子上摆放一杯茶水,吴丹晨坐在郑明对面,脚边放着20寸的行李箱。   郑明脑袋上缠着一圈白纱布,抱着胳膊,愤愤不平。   吴丹晨说:“李然来了,郑老板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郑明看着李然说:“我和李小姐发生了一些小争执,结果被我小区的小保安误会给揍了。李小姐,你知道这事对我的名誉很不好。我恳请你,当着我的面,给那个保安解释清楚,当时在停车场里是什么情况。不然我这面子没地方搁。”   李然:“……”   她见过不要脸的,但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吴丹晨亦看着李然:“李然,郑老板说,当时他要你去量房,但你找借口不去。郑老板明天有急事要去北京一趟,所以今天必须量了。但你怀疑郑老板心有不轨,所以坚持没上去,起了争执,被小区保安看到了。是不是?”   李然抓紧包,没说话。现在没开空调,她四肢冰凉。   吴丹晨一字一顿道:“是不是,你说句话。”   “……”李然说:“是。”   郑明手掌一拍:“这不就对了。本来就是个误会。”   吴丹晨也松口气,对郑明说:“郑老板你也知道,我们这都是女性,是弱势群体,出门在外,总要多长个心眼。这电话,我看就不必打了。”   郑明摆手,指指自己头上的伤:“看见没有,被打的。老子差点被扭送到派出所去了。这事要是不解释清楚以后我还怎么做人啊。”   吴丹晨暗自翻了个白眼,看向李然,询问道:“这电话你想打吗?”   李然说:“我没有那个保安号码。”   郑明掏出手机:“没事,我有。你等着啊。”   吴丹晨说:“郑老板准备得倒是充分。”   郑明得意笑笑,播出号码,等了几秒钟,通了。   “喂,小陈啊,是我,老郑。诶,就今晚饭饭点的那事,我找到那个女的了。现在她要跟你解释,你别挂啊。让她跟你说。”   郑明的超大屏手机如一块砖,李然接过电话时,想砸回去拍死他。   郑明眼神示意:说话呀。   她盯着手机屏幕,在郑明和吴丹晨面前,放到耳边,机械地喂了声。   对面的人说:“是我。”   “你好,我是……我是郑先生的朋友。今下午,停车场发生的事是误会。谢谢你为我出头,谢谢。”   “……”   那边没说话,等了一会,电话被挂断了。   李然把手机交回去,郑明急切问:“小陈怎么说?”   李然如鲠在喉,摇摇头,站起来拿起包,走向卫生间。   郑明心满意足,收起电话,对吴丹晨说:“那好,事情说清楚了,我就该回去了。这么晚还来打扰你们,真是抱歉。”   吴丹晨站起来送他:“这是哪里话,你老是我们的客户,你的名誉受损了,我们也不会好到哪去。”   郑明点点头:“老板娘真是个明白人。”   “郑先生也是个明白人,”吴丹晨走到门口,道,“慢走。”   直到郑明进了电梯,吴丹晨冷起脸,关上大门。   她走到卫生间门口,敲门。   “出来吧,人已经走了。”   门打开,李然走出来,抹把脸,说:“我没事。”她洗了把冷水脸,透心凉。   吴丹晨找了干净毛巾扔给她:“下次遇到这种情况,圆滑点,早点开溜。”   李然“嗯”了声:“没有下次了。”   “那可说不准。”   李然脸埋进毛巾,吴丹晨看出她一边脸肿着,嘱咐她晚上回去用鸡蛋敷敷。   李然懒懒应了声。她冰箱里哪有鸡蛋。   “我还以为你不会配合那个老色鬼。”   可算你都配合他了。这句话终究没说出口。   李然只说:“生意还是要做的。”   对于她们刚起步的工作室,客源极其重要,人脉是重中之重。得罪一个交际甚广的郑明,以后会有什么损失,谁都无法估量。   “我有个徒弟,自己和大学同学开了间工作室,太看得清是非黑白,结果呢,人家在网上随便一造谣,他的工作室就开不下去了,”吴丹晨边收拾办公桌边说,“你今天受委屈了……这个郑明的单子你还是别接了。让他哪凉快去哪吧。”   李然“嗯”了声,吴丹晨关灯,拖起行李箱,说:“走吧,一起走。”   李然问:“你这是去哪?”   吴丹晨说:“去一趟昆明,可能要在那呆个四五天。”   “那小豆子怎么办?”   吴丹晨笑了下:“还能怎么办?让他爸来看两天。”   “哦。”   吴丹晨烦躁地看了眼时间:“本来这个时间该到机场了,那个老色鬼找上门,就耽误到现在。”   李然说:“我送你去机场。”   送吴丹晨去机场,再匆匆赶回家,时间就十二点了。   今天一天发生太多事,她筋疲力尽,倒头就睡。   一觉睡醒,就接近正午,她匆匆洗漱,打点完毕,奔向工作室。   孙雨打电话过来催,今天有实习生来面试。   这个实习生名叫周嘉琪,22岁,大四,专业对口。   等见到真人,李然发现她长得挺美,是个时髦的大学生。   孙雨说:“然姐,你可算来了。”   李然脱掉外套,抱歉道:“今天睡过头了。”   “晨姐什么时候回来?”   “还没定呢。”   周嘉琪站起来,笑着说:“然姐好。”   “坐吧。”   李然给她打印了张空白的室内结构图,让她画个平面,看她没带笔,又给她取了铅笔和橡皮。   周嘉琪手轻轻颤抖,李然细声说:“别紧张,慢慢画。”   二十分钟后,周嘉琪把作业交给李然看。   李然接过,看了眼,心里有大体评价了。   问过几个专业问题后,她说:“你回去等消息吧。”   周嘉琪放下笔,走了两步,又返回身来,说:“然姐,你评点一下吧。我好知道自己哪做的不好。”   李然拿起铅笔,在纸上画了两个圈:“整体空间利用得不错,就是有些小瑕疵。客厅和沙发太远,这个地方可以倒转90°;主卧去厕所太绕了,可以在这堵墙上打扇门;还有,玄关处设计不合理……”   周嘉琪边听边点头:“哦,这样啊,我记住了。”   李然放下笔,说:“你什么时候能来上班呢?学校远吗?”   “明天就能来,”周嘉琪道,“学校……虽然挺远,但我不怕。”   ··········   下午时候,李然才发现手机收到一条陌生人短信。   “李老师,我是陈小科。”   竟然是昨天晚上发来的,算算时间,应该是她把他送回去后不久。   她把他号码存起来,想起昨晚,用郑明手机跟他说话,他听完她的“解释”,一声不响地挂断电话。   那个欲盖弥彰的解释。   他会怎么想她呢。   不管了。   她把手机放到一边。反正是八年都没联系过的人,以后的交集也不大。   不过,是八年啊。   抗日战争也打了八年。   孙雨看着电脑屏幕,忽然发出怪叫,感慨道:“好漂亮啊。”   李然望过去:“什么?”   “我把链接发给你,”孙雨飞快移动鼠标,“昨天撒哈拉沙漠下雪了,简直太漂亮了。”   李然打开链接,新闻标题郝然出现。   【撒哈拉沙漠都下雪了还有什么事情你等不到?】   图片里,沙漠上一层薄薄的雪,像撒了一层白糖。   李然说:“像咖啡混牛奶。”   孙雨笑道:“还有阿尔卑斯糖,”她托着腮,嘟囔道,“撒哈拉下雪,最开心最幸福的应该是三毛吧。如果她能看到就好了。我最喜欢三毛了。上次下雪还是37年前的事。”   李然翻动网页,心里忽生出异样,看不见摸不着的心绪。   撒哈拉沙漠都下雪了,她和陈小科的重逢算什么。   正想着,收到了吴丹晨从昆明打来的长途电话。   李然:“晨姐。”   “李然,你快去一趟W医院,刚刚邓老师给我打电话,说小豆子在体育课上晕过去了。他爸电话联系不上,你帮我去看看吧,”吴丹晨急得快哭出来,“我现在回不去,你帮我去一趟,医药费你先垫付着,回头我给你。他爸电话一通,我就让他过去。”   ··········   李然跟孙雨打好招呼,提前下了班,赶往W医院,在急诊室找到小豆子。   小豆子由邓老师陪着挂点滴。邓老师是小豆子班主任,为人随和,很得小孩子喜欢。   李然向邓老师表明自己身份,邓老师当着李然的面打给吴丹晨求证,才放心把小豆子教给她。   “我下午还有课,先回去了。这孩子没什么大问题,就是低血糖。”   替吴丹晨谢过邓老师,李然坐在小豆子身边,问:“认识我吗?”   小豆子留着西瓜头,睁着圆滚滚的眼睛,叫道:“李阿姨。”   “答对了。”李然点头。   “妈妈让你来的?”   “又答对了。”   “我爸爸呢?”小豆子撇嘴,“他不来吗?”   “他等会就来。”   “哦。”   看小豆子不高兴了,李然哄他:“饿不饿?渴不渴?”   小豆子眼睛一亮:“饿!渴!”   “嘘——”他这两声在病房里显得特别吵,她出声提醒。   所幸周围的人没在意。   李然站起来,说:“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小豆子也站起来:“我也要去。”   李然看他右手背上的针,拒绝道:“你不行,你走路不方便。”   “方便方便,”小豆子甩脑袋,“你走了,我一个人在这,要是人贩子来了把我抓走了怎么办?”   旁边的一个老太太也说:“这小子真聪明,最近偷娃贼特别多。当妈的要小心。”   李然苦笑不得,拿下葡萄糖,说:“那走吧。外面人多,你别到处乱跑。”   其实现在快下班了,医院人算不上多。李然一手举着瓶子,一手拉着小豆子的手。这动作做起来并不好受,连小豆子都说:“你看起来好像猩猩。”   李然:“……”   与此同时,她听到后面有人笑。   她转过头去,发现是陈小科。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前三章告诉我们,作者在下一盘大棋。 第25章 撒哈拉 2   陈小科斜跨了个包,穿着暗色的棉衣,棉衣宽大,衬得他脸更小。   对上李然的目光,他毫不掩饰地笑了笑。   李然不觉微怔。   这笑容干净纯粹,又带了几分羞涩,和八年前一模一样。   “李老师。”陈小科收起笑容,叫了声。   李然对“老师”这个称呼没感到不适。以前公司里,她经常被这么称呼。   小豆子在熟人面前横得很,遇到陌生人就犯怂。看陈小科走近,他躲到李然身后。   陈小科蹲下身,逗弄小豆子的西瓜头,道:“李老师,带孩子来看病?”   小豆子转身跑到李然另一侧,抬头揪李然裙角:“李阿姨,这个人是谁呀?”   李然说:“我的一个朋友。”   “朋友?那他还叫你老师。”   李然轻斥:“你别乱跑了。”   陈小科站起来,替李然拿过输液瓶,李然解放了手,直起腰。   陈小科:“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去?”   李然:“这小子说想吃东西,我带他去买。”   陈小科左右看看,说:“这里没有商店吧。”   “去外面看看。”   这时小豆子又拉李然手:“李阿姨,我想上厕所。”   “……”   “我憋不住了,我要尿尿,嘤嘤……”   李然说:“走,我带你去女厕所。”   小豆子一听,怒了:“妈妈说我是男子汉,不能去女厕所。”   李然强调:“你是小孩子,可以去女厕所。”   小豆子板着脸:“不去。”   想到这小屁孩确实不宜进女厕,李然把目光放到在一旁看热闹的陈小科身上。   小豆子也把目光放到陈小科身上。   陈小科:“……”   ···········   李然去给小豆子买零食,陈小科带小豆子去男厕。   陈小科没有牵这个孩子的手,一手提着吊瓶,一手懒懒地插在裤兜里。   小豆子说:“你知道厕所在哪吗?”   陈小科指指右边:“那儿。”   小豆子抬头看了眼他,心里对他有些惧怕。   陈小科笑笑:“走啊。”   小孩子埋头走在前面,胖嘟嘟的身子深一脚浅一脚,好像没发育完整,但他知道,这孩子身体发育过剩,而且很受宠。   这是谁的孩子呢?李然的亲戚?   小豆子进一间隔间,反手欲关上门。   眼看就要关上,一双手卡住门缝。   陈小科推开门,说:“你的吊瓶还在我手上呢。”他跻身也进了隔间,把吊瓶挂在墙上的挂钩上。   小豆子后退两步:“你出去。”   陈小科抱着胳膊,问:“你叫什么名字?”   “陆豆。”   “……嗯,好名字。”   小豆子再次后退,掀开马桶盖,说:“你不出去就算了。”   他一只手扎着针,脱裤子不方便,陈小科代劳,动作还算温柔。小豆子暗暗放了个屁,既然他不出去,他就臭死他。   陈小科咒骂一句,小豆子欢快地笑了。   一报还一报,男子汉大丈夫,这就扯平了。   小豆子看着他,说:“李阿姨真是你老师啊?”   “嗯。”陈小科低头帮他解腰带。   “那你怕她吗?”   “……怕。”   “嘻嘻,我不怕。”西瓜头骄傲道。   “嗯?”陈小科终于解开这个小胖子的腰带,说,“那是你厉害。”   小豆子开始撒尿,笑嘻嘻地说:“对付李阿姨,我有一招法宝——”   等不到陈小科配合,他献宝道:“就是撒娇。每次我一撒娇,她就没辙了。”   陈小科嗯了一声,没说话。   小豆子说:“尿完了。”   陈小科又给他提裤子。   小豆子:“你来医院看病的吗?”   陈小科:“看病的。”   小豆子:“你得了什么病?”   陈小科一笑:“别告诉你李阿姨。”   小豆子眼睛一亮,鸡啄米式点头。   “因为叔叔肾不好,所以来医院看看。”陈小科压低声音,让小豆子感觉到了事态严重。   但不就是肾不好吗,他还以为是什么大病。   ···········   小豆子记得病房怎么走,他领着陈小科回到病房,李然还没回来。   小豆子坐上病椅,问陈小科:“你什么时候走啊?”   陈小科说:“等你李阿姨回来就走。”   李然提着零食,跟一个男人一起回来的。   小豆子看见男人,喊了声:“爸爸!”   陈小科回头,看进来的一男一女,男的体态跟小豆子很像,上半身已经开始发福。   男人扑向小豆子,父子两互诉衷肠。   李然把一袋子零食放到小豆子怀里,对男人说:“陆先生,既然你来了,那我先走了。”   陆志坚再次向李然表达感谢,看向陈小科,问:“这位是?”   李然说:“是我朋友,老乡。”   陆志坚了然,也对陈小科表达了谢意。   李然摸摸小豆子的头,道:“我走了。你乖乖的啊。”   小豆子眼角余光瞥见陈小科已经走到门口了,站起来凑近李然耳朵:“李阿姨,你蹲下来点,我告诉你件事。”   ···········   李然出去的时候,陈小科在过道等她。   陈小科察觉到李然眼神古怪,他抖抖烟盒,问:“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李然回过神来,摇头:“没什么,医院里抽烟不好,出去抽吧。”   陈小科默默收起烟盒。   他们出医院的时候,天色已暗,医院外面的高大的梧桐树,路灯在树冠之上,使得街面上全是斑驳的树荫。李然的车停在不远处,要走路过去。陈小科要坐公交,公交站台也在那边。   他们一齐走在这样充满意境的街上,一时竟找不到话题。   还好李然有谈单经验,虽不爱说话,但找话聊的本事却是有的。   她说起小豆子这个孩子:“那孩子挑食得很,中午学校做了他不喜欢吃的饭菜,就没吃午饭,下午体育课又跑又跳,就晕过去了。他妈是我上司,也是我老师,现在在外地赶不回来,他爸是公司主管,那时候在开会,也联系不到人。所以我就来了。”   “你挺像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   李然笑着说:“那也要看是谁搬。”   “关系好的才搬得动?”   “可以这么说,但也不全是。”   陈小科没说话,掏出烟来,说:“我工作没了。”   “……”李然惊讶,“怎么没了?”   陈小科的脸在树荫之下,神情看不真切,只说:“不想干了呗。”   他这么说,倒让李然好奇起来。   昨天还干得好好的工作,今天就不想干了?   “你别多想,跟你没关系。”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出口,李然就知道是为哪件事了。   她有朋友做物业人事,保安上岗培训上说,无论怎样都不能跟业主动手,碰到不能解决的问题,立刻报告上级。如果动手了,轻则扣工资,重则炒鱿鱼。   李然顺着陈小科的意思说:“我没多想。那你没工作了,住哪?”   “现在东西还在东家那。我没地方去。”   “你在成都没其他朋友?”   “没。”   “那你今晚睡哪?”   “去前东家那拿东西,然后,找间小旅馆睡呗。”   “嗯,现在只能这样了。”   李然手机响了,是陈铭打来的电话。她不小心按了接听键,话题声音太响,电话没凑到耳边李然就听到陈铭的声音:“今天难得下班早,你吃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去吃饭看电影?”   陈小科转身朝暗处走,李然看着他的背影,叫了声:“陈小科!”   电话那边的陈铭愣了下,陈小科?是谁?   李然说:“我等会打给你。”   她挂掉电话,追上陈小科。   陈小科忽然被她拉住,莫名其妙:“怎么了?”   “你怎么招呼都不打声就走了?”她松开他,略带质问。   陈小科声音低下来:“你不是在打电话吗。”   李然说:“你也不必在我打电话的时候走。”   陈小科连连点头:“李老师教训的是。”   “你以为你是表情包啊。”李然被逗笑了。   “你高兴就好,”陈小科抽了最后一口烟,把烟蒂扔在地上,踩灭,“刚刚那个人在约你吗,你去吧。”   李然嗯了声,说:“你今晚安顿好了之后,给我发条短信。”   “没问题。”   “有什么困难就找我。”   “没问题。”   “那我走了。你小心一点。”   “好好,我知道了,李老师。”   ············   李然给陈铭打回去电话,和他约好了时间地点。   挂断电话前,陈铭问她:“陈小科是谁啊?”   “一个朋友。”说完,李然不愿多说,按下挂断键。   陈铭买的电影票是《28岁未成年》,他说:“工地里新来的实习生推荐的,她们说好看。”   李然淡淡道:“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也看爱情片?”   陈铭笑着解释:“是女孩子。不过你别多想,她们是这电影里男演员的粉,拼命安利我,让我去冲票房。”   李然看电影票上的时间和座位。晚场还能买到位置好的座位,这场约会,他是提前准备好的。   但是电影未过一半,陈铭就睡过去了。   李然嚼着可乐吸管,把电影看完。   ············   保安刘德打手游玩得正在劲头上,陈小科回来,抽走他手机。   刘德到处找刀子,骂骂咧咧:“你去趟医院,怎么现在才回来?”   陈小科摸索出烟,给他扔了根:“我就回来拿我行李。”   刘德愣了好一会,明白过来:“老子就说,你昨天怎么忽然给我说再见呢。”   陈小科从床底脱出蛇皮口袋,这是他提前打包好了的全部家当。   刘德说:“你要去哪?”   “不知道。”   “北京上海广州深圳,你选一个吧。”   陈小科说:“去哪都一样。”   “你这么到处乱跑,也不好好找个地方安定下来,你爸妈不着急啊?要是我像你那样,我妈早拎40米大刀砍死我了。”   “我跟你不一样,”陈小科淡淡道,“我爸妈都死了。”   “……”刘德语塞。   “我走了,”陈小科站起来,“本来我没打算专门回来告诉你,但……”   刘德没听懂:“但什么?”   陈小科不说了,转身离开,轻轻关上门。   时间太晚了,公交末班车都收车了。他在大街上拦到的士:“去北站。”   到北站时已是半夜12点了,这里依旧人头攒动,滞留的旅客,拉客的黑车司机,以及小摊小贩,鱼龙混杂,毫无安静下来的迹象。     他在火车北站附近找到落脚处,小旅店,两人间,与人合住。   他进来的时候,隔壁床的人已经睡下了。   陈小科下意识放轻动作,还是把他吵醒了。   大汉擤擤鼻涕,坐起来咳了口痰,白他一眼,倒下接着睡了。   陈小科和衣躺下,这旅店隔音效果奇差,可以听见隔壁的鼾声与梦话,甚至手机震动的声音都听得见。   他已经迷迷糊糊了,过了会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电话。   李老师发来的短信:“住下来了吗?”   他没回复。   他左边大衣口袋里,有一张两天后的火车票。   首发站是成都,终点是随便看中的乌鲁木齐。   他想,无论那检测结果怎样,他都离开。   可是现在他不想走了。   即使他对这座城市没有好感。   第二天清早,外面汽车不停鸣笛,陈小科迷迷糊糊醒来,察觉到房间内有人走动。   他坐起,隔壁床大汉手上提的东西异常眼熟。   大汉看他醒了,扬扬手中的行李袋:“垃圾。”   那是陈小科的行李,被大汉称为垃圾。   陈小科掀被,赤脚踩在地上,他身量比大汉瘦弱,大汉一点都不怕他。   “哟,要打架?”   陈小科走到他面前,轻挑眉:“大哥,我的东西,你要怎么处置啊?”   “你昨晚上吵醒老子睡觉,该付出点代价。”   陈小科隔着衣料捏了捏大汉的胳膊:“大哥,搞什么,就你这身猪膘肉 ,还想打击报复欺负人?”   “嘭!”   猝不及防,陈小科踢向大汉膝盖,大汉应声而跪。他的头被陈小科按在床沿,他只能看见陈小科的赤脚。   大汉没料到他力气惊人,他竟完全没有反抗之力。再加上脖子吃痛,他连连求饶:“哎哟大哥饶命。大哥饶命。你我不懂事,是我不对。你别打我……”   陈小科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要打你了?”   “不打就好。”   话音刚落,大汉肚子被狠狠揍了两拳,发出杀猪般的哀嚎。   陈小科说:“这两拳,是你今早吵醒我的代价。”   大汉说:“打得好,打得好。”   “至于那堆垃圾……”陈小科眼睛放到自己的行李上。   大汉道:“我不是故意拿的——我的意思是……我只是看到它倒地上,然后把它扶起来而已。”   陈小科放开他,单手拎过那个大包,从侧面的小包里,掏出手机和一个钱包。   他坐回床上穿鞋子。   大汉捂着肚子坐起来,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陈小科整理一下衣着,将手机钱包揣进衣服口袋里,指着行李对大汉说:“这些垃圾,麻烦帮我扔掉。”   “……”大汉傻了。   “谢了。”陈小科扬长而去。 第26章 春彩带 1 李然和陈铭看过电影,吃了烤肉才回家。她洗完澡后,接到了李母的电话。   “跟陈铭去玩了?”   “嗯。”   “跟他认识也有几个月了吧。”   李然想了想,问:“几个月?”   李母听出她这语气不像是装的,恨铁不成钢地懊恼:“你也长长心吧,你都快27了,再过两年就30了,我看还有谁要你。”   “妈,那我不嫁了成吗?我就守着你成吗?”   李母被气笑了:“你别跟我扯这些,我看陈铭真的不错。你信妈一回好吗?”   李然应付着说了两句好,以时间太晚为由,挂了电话。 .   睡前她给陈小科发去短信,没得到回复。   她打电话过去,陈小科关机了。   翌日,她早早爬起来上班,二环高架依旧很堵。她无奈之下,提前下高架,绕路去了工作室。   没有迟到。   她下车,走进电梯,遇到同楼层的熟人,隔壁保健品公司的前台。她们互相打了个招呼。   金发美女说:“你今天口红色号真好看。”   李然站在她身边,说:“你换香水了?”   金发美女很意外:“你竟然闻出来了。”   “这味道,”李然耸耸鼻子,“很配你气质。”   到五楼,她们一起出电梯,李然先去一趟卫生间,让金发美女先走。   她还没进隔间,就听到金发美女的尖叫声。   李然脚步一顿,冲出去,穿着高跟鞋百米冲刺。   “怎么了?!”   金发美女指着地面的一个人:“哪来的讨口子睡在这啊?老娘差点以为是死人。”   李然愣住。   一个男人靠坐在她工作室门口,埋着头,头发稠密,毛茸茸的。她们的响动吵醒了他,他抬起头,揉眼睛。   李然对上他目光,闪躲了下,轻推金发美女:“好了,小赵,你去上班吧。我来处理。”   金发美女惊魂未定,拍着胸脯,临走前道:“要不要叫保安啊?”   李然说:“不用,他我认识。”   金发美女“哦”了一声,不再多说,转身离开。   李然在陈小科面前蹲下,轻声问:“你怎么在这?”   陈小科笑笑,埋头,略带羞涩:“不是你说,有困难就来找你吗?”   她想起昨晚没收到回复的短信,与打不通的电话,奇道:“那你昨晚干嘛去了?”   “昨晚,昨晚没困难。”   “就今天有?”   陈小科点头。   李然也点点头,站起来,说:“起来吧,进去说。”   她从包里翻出钥匙,打开门,天还没大亮,再加上雾霾原因,室内光线昏暗,她在门边摸到开关,打开灯。   陈小科也看清了里面的陈设,这间办公室设计独特,风格简洁大方,一桌一椅的颜色和摆放都极有讲究。他在外面呆了一个多小时,曾想看看她工作的地方,但隔了一扇透明的门。   李然让陈小科坐在待客区,打开饮水机,问:“你喝什么茶啊?”   陈小科说:“茶叶?”   “是。”   “我不喝茶。”   “好。”   等水烧开,李然给他接了杯热水。看着他通红的手,她想,他肯定冻坏了。   李然开了空调,脱了大衣,拿起扫把,例行晨扫。   陈小科静静在一边看,等着李然的问话。   “昨晚没困难,怎么今天就有了?”李然问。   “今早,我遇上贼了,”陈小科说,“我行李被偷了。”   李然一愣:“这么严重?报警了吗?”   “没有。”他笑着说。   “怎么不报警?”   “报警了也找不回来了。而且……”他顿了下,说,“我没有值钱东西。”   李然直起腰想了想,说:“也是。”   李然去卫生间洗拖把时才想起来她还要上厕所来着。   她没穿大衣出来,再回到办公室里,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陈小科说:“你感冒了。”   “没事,”李然说,“是我爸想我了。”   ··········   做了一遍清洁后孙雨才来,一进门她就咋呼道:“然姐,你今天好勤快啊。”   李然抬眼瞅她:“今天你迟到了十分钟。”   孙雨狗腿地笑:“今天是意外,下次再也不敢了。”话虽这么说,她们上班时间却极为自由,所以迟到一会,完全是小事。   她看到角落里坐的陈小科了,压低声音,暗自指了指那边:“然姐,顾客?”   李然说:“不是,我朋友。”   “哦。”孙雨点头,又问,“他在这干什么?”   李然换了个说法解释:“他比我小,刚来成都,我们父母是老朋友了,他家里人让我帮忙照拂他一些。”   孙雨若有所思点点头,又打算再问,李然抬起腕表,说:“那个新实习生,第一天上班也迟到了。”   “是耶。她也迟到咯。”孙雨不明白她这是在转换话题,但也成功被带歪。   李然登上□□,给孙雨发去一份文档,说:“开始工作吧。”   十几分钟以后,周嘉琪气喘吁吁赶来,开门进来后,一脸窘迫与愧疚,道:“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这样的表情李然太熟悉了。   她也是这么过来的。   她没说什么,把以前林轩智坐的位置指给她,告诉她:“我们这还有位设计师,资历被我丰厚。你想让她带你还是我?”   周嘉琪道:“想要你。”   李然点头,说:“行吧。”   周嘉琪位置在李然旁边。她笑着入座,打开电脑,忽想起一件事。   她从背包里取出一份文件袋,抽出一张图纸:“老师,这是我昨天面试时画的平面。我昨天回去改了改,你能再帮我看一下吗?”   李然看她一眼,接过结构图。   确实改动了,就着她昨天的提议修改了一遍,虽然还有其他细节需要圆润完善,但周嘉琪的态度已经很值得肯定了。   她问:“你知道万小时定律吗?”   周嘉琪:“听说过。”   “要想在一个行业拔尖,需要10000小时。如果每天工作八个小时,一周工作五天,那么成为一个领域的专家至少需要五年。设计这个行业刚入行时工作很枯燥,常常让新人觉得迷茫乃至放弃。我希望你能保持现在这个热情,坚持下去。”   ···········   李然陷入工作的时候,一遍一遍修改设计稿。她绘图软件极为熟练,手速让一旁的周嘉琪目瞪口呆,佩服不已。   直到十二点,设计稿才修改完毕,李然把方案发给户主,等待户主回复。   孙雨自带了午饭,她把午饭放进微波炉里打热,看到枯坐在那里一上午的陈小科。   她性格外向,喜欢与陌生人搭话,于是上前去,坐在他对面。   “嘿,小哥。”   陈小科说:“你好。”   “你好,”孙雨笑眯眯的,“你大四?还是毕业了?”   “我没念大学。”   “哦……今早看见你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实习生呢。”   陈小科笑笑,没说话。   孙雨正要说什么,听到李然叫她,她答应一声,说:“我走啦。”笑着跑开了。   李然简单评价了下孙雨上午画的图,道:“你上午不认真。”   孙雨说:“来了个男的,我不习惯。”   李然挑眉:“这不是好借口。”   孙雨看她快生气了,连忙认错。李然看她态度勉强诚恳,放她去吃午饭。   她看向一旁的周嘉琪:“你带饭了吗?”   周嘉琪说:“我带午饭了。”   李然说:“饮水机旁有微波炉,你自己去加热。”   周嘉琪说:“老师,你吃什么呢?”   李然站起来,穿大衣,说:“我去园区食堂吃。”她走到门口,叫陈小科。   陈小科:“嗯?”   李然说:“走吧,去吃饭。”   ···········   园区食堂饭菜偏贵,胜在味道不错且干净卫生。   早上没吃东西,再加上脑力消耗,李然午饭风卷残云,与形象极为不符。   她自嘲:“太饿了,”想到陈小科可能也没吃早饭,“你不饿吗?”   陈小科摇摇头:“还好。”   李然说:“我下午可能要跑客户,你跟我一起还是在这等我。”   陈小科想想,说:“我在这等你吧。”   “嗯,也好。在这等我,不要到处乱跑。”   她用纸巾擦完嘴,又去盛了两碗免费汤,给他一碗。   陈小科喝了一口就没动了,李然看了看他碗里的饭,轻蹙眉:“我记得你说过你不挑食。”   陈小科脸微红,说:“我只是没胃口。”   她提了提他手腕上的肉,哪里有肉,分明就是一层皮。   她撩起自己的衣袖,与他的放在一起作比较,道:“你看,我手腕都比你粗。”   她手腕偏白且纤细,可以看见接骨,凸出小小一块。   她带着一个手镯,三个颜色,他后来知道,这手镯是糯冰种的翡翠手镯,又称春彩带,是她在广州时,认识的一个姓郁的朋友送的。   这手镯散发莹润光泽,与她手腕搭配,更相得益彰。   她凑近他了点,让他除了手腕,也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气。   他感到身上一热,全身血液集中到一处。   他们一同回去,出电梯后,他借口去厕所。   她不疑有他,先行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不是乖宝宝哈。意不意外?惊不惊喜?刺不刺激? 答案是:NONONO。 因为前三章就告诉我们,男主不是什么好鸟。 但他还有救。 毕竟小时候那么软萌易推倒。 这章的郁姓姑娘是《翠色》的女主。文案已放出,有兴趣的就收藏下吧^o^ 第27章 春彩带 2   他脑海中不停闪现她的皓腕。她画着细长上挑的眉,目光淡淡,跟以前不一样。   烟没了。   陈小科扔掉空烟盒,揣好打火机。   他没有回李然那,走楼梯下楼去买烟。   这附近安静极了,说是创业园区,也能当做小公园。干净的柏油马路之上,落满了银杏叶子,文艺年轻的一群女白领,趁着餐后午休时间,拿着自拍杆自拍。   他在小超市里买了烟,坐在乒乓球台上,抽了半包,烟头尽数扔在地上,清洁工提着扫把而来。   “你这年轻人,怎么这么没素质!”   陈小科抖完最后一把烟灰,将烟头按在桌面上熄灭,扔到地上,说:“抱歉啊。”   他跳下来,听到清洁工的埋怨和怒骂。   李然许久不见陈小科回来,给他打去电话。   陈小科说他在外面逛逛,李然说:“快上来吧。”   陈小科笑道:“怎么了,怕我丢了?”   电话那边,李然顿了下,耿直道:“是。”   “……”   “虽然你不是小孩子,但这附近你不熟悉。”   陈小科嗯了声,说:“我马上上去。”   他回来的时候,李然已经收拾好东西要走了。   她看着两个实习生:“你们谁跟我去?”   孙雨与周嘉琪面面相觑,孙雨说:“让嘉琪去吧。”   周嘉琪点点头,兴奋道:“好。”   李然对陈小科说:“在这等我吧……要是无聊,要是无聊,”她指指自己的电脑,“可以上网。”   ············   李然的工作一直忙到下午四点半,眼看要到下班时间了,她把周嘉琪送到附近的公交站。   “你学校远,今天就直接回去吧。明天记得,别迟到了。”   刚把周嘉琪送走,李然手机响了,是应该在昆明的吴丹晨。   “晨姐?”   “你在哪呢?”   听到吴丹晨这声音,李然几乎可以脑补出她那张严肃的脸。   她腰板不自觉挺直:“去见了个客户……”   “你见客户,好,你去见客户,那工作室那个男人是怎么回事?”   李然一愣:“晨姐,你回来了?”   “我提前回来的。你也赶快回来,我有话要问你。”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李然挂断电话,看着沉闷的天空,叹了口气。   ···········   晨然工作室。   吴丹晨斜靠办公桌,冲了杯速溶咖啡,脸上倦色尽显。   陈小科坐在李然的椅子上,目光戒备。   吴丹晨:“你还不起来?那个位子是你坐的吗?”   陈小科轻笑:“你又是谁啊?”   孙雨在一旁,把脸埋进电脑后面。   小哥,她是这的大姐大,说一没人敢说二。   “孙雨!”   “在!”孙雨差点跳起来。   “你今天可以下班了。”吴丹晨说。   “……好。”孙雨努力控制住表情,不把太兴奋挂在脸上。   她收拾好东西,一步三回首:“晨姐,我走啦。”   吴丹晨极淡地点了点头。   孙雨在门口,差点撞到李然。   “然姐,你回来啦?”   吴丹晨和陈小科同时看向门口。   李然微笑道:“下班了?”   孙雨:“嗯,晨姐让我先回去。”   李然:“回去吧,明天别迟到了。”   孙雨脚步声越来越小,李然视线在里面两人来回徘徊,一个从容不迫,满不在乎;一个气势汹汹,满腔怒火。   李然走向吴丹晨:“晨姐,怎么提前回来了?”   “小豆子不是生病了吗?我当然要回来咯。”吴丹晨下巴指指陈小科:“这人你朋友?”   李然说:“是啊。”   “你看他在干嘛?”   李然看看陈小科,奇道:“他没干嘛啊。”   吴丹晨吃惊:“你不是最讨厌别人碰你东西了吗?你今天怎么转性了?”   陈小科抬头,看向李然,似乎也在等解释。   李然看了陈小科一眼,回忆了一下,小声说:“我走之前,也就是随便一说。”   吴丹晨:“哦?你说了什么?”   李然:“我说可以玩我电脑。”   陈小科:“……”   话虽如此,吴丹晨的气依旧没有消。   李然走向陈小科,说:“你出去等我吧。我跟晨姐有些话要单独说。”   陈小科不愿多说话,站起就往外走。   “陈小科。”她喊住他。   陈小科站住,没转身。   李然说:“别到处乱跑。等会我下去找你。”   他没说话,直直出去了。   吴丹晨嗤之以鼻:“什么脾气!”   李然说:“好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你怎么能随便让人动你电脑,他那傻样,硬件弄坏了怎么整?”   “……怎么可能坏?他又不是小孩子。”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他破坏你资料你怎么办?”   “我备份了,不碍事。”   吴丹晨:“……”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   李然也觉得吴丹晨今天莫名其妙:“晨姐,你到底想说什么?”   吴丹晨大翻白眼:“李然,是你今天不正常。工作时间工作地点带个男人来,你还让他动你东西。以前林轩智翻了你文件你可是差点赶他走的。结果今天这个,你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啊。”   李然觉得这事解释起来,就要从八年前说起,实在说来话长。她说:“你想说我喜欢陈小科?”   吴丹晨轻哼一声:“你心里清楚。”   李然:“……”   “你不是在跟一个工程师来往吗?原本我觉得你跟他亏了,现在……这个陈小科,一看就穷酸样,要啥没啥。你还不如跟那工程师守活寡呢。”   吴丹晨年纪比李然大八岁,仗着是她老师,看出李然感情苗头,一门心思想骂醒她。   “这个男的比你小吧?”   李然“嗯”了声。   “难怪,要是你跟他,以后你得当他妈一辈子。”   李然:“……”   “而且……”吴丹晨顿了顿,有板有眼道,“那男的,心术不正。你最好离他远点。”   ···········   陈小科坐在兵乓球台上,抽完了剩下半包烟。   地上又是一堆烟头。   清洁工再次来这,啐道:“怎么又是你。”   陈小科笑道:“大婶,不好意思,我随手扔习惯了。”   清洁工没听进去,只说:“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怎么这么没素质。”   陈小科全然不生气,跳下来,想去拿清洁工的扫把。   “我认错,我帮你扫吧。”   清洁工躲开,道:“一边呆着去。”   陈小科讪讪的,摸摸脑袋。   他弯腰捡起脚步的一团纸屑,扔进垃圾桶里。   清洁工看见了,面色稍解:“年轻人,吸烟有害健康。少抽点烟。”   陈小科应承,眼睛上瞟,5楼的阳台处,已经没人了。   ···········   李然借口有事,提前下班。   吴丹晨知道自己的劝告她没听进去,但言尽于此,也随她去了。   李然下楼,出电梯,叫陈小科。   陈小科回头。   “你过来。”   陈小科跟清洁工道了声“再见”,才跑到她面前来。   他叉着腰,目光平静:“下班了?”   “嗯,”她说,“现在要去处理你的事。”   ··········   他很好奇,她会怎么处理。   结果第一件事,竟然是带他去报警。   “就算你的东西不值钱,也不能让小偷逍遥法外。”   陈小科:“……”   李然看着他,带着几分不解:“你不愿意?”   陈小科认为这个报警多此一举,被她这么一问,他只好说:“没有没有。你说的有道理。”   派出所的民警们对于这个小案子也实在不热络,但还是折腾到晚上八点。从警局出来,两个人都饿了,李然提议:“那天没吃成火锅,今天请你吃吧。”   不过这次没有去少陵路,而是选了离李然家近的火锅店。   “这家味道挺好的,价钱也便宜。”   陈小科乖巧地坐着。   服务员拿来菜单,李然把菜单递给陈小科,让陈小科点。   她手腕空空荡荡,中午那只春彩带已经被她摘下,妥善收起来。   陈小科说:“我吃什么都行,不挑食。”   言下之意就是让李然点。   李然点了大众喜闻乐见的菜,服务员接过菜单,问:“你们是要红锅还是鸳鸯锅?”   李然理所当然答:“红锅。”   服务员一个“好”字还没说完,陈小科打断:“要鸳鸯锅。”   李然一愣。   陈小科平静地说:“在北方这么多年,肠胃养清淡了,吃不了辣。”   “是吗……”李然了解地点头,对服务员道,“来鸳鸯锅吧。”   服务员领命离去。   李然喝了口苦荞茶,想起他们上一次吃饭的时候,他分明很能吃辣。   这么些年,终究还是有东西变了。   “那个……”李然迟疑着开口,“下午的事,我必须要跟你抱歉,我……”   “没事的,”他笑着说,“我没往心里去。是我不对,我打扰到你工作。”   看着他的笑容,她松了口气。   不管怎样 ,他本质依旧没变。 第28章 春彩带 3   结账之前,李然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后,服务员告诉她,饭钱已经给过了。   自然只有陈小科。   陈小科迎向她目光,说:“这顿算我的,就当谢谢你帮我。”   李然没说什么,回去的路上,才问他:“不是说东西都丢了吗?”   陈小科说:“但贴身总有点钱。”   她说:“今晚我带你去我那,你睡沙发,没问题吧?”   陈小科手一抖:“你那?”   李然说:“最迟三天,你要找到工作,听到了没?”   陈小科沉默了好一会,李然专心开车,无暇关注他表情,还以为他睡着了。   “陈小科?”   “嗯,”他微起身,调整一下坐姿,“我明天就去找工作。”   ··········   李然独居套一,40平米大的房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简装的房子,被她收拾得井井有条。客厅里她放了熏香,陈小科想捕捉那味道,专心去寻时,那香味又无影无踪了。   李然埋头换鞋,换了一半,才想起:“糟糕,还没给你买生活用品。”   她又穿回靴子,陈小科说:“干什么?”   “去楼下超市买。”   “不用了,我就住两天。”   李然道:“不行,就算只住一晚上,该要的还是要买。”   陈小科由她去了,她站在门边,盯着他:“你不来?”   陈小科静默,说:“来。”   小区外面不远处就有24小时营业超市,他们一前一后走进去,李然拿了购物筐。   她没多说话,走到生活用品区,问他:“你穿多大码?”   陈小科:“腰围?”   “……”李然:“鞋码。”   “……哦,42。”   李然挑了棉拖鞋,毛巾,牙具。结账的时候,收银员报价:“92.5。”   陈小科先于李然付了钱。   李然看着他,陈小科提上东西,说:”我自己的东西,自己付。“   李然耸耸肩,重新放好卡。   ···········   陈小科原以为,这个晚上会很煎熬,没想到异常平静。   他睡在客厅。   她家没有多余的被子,只翻出一床毛毯。   他说:“毛毯就毛毯吧,总比露宿街头强。”   李然蹙眉。   12月的天气,晚上只盖一床毛毯?   她要下楼去超市买,他拉住她:“不碍事,我不怕冷。”   李然没去买新棉被,把自己被子拿出来:“你盖被子。”   “那你呢?”   她抱着毛毯:“我盖这个?”   “不冷?”   “卧室有空调。”   洗过澡后,他们便各自睡下。   她家沙发太短,他需曲起腿才装得下。她的棉被有她的味道,让他全然没有睡意。   他听到她温声细语给别人打电话。或许平时她不是这样温柔,只是因为他在,她为了保护自己的隐私才下意识放低声音。   夜深人静,天花板惨白。   他想起自己的母亲,若她还在世,是否会责怪他一事无成。   若她还在世,她回怎样坦白那一天发生的事。   若她还在世,他的人生是另一个样子。   而李然,又算得了什么?   她今天的一切施舍又算得了什么?   ··········   翌日,李然早早醒来,发现自己呼吸不顺。她心道不好,只怕昨晚着凉了。   她冲包感冒冲剂喝下,上班临走之前,给陈小科留下一天的饭钱。   她前脚刚走,陈小科便睁开眼。   他几乎一夜没睡。   他坐起来,这间屋子,这个家,她不带丝毫掩饰地,留给他了。   ·········   那包冲击对李然的感冒没起到用处,还没到工作室便咳嗽不止。吴丹晨老远听到她咳嗽声,关切道:“怎么感冒了?”   “昨晚着凉了。”   “吃药了吗?”   “吃了。咳咳。”   吴丹晨没多问,料想感冒也不是什么大病,挨两天自己就可以好掉,便开始工作。   岂知,到了下午,李然病情加重,头昏眼花,看不清线条文字。   周嘉琪看出她的不适,叫了声:“然姐?”   她笑笑:“我没事。”   吴丹晨闻言也看过来,李然面色潮红,一看就不对劲。   她走过来,试探李然额头:“有点低烧。”   李然摸了摸自己额头,睁开眼:“晨姐,我请个假。”   “好,我准了,回去休息吧。”   李然今天没开车,她坐出租回去,一看时间,才下午四点。   她不知道陈小科在没在家。   她出电梯,陈小科靠墙站在门前,惊讶道:“这才几点,你就下班了?”   李然无力笑了笑:“你怎么不进去?”   大概是她眼花了,才看见陈小科翻了个白眼,说:“我又没钥匙,缩骨功缩进去吗?”   李然掏钥匙,开门,问:“你今天去找工作了?”   “嗯。”   “结果怎么样?”   “明天继续奋斗。”   李然说:“慢慢来。年底了,企业单位都不怎么招人了。”   陈小科没搭话,他盯着她的脸,看出她的异常。   她进屋,说:“我去屋里睡一会。你自己玩吧。”   ··········   李然生病,一般都不吃药,扛过去。   一年到头她都生不了几场病,2016年眼看快完了,偏偏踏踏实实病了一场。   这一觉睡得极不踏实,她源源不断做了一场混乱的梦。   她梦到李春,他比记忆中的要老一些,脑袋上的白头发更多,腰也更粗。   李然站在教室外面,看他给学生上课。   “我女儿,可有出息了,当年地震——她之前可是从没住过校的啊——她自告奋勇去住校,就是为了学习。你们呢,你看你们现在,地震不用上课,老子保证你们蹦得比谁都欢快。”   底下坐的学生里,竟然有陈小科。   陈小科是少年模样,坐在最后一排,专心致志听李春讲课。   李春看到她,兴奋地跑出来:“闺女来啦。怎么到学校来了?是不是你妈找我有事?”   李然愣了下,说:“对。”   下课铃还没拉,李春早早放了学。   出去之前,李春叫陈小科过来。   陈小科推开他,咒骂道:“混蛋!”   他跑了。   李然追上去,拉住他:“你怎么对老师这么没礼貌?”   “呸,”他吐口水,“你又是哪根葱?”   李然松开手,潜意识里,她知道这不是她认识的那个陈小科。   李春跟上来,说:“走吧走吧,别管他了。”   回家的路上,李春向李然打听母亲近况。   “你妈身体怎么样?”   “不好,肺上有毛病。”   “多听你妈的话,别惹她生气。”   “好。”   从三区校门出去,倒塌的围墙旁,站着一个女人,陈小科在女人的怀里哭。   李然想看清女人的脸,却无法如愿。   女人抬起脸,血肉模糊,朝她露出一抹微笑。   李然打了个冷战,被吓醒。   她手中下意识抓了个东西,温暖的触感,带着骨质的坚硬。她一下就猜到这是什么。   “陈小科。”   陈小科答应一声,抽出自己的手。   李然回忆那个梦境,坐起来,缓缓道:“你是不是,讨厌我爸?”   陈小科顿了下:“我很尊敬他。”   她呼气,释然道:“果然是梦。”   陈小科问:“你梦见什么了?”   李然想起他扑在满脸是血的女人怀里哭,只觉得心生惧意。她摇摇头,说:“没什么。”   陈小科没多问,把热水和药瓶递给她:“喝药。”   李然怪异地看了眼药瓶里的药丸:“哪来的药?”   “买的,”他淡淡补充,“我买的。”   “我喝点热水就好了。”她接过水杯。   “你刚刚都哭爹喊娘了,快把药吃了!”   这是重逢后,不,自从他们认识,他第一次说重话。   大多数时候,无论真心假意,他都对她百依百顺。   但这次不一样,他语气有丝不耐烦,似乎她不肯喝药,他会给她强灌进去。   李然与他对视几秒,败下阵来,说:“等水凉会,我再喝。”   “水温现在正合适。”   “……”李然闭上眼睛,吞下药。   ··········   李然不知道,这几粒药丸,来路颇为曲折。   她睡着后,陈小科进入她卧室,确认她发烧。   但他没有管她。   她睡得不安慰,嘴一直碎碎念着什么。   陈小科打量她的卧室,一张单人床,一架衣柜,一张书桌。   书桌上有许多专业书籍,厚的薄的都有,他随手拿了一本,上面做了许多笔记。   她字迹娟秀,连笔字都能一眼认出,就像她人一样。再次验证字如其人的道理。   他看到书桌的抽屉,没有上锁,怀着好奇打开,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个铁盒子。   陈小科回头看了眼还在睡梦中的李然,打开盒子。   他愣住了。   放在最上面的东西,是一张已经发黄了的硬卡纸,这是一张拆开的包装盒。   卡纸之上,有两个褪去颜色的钢笔字。   加油。   他忽觉得全身的力气被抽走。   这个东西,代表很久以前。   久到他都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样的事,这张小小的卡片,让他全都回忆起了。   ··········   陈小科把李然卧室还原,在她家里找药。   没有退烧药。   他穿好衣服,从李然包里找到钥匙,去给他买药。   这附近他不熟,转了两圈才找到药店。   药店旁边是个钟表铺,门口挂着广告牌:配钥匙。   他捏着手里的钥匙,眉头微挑,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正在写稿,忽然在电脑右下角发现今天已经是5.12了。所以双更吧。 另:微博有剧透。过今天后删。 第29章 老乡 1     吃过药后,李然彻底睡死过去。陈小科给李然盖好棉被,发现卧室里根本没有空调。   不像北方,室内都配置暖气。这间屋子,就算门窗密不透风,但还是冷。      陈小科蹲下身,手从被窝底下探进去,摸到李然的脚。      她的脚冰如生铁,他下意识缩了下。      她明明盖着被子,却比他还冷。      陈小科在她房子找到充电热水袋,充上电加热后,放到她被下。   他居高临下,俯视床上的人。李然脸上带着潮红,睡得安静。   他轻轻关上门,走出去。   李然家的冰箱基本只是摆设,里面只摆了一些挂面和几个砂糖橘。   陈小科关上冰箱门,拿起钥匙和钱,再次出门去。   尽管时间不晚,但天已经完全黑了。陈小科将这附近摸熟,知道哪家超市有食材卖。他背脊僵直,脸埋在衣领里,直到到了超市才放松下来。   除了辣,陈小科不清楚李然的饮食口味与喜好。大概猜到她不挑食,他觉得该买什么就买什么。   提着食材回到李然住处,从电梯里出来,陈小科看到一个穿着通勤装的女人,在敲李然家的门。   吴丹晨看到陈小科在这,非常意外。   “你怎么在这?”   陈小科看她手里提着的水果,猜到她是来看李然的。   “我在这暂住。”陈小科摆摆手,示意她让开,他要开门。   吴丹晨看到李然的钥匙链,也看到陈小科提的东西。她问:“李然呢?”   陈小科开门,把食材送到厨房,说:“睡觉。”   他撑了个懒腰:“我也要睡了,喂,你不走?”   吴丹晨一股脑把水果袋子砸到饭桌上,发出闷响。   陈小科看着水果:“大姐,你轻点。李老师睡觉呢。”   吴丹晨白他一眼,打心底看不起他。   她未说话,转身离去。   等电梯的时候,她想,李然也是疯了,何必这么作践自己。   室内又恢复安静。陈小科翻开塑料口袋,拿出一个苹果用自来水洗净,咬下一口。   ···········   李然睡到半夜,张开眼,眼皮沉重。她身上压了厚厚的棉被,身上起了薄薄的汗,黏人不舒服。   她坐起来,腿碰到一团柔软的东西。她摸索出来,是个热水袋。   她打开床头的台灯,小闹钟告诉她,现在是凌晨2点。   李然近十个小时没吃东西,早已饥肠辘辘。她披上睡衣出去,打算在冰箱里找吃的。   结果一打开门,她愣住了:“你还没睡?”   陈小科瘫在沙发上,原本在打盹,听到她声音就来了精神。   “李老师你饿不饿?我去给你下番茄鸡蛋面。”   李然眨眨眼:“我饿……但我更想吃酸菜面。”   陈小科开冰箱的动作顿了下,说:“李老师,家里没有酸菜。”   李然“唔”了声,倒在沙发里:“那就随便吧。”   她想念老家的酸菜。奶奶在世的时候,在家里置办个缸,买来白菜或者萝卜菜等,洗净切碎,煮至□□成熟,捞置缸内压紧,盖覆一层老酸菜,密封第二天便可食用了。   越回忆李然越想那味道。她叫陈小科:“你在北京,吃过正宗的家乡酸菜吗?”   陈小科忙着打鸡蛋,说:“酸菜?”   “嗯。”   “没有。”   李然听到厨房打鸡蛋的声音,才反应过来:“我家什么时候有鸡蛋了?”   陈小科没说话。   “你买的?”她走到厨房门口。   陈小科说:“你的钱。”   李然失笑。   “你出去等着,”陈小科说,“马上就好。”   ···········   陈小科的鸡蛋番茄面味道诱人,李然默默吞咽口水。   她拿起筷子,不跟他客气,吃下第一口,道:“味道不错。”   陈小科坐在她对面,问:“烧退了吗?”   李然笑了笑:“应该吧。”   他目光在屋内找寻:“你家没有温度计?”   “我哪有那东西。”   陈小科被逗乐,说:“吃饱了就去睡觉。”   李然点头:“是啊。明天还要上班呢。”   陈小科微皱眉:“你的病……”   “都是小事。”李然怕他纠缠这个问题,立马转换话题,“你工作怎么样了?具体什么情况?”   他垂眸,阴影打在瞳孔上,李然没戴隐形眼镜,看不清他表情。   “怎么了?”她换了个问题,“你有什么工作方向吗?”   陈小科掏出烟盒,说:“大概还是保安之类的吧。”他声音萎靡,颇伤感道,“学历太低了。”   她的心仿佛被谁捏了一下。透过面条的袅袅雾气,好像回到了八年前,她在高一的板房教室区找他,高一新生那么多,可是唯独没有他。   那个叫徐达凯的小胖子告诉她,陈小科退学了。   中考完就走了。   她再也没见过陈小科。   “你发呆了?”陈小科大掌在她眼前比划,“李老师,面冷了。”   李然回过神,抽两片纸巾擦嘴,道:“保安这类工作不能长期做。你需要找的工作是能干一辈子的,有前途的。这点,我帮你想办法。”   ···········   翌日,李然刚到工作室,便遭到吴丹晨的堵截。   “李然,病怎么样啦?”吴丹晨笑盈盈发问。   李然不知道她昨天来找过自己,老实答:“好多了。”   “这次好得真利索。我不信你一个人不去医院能这么快康复,”吴丹晨说,“谁在照顾你啊?”   李然怪异地看她一眼,说:“我朋友。”   吴丹晨啧啧叹气:“我知道是谁。李然,你们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没发生什么事?”   “不会的,”李然压低声音,“他……他肾有点问题。”   “……”吴丹晨愣住,随即哈哈大笑,八卦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您甭就管了。”李然悠闲道,故意掉吴丹晨胃口。   吴丹晨冷笑一声,继而又放松语气:“李然,我再好心提醒你一次,你那个朋友,真不是善类。别的不说,就说他那体型,你能保证他没吸过东西?”   李然没反应过来:“吸东西?”   吴丹晨做口型,念出两个字。   李然嘴角僵硬地扯扯:“不可能。”   吴丹晨摊手,无奈道:“我也是猜猜,你别多想哈。”   ··········   周嘉琪和孙雨结伴而来,给吴丹晨和李然送了苹果。   李然捏着苹果,好笑道:“这么多年了,你们还流行送这个。”   吴丹晨:“崇洋媚外。”   孙雨堆着笑:“晨姐,话不能这么说。这不是普通苹果。这个苹果就像红包似的,代表了我对你们二位美女姐姐的美好祝愿。”   吴丹晨翻白眼:“就你话多。”   李然把苹果放在一边,开始着手昨天没做完的工作。   中午饭点的时候,她接到陈铭的电话。   陈铭:“今晚平安夜,我订了欢乐谷的票,要不要去玩玩?”   李然:“你工作不忙?”   陈铭:“不忙。”   这么拙劣的谎话骗不了李然,她在工地呆过,知道工地赶工期,一般都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迟。   陈铭又补充:“我请了假。”   她说:“既然你有假,就好好休息。欢乐谷以后去也是一样。”   电话那头没说话,过了几秒钟,陈铭才说:“其实我就是想约你吃饭。”   李然说:“我今天要加班。”   陈铭说:“那我来找你吧。平安夜,总不能让你一个人过。”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陈小科打来电话:“李老师。”   “嗯?”   陈小科的声音有几分轻快:“晚上想吃什么?”   “怎么?你要当厨师?”李然笑道。   “为老师服务。”   李然收起笑容,道:“我今晚加班,点外卖。不回去吃饭。你自己想吃什么就做吧。”   陈小科满口答应,挂断电话。   下班点一过,孙雨就收拾东西走了。又过半个小时,周嘉琪也走了。   吴丹晨今天要陪儿子,也早早下班。   李然眼睛长时间盯着电脑屏幕,酸涩难耐。她滴了两滴眼药水,走到窗口,眺望远方。   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可望了。四周除了路灯和零星写字楼灯光都是黑色。她茫然望了会,拿出手机点外卖。   没想到外卖APP还没打开,一个电话就先进来了。   她看着来电,接起,一边说话一边穿上大衣,出去了。   五分钟后,李然领着陈铭回来。   “怎么真跑这来了?”李然询问,有几分不悦。   陈铭说:“我中午可跟你打过招呼的,不算不请自来。”   李然给他接水,让他随便坐。   陈铭四处打量办公室,稀罕道:“我还是第一次来这。”   她重新点外面,顺口问陈铭:“你吃饭了吗?”   “没呢,”陈铭说,“等你下班,一起去吃。”   李然说:“我还有很久。昨天耽误半天进度,今天要赶出来。”   陈铭全然不在意:“没事,我陪你。”   李然看他没有走的意思,也随他了。   看美女工作是一种享受,更何况情人眼里出西施,看李然工作对陈铭来说更是享受。   陈铭坐到李然对面的办公桌上,随意翻动资料书籍。   “别动那些。”李然抬头警告。   陈铭赶紧撒手,说:“生气啦?”   “没有。”李然视线重回屏幕。   陈铭却道:“我看得出来,你心情不好。”   李然思绪被彻底打乱,烦躁地抽出一根烟:“你看得出来你行家。”   陈铭拿起她的香烟盒,白底蓝花,艳羡道:“这烟盒长得真秀气。”   李然无奈道:“你能别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成吗?”   陈铭看出她真生气了,站到一边,后悔不迭。   一支烟抽完,李然忽然想到一件事。   “陈铭。”   “诶!我在。”   李然转身看向他,说:“其实我今天,在为我一个老乡的事烦心。”   陈铭:“老乡?”   “嗯。他学历低,找不到什么好工作。所以我想,干脆让他去工地学点能干一辈子的技术。至少让他以后养家糊口没问题。你在这方面是专家,你有什么门路吗?”   他们认识两个月,她从没拜托他做过什么事,这破天荒的第一回,陈铭自然想帮她办好。   他立刻接口:“我在的工地的包工头是我家乡人,把他安排进去不是难事。”   李然说:“你家乡?”工人拉帮结派是常事,大多以地域为划分。她怕把作为外乡人的陈小科扔到本乡人堆里受欺负。   “是的,”陈铭说,“不过你不必担心,我会跟我老乡打好招呼,他不会被欺负。”   李然有些后怕,说:“我还是先问问他的意见吧。”   陈铭说:“好。他叫什么名字?”   “陈小科。”   “跟我一个姓啊,”陈铭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但一时没想起来在哪听过,笑道,“要是他真来了,我不会亏待他。”   ···········   拜托了陈铭办事,李然也不好意思让他继续在这干等着。   她提前下班,收拾东西,和陈铭去吃饭。   陈铭帮她做卫生,拖地对他来说简直小菜一碟,但没控制好拖把的湿度,地上水渍过多,陈铭踩滑了,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李然拉他起来,看他后背脏了,说:“要不你把外套脱了,放空调底下吹吹?”   陈铭想想,答应了,他利落地脱下衣服,李然在一边接应。   等衣服烤完,已是晚上9点了。   他们出办公室,李然锁大门。   陈铭在一边等她,李然把一袋垃圾给他,拜托他去扔。   他看到不远处的蓝色垃圾桶,脚步轻快地踱步过去,在耀眼的日光灯下,他看到一只被遗弃的保温桶饭盒。   看起来挺新的,就这么被扔在这了。   陈铭嘀咕了句:“浪费”。   李然过来,问:“什么?”   陈铭扔掉垃圾,笑道:“没什么。”   李然没看垃圾桶,也没看到那只保温桶。 作者有话要说: 开启狂虐男主模式。 双更完毕。 以后都没双更了。 但我能保证是肥章。 第30章 老乡 2    吃完饭,陈铭送李然回家。   行至小区门口的时候,李然低头在包里找出入卡,陈铭望了望里面,看向她:“李然……”   李然:“嗯?”   “……”陈铭说不出接下来的话,经过几秒心理挣扎,说,“到家之后,给我发消息吧。”   李然说:“你早点回去吧。”   陈铭点头:“你老乡的事,如果他愿意,你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现在是晚上11点,陈小科还没睡。      虽然他躺在沙发上,眼睛紧闭,但李然却能发现,他并没睡着。      李然叫他:“陈小科。”   陈小科没反应,继续装睡。      李然打开冰箱门,没发现有剩菜。   他下午兴致勃勃给她打那通电话,她还以为他会自己做饭吃。      “你晚上吃饭了没?”李然走进厨房,发现一满桶的调和油,少了许多下去。   她很少在家做饭,因此一桶新油,很久没拆开使用。      “吃过了。”陈小科睁开眼睛,脸色颇为疲惫。   厨房里传来哗哗水声。   “你在干什么?”陈小科问。   没人回答他。水声反而没了。      李然出厨房,手背在背后,明知故问:“我吵醒你了?”   陈小科看她一眼,她衣衫妆容都还算整齐。      他脸色稍缓,低头摩挲双眼,摇头:“没有。”   李然拿出藏在背后的手,陈小科定睛一看,她双手捧着一只红苹果。   苹果刚被洗净,光滑的表皮还滴着水。   陈小科说:“这是干什么?”   “给你的——今晚是平安夜。”   陈小科接过苹果,问:“那你呢。”   李然坐在另一个沙发上,托腮:“我早吃过了。”她浅浅笑了,“以前,在白中的时候,每年今天,不是也很流行互相送苹果吗?从水果小贩那买多少个苹果,总能抱着同样个数的苹果回去。”   她俨然陷入回忆,他看得分明,把苹果放在茶几上,说:“现在我很饱,不想吃。”   李然看了眼苹果,虽然微微失落,也没勉强他。   她问起正经事:“今天有进展吗?”   他知道她问的是工作上的事,继续摇头:“没进展。”      李然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走出去找工作。   但那都不重要。      她把去工地找活的事告诉他,陈小科静静地听。      她话音刚落,他就笑了,阴阳怪气的:“你说的长期稳定的工作就是去搬砖?确实长期稳定。”      李然一本正经给他解释:“工地上有我朋友,你去了之后可以跟着师傅学技术。比如工地上的木工,一天能挣300,一月下来上万,不比一般白领差。”   陈小科说:“你不怕我吃苦?”   “男子汉大丈夫,吃点苦算什么,”听到他这么问,李然猜到他可能不想去,“当然,你不想去就算了。我们可以再找……”      “李然。”他忽然出声打断她。      她一愣,他基本没有连名带姓喊过她名字。   “怎么了?”      陈小科看着她眼睛:“你回答我,这两天,你为什么收留我。”      抛开八年前的关系,他们完全是陌生人。   但她轻而易举地把他领回家。   给他买日用品。   给他盖最厚的被子。   给他介绍工作,为他的以后打算。      “是可怜我吗?李然。”他一字一句问。   可怜他没工作?可怜他孤独伶仃?可怜他父母双亡?      ··········      李然没有给他答复。她借口累了,钻进厕所,在盥洗台卸妆洗脸。      她被陈小科的问题问醒了。      把陈小科接到家里来,这一举措太危险,如果他有一点邪念,她很难全身而退。      她有些后怕,还好这几天一切都很平静,什么事都没发生。      但……      如果那个人不是陈小科,是其他人,是甲乙丙丁,她会毫不犹豫带他回家吗?   不能。   家是她最私密的地方,她从没允许谁跨入。      陈小科……      她眼睛亮了。      陈小科说的对,她在可怜他。      她记得一间小小的病房里,他情绪失控放声痛哭,甚至一心求死。      她记得在一个夕阳黄昏,她一边收拾床铺一边叮嘱他。   “你太瘦了,多吃点。男孩子还是要长得壮壮的,结实点好。”   “我平时不挑食的。”   “好,不挑食就好,我走了。我在高三·二班,以后有缘再见。”   他拉住她的手,他手上有结痂的伤疤。   他倔强地望着她,带着乞求与乞怜。   那时他的眼神让她毕生难忘。      这么多年了,哪怕忘记陈小科的模样,她也没有忘记那个眼神。      ··········      自己想通以后,李然出去与陈小科坦白。   陈小科在吸烟,他默默地把烟灰抖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来。   气氛很静,洗尽粉黛的她很美。      李然镇定地笑笑,心中打好的草稿,话到嘴边就改了词。      “我刚刚想了想,从我们认识那刻起,你就乖巧讨喜,那时候起,我就拿你当弟弟看了。正好我们同时失去亲人,所以我对你,当然要更加照拂些——为什么带你来我这,当然是帮你。要是你不喜欢,可以随时搬走。”      “我们的亲人……”陈小科将烟头暗灭在烟灰缸里,“李然,你爱你爸爸吗?”   李然想起往事,笑容淡下去。      “爱。”      陈小科轻笑:“李然,你什么都不知道。”   “……”   “你跟个傻子似的,你什么都不知道!”   “陈小科!”   这一声吼让他冷静下来。他刚刚在说什么?   陈小科说:“李然,谢谢你对我的帮助,以后我发达了,会涌泉相报。”   “别绕开话题!”李然逼近他,“你刚刚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什么?”   陈小科却耍起赖:“你不知道的东西多了去了。你想知道哪件?星星有多少颗还是头发有多少根?。”   李然又逼问几次,都被他插科打诨混过去。      陈小科摸烟盒,烟盒已经空了。他盯着烟灰缸,对李然说:“李老师,有烟吗?”   前一刻他凶神恶煞,这一刻找她讨烟,倒像一个要糖的小孩子。      李然指了指茶几抽屉,冷笑:“那里面,自己拿。”      陈小科找到烟,笑道:“李老师,没想到你还是老烟民。”   李然说:“怎么?我抽不得?”   “没。只是……吸烟有害健康。”他点燃,吸了一口,叹气。      娘们抽的烟,太不够味了。      陈小科的去处,今晚定下了。   他说:“什么时候去?”   李然说:“明天去成吗?”   他点头:“成。”      李然回卧室里给陈铭发微信,说陈小科愿意去。   然后陈铭回电话,李然看着屏幕,愣了几秒,犹豫了下,接起。   “他同意了?”   “嗯。”   “他什么时候能来?”   “明天就能。”   “好。让他明天上午过来吧。我等会把工地地址发给你。”   “嗯。谢谢。”   “汗,都是朋友,有什么好谢的。”      ············   陈铭:“不是可怜他吗?怎么忽然换说法了?”   李然:“因为……考虑到照顾他的自尊心。我怎么忍心说实话。”   陈铭:“李然,你……”   李然:“接下来,就是你和他的碰面了。”   ············      这晚,陈小科暗自做了深刻的自我检讨。悉心建立好的人设差点崩掉。   检讨的具体内容不得而知,只知道他衣服口袋里有一张皱巴巴的纸。   他白天拿到手的时候,反复打开,看了又折起,直到上面的内容几乎能背下。   鉴定结果:经我司鉴定,确定XX与XX存在亲身血缘关系。   他心烦意乱地将鉴定结果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但心里的某个东西生长得更加茂盛,肆意叫嚣:应该让他们付出代价。   他把鉴定结果捡了回来,小心放回口袋里,同时摸到口袋里的火车票。   K开头,发车时间是今晚。   他撕了车票,撒进垃圾桶,毫无留恋。   他在公园里坐了许久,冻得四肢僵硬。下午六点过,他打电话给她,问她想吃什么。   晚上,他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过了这天,他仿佛找到人生目标。   ············      第二天醒来,他第一件事就是找李然道歉。   李然早想通了,正正经经的小伙子,就算再软萌,谁还不能有点脾气了。      得到原谅后,陈小科顺便借点钱。      听到借钱,李然警觉:“借多少?”   陈小科想了想,说:“五千。”   李然先给他一千现金,说:“剩下的转你支付宝。”   陈小科不好意思地接过钱,说:“还是给我现金吧,我不用支付宝。”   “……?!”李然嘴角抽抽,“那我之后给你。”      他说:“等我发了工资就还你。”   李然说:“这钱可以放着以后还,现在你先把自己照顾好。”      临出门的时候,她边换鞋边问他:“你知道那个工地怎么走吗?”   陈小科愣了下,说:“不知道。”   她分明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但还是无奈说:“走吧,我送你过去。”      陈小科喜上眉梢,偏偏不动声色:“会不会耽误你上班?”   李然说:“顺路。”      ·············      天都还没大亮,路灯和车灯都昏昏欲睡。李然在小区门口买了豆浆和肉包,给陈小科分了三个,自己留一个。   陈小科毫不掩饰自己的紧张,李然问:“你以前在工地干过吗?”   “挖过地铁。”   “很辛苦吧。”   “还好,”他摸摸鼻子,“你看我一点都不黑,可不是在地下长期劳作的结果。”   李然通过后视镜盯着他的脸,笑道:“别说,你还真挺白的。”   陈小科脸发热,争辩道:“别以貌取人,现在我浑身是劲。”      “那就好。我怕你不习惯。”   “是怕我吃不了苦吧?”      心思被这么拆穿,昨晚尴尬对话又浮现回脑海,李然笑笑:“也不是……”   “你放心,该吃的苦我早就吃过了。我就是吃苦的命,”陈小科望着前面,“我妈死了,就是我的命。”      一提到这话题,车内气氛又沉重起来。   “你经常想她吗?”李然有些难过。      “当然会想了,你呢?李老师。”   李然说:“我不经常想——”   “没良心——”陈小科故意拖长声音。      “生活里的事太多了,常常忙得晕头转向,哪有那么多时间去想?”   陈小科颇赞同地点头:“有道理。”      前方十字路口碰到红灯,李然停下车,找出手机:“加个微信吧,以后联系也方便。”   陈小科说:“我不玩微信。”      李然说:“那Q/Q呢?”   “也不玩。”      这年头,不碰社交软件的人太少见了。再联想到他没有支付宝账号,李然表情狐疑起来。   陈小科说:“我用的手机款式很老,不是智能机,下不了APP。”   李然说:“有多老?”   陈小科没有藏着掖着,从包里取出一个翻盖手机,表面的油漆已经被磨光发亮。   他说:“这么老。”      ···········      陈铭所在的工地项目是一小区,取名青莲一区,占地八万平方米,目前正在基层施工阶段。李然和陈小科到的时候,工地里已经开始上班作业了。      李然打电话给陈铭。过了会,陈铭带着一个虎背熊腰的中年男人过来。   陈铭眯眼打量陈小科。陈小科与他对视两眼,低下头。   陈铭心放下一半,陈小科刚刚的眼神只有初来乍到的惶恐,并没有挑衅。      陈铭拍拍中年男人肩:“老丁,这就是我给你说的那个。这小伙子,怎么样?”   丁伟啧啧道:“这,你这身板,扛得了水泥吗?”   陈小科抬起头,笃定道:“老板,我能行。”      丁伟仍旧怀疑:“咱们这可不养闲人啊。”   陈铭道:“你这话说的,他就是看起来细了点。”   “我说陈铭你着什么急啊,我都卖你面子了你还怕我不要他?”   陈铭偷瞄了眼李然,但痕迹太过明显,丁伟发现了,露出看穿一切的笑容。      丁伟:“好小子,醉翁之意不在酒,癞□□想吃天鹅肉唆。”   陈铭:“好了好了,你带他进去吧。”      丁伟本想给陈小科下马威,让他有些危机意识,结果陈铭拆他台。他盯着陈小科,说:“走吧,跟我进去。”      李然下意识想跟进去。陈小科本来想让她回去,但陈铭先开口了。   “李然,你回去吧,里面太危险了。”   李然看了眼陈小科,后者没看她,径直跟着丁伟。   “陈小科。”她还是喊住他。   陈小科站住。   “照顾好自己,保护好自己。”   陈小科回头,朝她安抚一笑。      陈铭说:“你还要去上班吧,快去吧。你老乡,他交给我就好了。”   李然点点头:“那就,交给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被那啥啥病毒弄怕了,身为死不升级的w7用户,我似乎有名正言顺的断更理由了【doge】 感谢各位小仙女的营养液。 没榜第三天,收藏没掉反而涨了作收,非常感谢,比心。 第31章 选择      丁伟带着陈小科去板房住宿区,此时工人们都在工地上,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板房外面的晾衣绳晾晒着各色内裤与贴身衣物,再走近点,就可以闻到汗臭脚臭夹杂的异味。   丁伟与陈小科搭话:“我姓丁,叫丁伟,你可以叫我丁哥,千万别叫我伟哥啊,不然老子跟你小子拼命。”   “丁哥。”陈小科老实喊了声。   “嗯,你是哪里人啊?”   “利州人。”   “利州?利州哪里?”   “剑阁。”   “哟,巧了,我手下有两个木工正好是剑阁的。听陈铭说,你不想做小工之类的,那就让你跟着你那两个老乡吧。”   “丁哥……”   “怎么,不愿意?”    “丁哥,陈铭是做什么的?”   “陈铭……你不知道?”   “不知道。”   “人家是技术工种,正规名牌大学毕业的,”丁伟眼珠一转,明白过来,“你想跟他?”   陈小科不置可否。   “他是上头老板派下来的人,不归我管,所以他愿不愿意带你,还得看他的意思。”   陈小科说:“那我去给他说。”   “那你可要想好啊,你跟他的话你的工资就不归我管了。”丁伟笑道,“他那边是没工资的。”   陈小科犹豫几秒,释然道:“这样行吗,你给我定个固定工资,固定工作量。我每天完成工作量后,就跟着他,这样就不耽误你这边的工作了。”   “但这样你不累啊?”   “您这话说的,学知识呢。现在苦点累点,以后可都是钱。”   丁伟暗自嘀咕:“你也不嫌麻烦。”他对陈小科说,“那好,回头我给小陈说说。”   “谢谢丁哥。”陈小科激动道。   “对了,你叫啥名字?”   “陈小科。”   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丁伟带陈小科来到二楼最靠里的板房:“前几天刚走一个,床位空下来了,你正好补空缺。”   陈小科捕捉到重点:“走……”  丁伟也不忌讳:“从高架上摔下来,没死,就是腿残了,回老家养伤去了。小科,你要是怕了可以马上走。”   陈小科笑了:“丁哥你说笑了,我没怕。”   丁伟看到他背的包,粗犷地笑,露出黄牙:“你怎么背着这么娘的书包?”   早上,李然帮他收拾他的日用品,找不到袋子,就翻出她大学时期的书包。   “你用不着的话,就扔了吧。”   陈小科回答丁伟:“这是今早送我来的老乡的,回头还要还她。”   丁伟随意点头,其实对这包来历不关心。   他指着靠窗的一张上铺:“你就睡这里吧。”   床上有现成的床上用品,但都很单薄。   陈小科把书包扔上去,弹了弹床单,飞起一层灰尘。   他没有防备,呛得咳嗽。   丁伟哈哈笑道:“别嫌脏年轻人,晚上下班后别说这床了,给你猪窝狗窝你都能睡着。”   ···········   虽说丁伟让陈小科自己和陈铭说学徒的事,但他还是提前告诉陈铭。   陈铭听说陈小科想跟着自己,非常惊奇。   丁伟暗自猜测:“这小子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陈铭笑骂:“你是警匪片看多了还是甄嬛传看多了?”   丁伟仿佛没听见,叼着烟,说:“那你看看,收不收?”   陈铭低头踢了一脚石子,说:“我去打个电话。”   他给李然打电话,但李然手机没在身边,她没接到。他空听了十几秒钟的盲音,最后无奈掐断。   丁伟在一边说风凉话:“打给谁呢?”   陈铭没好气,丁伟说道:“给女朋友?”   “……嗯。”   丁伟出主意:“我看这个陈小科,你那个女朋友挺看重的,你干脆按照他心意来,到时候在他们两边都可以卖个人情。”   陈铭顿悟,来了精神:“有道理。”   陈铭与陈小科单独见了一面,在陈铭办公室里。   说是办公室,其实就是单独一间大板房,里面有好几张办公桌。此时一个人都没有,陈铭让陈小科坐在会客的沙发上,自己给他倒了杯水。   陈小科握着纸杯,微低头,一言不发。   陈铭笑道:“寡言少语,人看起来倒老实。”   闻言,陈小科抬头,问:“我改怎么称呼你?”   “按理说应该叫师傅,但我不习惯那一套,你叫我陈铭就行了。”   陈小科嗫嚅:“陈铭……”顿了顿,他还是把“哥”字加上了。   陈铭哈哈大笑,拍怕他肩:“你今年多大?”   “23。”   “哈哈,那这一声哥我受得住,”陈铭走到自己办公桌前,从简易书架里抽出一本书,甩到陈小科怀里,“刚入门时候,看看这书吧。”   陈小科抱着书,激动道谢。   “看不懂的地方,可以拍下来发给我,或者下班后问我。”   “好!”   陈铭说:“接下来的日子会很辛苦。希望你扛下去。”   ············   自从将陈小科送走,李然就没主动联系陈小科。   当然,陈小科也没联系李然。   他的情况,都是陈铭在电话里告诉她的。   “他现在每天工资100块,你别嫌少,这才刚开始嘛,以后他表现好,老丁会给他涨的。”   “哦。”李然暂时放下手中工作,听陈铭说,“他都干些什么呢?”   “小工嘛,打杂啊,搬砖搬水泥之类的。他倒也能吃苦,没听他喊累。”   “嗯。那就好。”   “你放心,我会好好教他的。他就是学历低点,但脑袋不笨。有我指导,理论实践两不误,不出一年就能独当一面。”   李然轻笑:“你就吹牛吧你。”   “嘿嘿,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他?”   李然说:“你们两,我都信。”   这答案让陈铭满心欢喜,正要想跟她说什么,李然说:“我这边还有工作要忙,先挂了啊。”   陈铭热情又被浇个大半。挂断电话后,他叹了口气,收拾东西打算从工地离开。   恰好工地来的测绘实习生也还没走。陈铭道:“小任,还不回家?”   小任笑道:“马上就走。”   “那一起走吧。”   “好啊。”   两人一起走了一段,小任忽道:“铭哥,上次我给你推荐的电影怎么样啊?”   陈铭想起他在电影院睡着了,不免尴尬,道:“挺好看的。”   小任笑眯眯的:“你还没追到你女朋友啊?”   “……”陈铭说,“应该快了。”   ··········   李然挂掉电话后,也不能专心画图了。   12月25日送陈小科去的工地,到现在有5天时间了。   她是不是该联系一下陈小科?   不……   忍住吧。   她对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吴丹晨知道她托陈铭给陈小科介绍工作后,似笑非笑看着她:“李然,看不出你现在学会利用备胎了呀。”   李然说:“我哪有……”   吴丹晨冷笑:“你自己的辩解都底气不足,怎么来说服我?”   李然:“……”   “你现在,要么跟陈铭断干净,要么跟陈小科断干净。人家陈铭追你两个月,也算对得起你了。你要是对人家没感觉,就早些跟他说清楚。”   吴丹晨的话让李然反思。陈小科在她家不过住了3天,白天她在外面工作,晚上各睡各的,实在没有太多的接触。   她自己问心无愧,但免不了别人风言风语。   对于陈铭,她一开始就是认真对待的。   见到朱穆那对刚走出校园的情侣,她想起自己大学时夭折的恋情,觉得没必要再纠结过去,所以从头开始。   以那样的心态,去和陈铭相亲。   陈铭嘴笨,不太会说话,也不会哄女人。   但他对她是真的好,她也是知道的。   而陈小科,在她眼里还是个孩子。   李然想起,高中历史课上,老师非常喜欢讲一句话: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陈小科目前月薪三千,未来收入未知。   而陈铭……   李然觉得,自己心中已经有答案了。   ·············   工地外的公交车站,陈铭和小任一起等车。   陈铭的电话响了。   李然打来的。   小任听到陈铭乐呵呵地讲电话:“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忙工作吗?是不是有什么事忘了告诉我?”   李然声音发紧:“陈铭,我……”   不知为何,陈铭也紧张起来:“怎么的,慢慢说。”   “我,我们试试吧。” 作者有话要说: 虐男主第二弹【doge】 想知道看到这的,弃文率有多少【doge】 第32章 胜利     转眼间,迎来2017年,元旦三天假,服务业仍旧没有假期。   吴丹晨老规矩,趁着放假,带着小豆子游山玩水,飞去海南,带小豆子去看海。   李然元旦假期不停地跑工地,现场监督工人装修,直到第三天才停下来,有半天假期。   本来这半天假李然想在家睡过去,但睡到一半,她就被电话吵醒。   她迷迷糊糊的“喂”了声。   “李老师,大白天呢,你睡什么觉?”   听到这称呼,她睡意去掉大半。   “陈小科?”   “是我。李老师,你好狠心,这么久了都没联系我。”   “……我工作忙。”   “嗯,李老师,知道我为什么给你打电话不?”那边他的声音听起来颇为轻快。   “……不知道。”   “今天丁伟给我结了上个月的工资,虽然不多,但请你吃顿饭足够了。你帮我这么多,我想请你吃饭。”   知道他来意,李然放下心来,婉拒道:“我也没帮什么忙,吃饭就不用了。你可以去买些好酒好菜,犒劳一下自己。”   “李老师……”陈小科不高兴了。   李然说:“吃饭真的不必了。”   “李老师,”陈小科放正语气,“你应该记得你还要借4千块钱给我吧。”   “……”她还真忘了。   陈小科不等她回答,继续说:“我没有支付宝,现在想拿到那笔钱,只能你给送过来,或者我去你那拿。”   “……”他还理直气壮了!   她这是哪辈子欠他的?!   陈小科软软笑了:“所以,李老师,你还是来我这吧,我请你吃麻辣烫。”   “你不是不能吃辣吗?”   “现在能吃一点了。”   李然看了看时间,下午三点。她说:“我现在过去?你几点下班?”   陈小科说:“我可以请半天假。”   李然说:“那我带个人成吗?”   陈小科没多想,说:“成。”   挂掉电话,她给陈铭打电话,陈铭请了两天假回老家乐山参加发小婚礼,中午才赶回成都。   “晚上和我去吃顿饭吧。”   “好啊,谁请客啊,你?”   “不是我,”李然微微叹息:“陈小科。”   ············   李然起床,换了自己最贵的衣服,在落地镜前扭身打量,穿着貂皮大衣去吃麻辣烫……   算了,要是滴上地沟油,就太得不偿失。   她洗脸化妆,拿起包去楼下的ATM机取钱。   她在小区门口等陈铭,十几分钟后,陈铭开车赶来,李然拿出手机,给陈铭念陈小科发来的饭店名字。   陈铭听完,了然道:“那家啊,我知道。”   李然系上安全带,道:“那就走吧。他已经在那等着我们了。”   陈铭打趣道:“小科知道我要去吗?”   “他只知道会多来个人,但不知道是你。”   “干嘛不告诉他?”   李然拢拢头发,说:“给他个惊喜。”   ············   陈小科选的那家店,在成都市小有名气,开了很多家分店。青莲一区的工程附近就有一家。   与路边摊不同,这家店在店面装修上费了心思的。此时还没到饭点,店里生意不多。   陈小科静坐在角落里,面前的油锅正在由小火炙烤,缓缓散发热气。   背后店门,传来服务员温柔的声音:“欢迎光临。”   他估算过时间,知道是李然到了。   他转过头去。   进来的那两个人他都认识,但这一刻他第一次认清他们的关系。   李然和陈铭牵手进来,陈铭在前李然在后,他很自然地牵着她的手,走过来。李然嘴角弯起弧度,略微低头,似乎是羞涩。   陈铭拍拍陈小科的肩:“嘿!小科,怎么,傻了?”   陈小科确实傻了。他几乎用尽力气才让嘴角的笑容不那么僵硬。   他觉得今天的自己,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自取其辱。   “陈小科?”陈铭晃晃他眼睛,“你是不是不舒服?”   陈小科总算回过神来,摇头,说的却是:“头晕。”   陈铭说:“头晕还请我们吃饭?干脆回去吧。”   陈小科说:“现在好多了,你们两位坐吧。”   陈铭让李然坐在里面,他挨着李然坐下,陈小科说:“你们是客人,自己去选菜吧。”   李然对陈铭说:“我们去拿菜吧。”   “好。走吧。”   他们两去不远处的冰柜,看起来亲密无间,不容别人插足。   服务员过来,替他们把锅底的火调大。   李然端着一盘菜回来,说:“我们只选了我们自己想吃的,陈小科你想吃什么,自己去选。”   陈小科勉强笑笑,脸色分明铁青:“李老师,你好狠的心。”   陈铭也端着菜回来了,听到这句话,打趣道:“怎么啦,李然怎么你了?小科。”   锅里的油汤渐渐沸腾,青烟滚滚,散发出香味和呛人的辣味。   一滴油溅到李然手背,她下意识低呼一声,陈铭捉住她手,取纸巾擦拭,道:“烫到了?疼不疼?”   “没事。”   李然瞥了眼陈小科,陈小科神色已恢复自然,侧着身子调煤气灶,火小了很多。   陈小科说:“两位别在哪虐狗了,放菜吧。”   陈铭放开李然,抓住竹签把菜按到油锅里,笑道:“小科,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李然怎么狠心了?”   陈小科戏谑地看了李然一眼。陈铭专心弄菜,没看到这个表情。   李然心里咯噔一下,强笑着说:“对啊,我怎么了?哪里惹到你了?”   陈小科撂下筷子,不满道:“我不过就开个玩笑。你们两个一个鼻孔出气,联合起来挤兑我。”   陈铭笑得更豪放:“好不容易追到你李老师,还不准我好好宠宠?”   李然没谈过几次恋爱,听到他这话,脸不可抑制地红了。   陈小科率先起哄:“铭哥,李老师脸红了。”   陈铭转头看李然,发现是真的,喜出望外:“乖乖,你还是第一次脸红。”   陈小科说:“我告诉过你的,李老师以前没谈过恋爱,铭哥你还不信。”   闻言,李然抬起头,看着他们两:“你们两在我背后说什么了?”   陈铭暗自咽了口唾沫。   陈小科说:“没什么啊,无非是你以前高中的事,铭哥想知道,我也没添油加醋,都实话实说。”   李然扶额,拉陈铭的袖子:“你想知道我以前的事,可以直接来问我,下次别去麻烦陈小科。”   陈铭欣慰一笑,笃定道:“好!”   陈小科冷笑,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放在餐桌上。   李然一愣:“这是……”   “钥匙。”陈小科说,“你家的。”   此话一出,饭桌气温骤降。   陈铭狐疑地看着李然:“你家的?”   陈小科坐在他们对面,努力憋笑,但嘴角还是有一抹弧度,再开口时,他又是平时那副老实的样子。   “我在李老师家住过。铭哥,你不知道,李老师家里可香了——就是有点小,我只能睡客厅。”   李然手心不自觉出汗了,陈小科在她家借住的事,她自然没跟陈铭提起过。   “那个……”她刚想开口给陈铭解释,陈小科又打断她的话。   他叫来服务员:“来两瓶啤酒。”   “热的冷的?”   “冷的。”   服务员很快拿来啤酒,用启瓶器打开。   李然说:“陈铭等会要开车,不能喝酒。”   陈小科把一瓶啤酒递给她:“说,这酒是请你喝的。”   李然:“……”   陈小科正想说话,又发现不对劲,反应了一会,才又叫服务员:“拿两个杯子。”   杯子送来,陈小科倒了整整两杯酒,分一杯给李然。   “小时候,我刚没妈的时候遇到你,我十分荣幸。长大了再遇见你,你又无私帮我,我非常在感谢你。我会把你当老佛爷一样供着。至于铭哥,你肯收我教我,我也非常感动……好人一平安。希望你们两修成正果。”   他一口气干掉半瓶啤酒,冰冷的液体灌到胃里去,整个身子都凉了。他眼睛都被冻红了,但依旧清明。   他看到李然没有动,笑着说:“李老师不赏我面子。铭哥,刚刚我的话你别误会,李老师跟我,清清白白,什么关系都没有。她纯粹是帮我,我对她,也纯粹只有感激之情,没有其他的。”   ············   有一句老话讲得好,此地无银三百两。   张三在土里买下银子,贴下标语,只有王二不信,挖出银子。   对于陈小科的陈词,李然相信了。   短短三天而已,哪里那么容易喜欢上。   ············   “铭哥,你知道不?李老师,她从小就喜欢给我讲大道理,思想教育工作信手拈来那才叫一个顺溜。”   陈铭拍腿大笑,调侃李然:“想不到你还有这本事。”   李然:“……”   陈铭边吃东西边道:“我看,我也该给你取个外号,叫李政委。”   李然白他一眼:“吃饭。”   陈铭立马住嘴,不再说话。   陈小科在一旁笑:“你们两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怎么一个都没告诉我?”   陈铭意有所指道:“李政委的指示,想给你一个惊喜。军令如山,我当然要遵行。”   “哦……”陈小科恍然大悟般点头,“确实,很惊喜。太惊喜了。”   饭局将近尾声的时候,陈铭去了趟洗手间。饭桌上只剩李然和陈小科。   李然擦擦手,打开皮包,取出一小叠钞票,给陈小科:“这是四千块,拿好。”   陈小科喝了两瓶啤酒,但眼睛依旧明亮,看了看钱,又看了看她人。   李然又说:“拿着啊。”   “李老师,我今天什么都没带,衣服也没兜,我哪敢带这么多钱回工地。”   “那你想怎么办?”   陈小科说:“这钱你先带回去吧。本来今天叫你出来就不是为了钱。”   李然说:“那好,今天你不收,下次别指望我给你送过来。”   陈小科笑嘻嘻道:“你不送,我去你那拿就是了。”   ·············   吃完饭,陈铭送李然回去。李然理清了陈小科对自己的感情,一身轻松,反而陈铭一言不发。   陈小科是张三,陈铭就是王二。   他不信陈小科的说辞。就算他再迟钝,同为男人,也不可能看不懂陈小科看李然时的眼神。   但李然不可能看得上陈小科,今下午的饭局足以证明,他大获全胜。   想到这他也轻松了,吹起了口哨。   他问李然:“他接住你家,怎么有你家钥匙?”   李然说:“我把备用钥匙给他了。”   陈铭:“你心真大。如果陈小科是坏人,你早就尸骨无存了。”   李然:“我们不说他了吧。”   陈铭笑:“好,不说他了。”   第二天陈铭上班,刚到工地没多久,丁伟匆匆过来找到他,说:“不得了!陈小科从高架上摔下来了。”   此刻的陈铭还没意识到,他的胜利正土崩瓦解。 作者有话要说: 上班第一天,感觉打开了新世界大门。 老板直说,当场决定用我有一部分原因是网文写作经历。 啊,我总算算是有一技之长的人了。 第33章 教训  事情是这样的。   昨天下午,陈小科喝了点小酒,但说话还算利索,思维也清醒。   天黑之后,他开始嫌宿舍闷,要出去吹风。   随后就没再回来,同宿舍的工友出去找他,在高架底下发现了他。   工友甲说:“他身旁就是跟拇指棍粗的钢筋,要是他稍微偏一点点,就没命了!”   连丁伟都说:“这小子捡了条命。”   但同时问题来了,陈小科去吹风,怎么吹到高架上去了。   陈铭问:“现在陈小科在哪?”   丁伟说:“宿舍躺着呢。他是你徒弟,你得好好做好思想工作。别让他再寻短见啥的,工地里头可死不起人。”   丁伟虽嘴上不忌讳,经常拿安全事故开玩笑,但等真出事了,他又是最着急的。   陈铭去农民工宿舍,找到陈小科的位置。这里面杂味熏天,他捂鼻子适应了好一会。   其他农民工都上班去了,只有陈小科一个人。   他躺在床上,哼哼。   陈铭听他哼的调调很顺溜,猜他也许真没什么大事。   他说:“陈小科,你身子有没有怎么样,有没有哪不舒服?”   陈小科惊坐起来,牵动骨头,倒吸了口气,说:“铭哥,我没事。”   陈铭仰头看着他:“是不是摔着骨头了?”   “没什么事,我已经去医院检查过了,该检查的都检查过,内脏骨头都没问题,就是,就是有点疼。”   闻言陈铭放下心。室内有一张大书桌,书桌前有一把椅子,陈铭坐上去,看到书桌上的书和笔记本。   他一边漫不经心翻阅,一边问陈小科:“你昨晚出去吹风,怎么散到高架去了?”   陈小科腼腆地笑:“站得高,风就清爽些。”   陈铭笑骂:“大冬天的去吹冷风,我看你就是找死。摔不死你也冻死你。”   陈小科埋头乖乖认错:“铭哥,我错了,下次再也不黑灯瞎火乱跑了。”   “还想有下次?我告诉你,在工地里不准喝酒。”   “好,我不喝了。”   “老丁对你不错了,知道你穷,上个月你只干了6天也给你结工资了。你就体谅体谅人,别给他找罪受了。”   “我错了。我真错了,铭哥。”   陈铭看教训地差不多了,陈小科认错态度诚恳,也就不再计较。   “李然知道吗?”他问。   陈小科摇头道:“她是她我是我。我摔倒的事,告诉她干什么?”   陈铭翻完陈小科记下的笔记,发现他写的东西许多地方都出错,但胜在态度端正。虽说有老话,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但陈小科远远威胁不到他。对这个徒弟,他竟有几分喜爱。   再加上陈小科刚刚的话,拎得清,也摆正了自己的身份。就算陈小科喜欢李然,这也让陈铭对他越讨厌不起来。   从陈小科那离开,陈铭自己倒陷入两难的境地。   陈小科从高架上摔下来,该不该告诉李然。   告诉吧,李然势必会对陈小科表示关心。自己女朋友和别的男人暧昧不清,他吃味。   但李然与陈小科清清白白,两人既是同乡又是校友,李然对陈小科也根本没意思。不告诉吧,又似乎不太合适,显得他陈铭小气。   发现这个难题后,陈铭倒希望陈小科“拎不清”,自己告诉李然,反而替他省事。   最终,陈铭选择通知李然。   ············   李然正在装修现场,周嘉琪跟着她观摩学习。这间110平米的商品房,已经在水电改造阶段。   施工现场混乱不堪,水泥灰与扬尘飘飘洒洒。周嘉琪心中叫苦不迭,但看李然仍一脸淡定,与施工员沟通,认真指挥工作。   她早知道做这一行不容易,但真正开始干,与“知道”是两个概念。   中午吃饭的时候,李然给全员点了外卖,对周嘉琪说:“我们中午在这吃饭。”   周嘉琪:“……哦。”   外卖点了没过多久,李然接到陈铭的电话。   她到另一个没人的房间接起的。   听到陈铭的话,她震了下,随即松了口气:“没事?真没事?那就好。”   陈铭说:“你来看他吗?他现在就躺在宿舍。”   李然说:“我现在忙工作,没那个闲工夫看他。”   陈铭悬着的心成功落地。李然说:“我外卖快到了,你还有其他事吗?”   陈铭:“没事了,我就告诉你这事。”   李然:“那我挂了。下次聊。”   外卖小哥一手提着四份盒饭,送到门口。周嘉琪领了两份,喊了声:“然姐。”   李然还在小房间里,没应声。   她抱着盒子,拿了双筷子,在门小房间门口看到李然在发呆。   “然姐?”周嘉琪又叫了声。   “嗯?”李然总算回过神。   “吃饭了。”   李然笑笑,说:“我们在里面吃吧。”   ············   这家卤肉饭本来味道不错,但今天李然却觉得食之无味,吃了几口就没有胃口。   这房间里灰尘少一些,工人们都在外面。周嘉琪吃得津津有味。   “然姐?你有心事?”   李然端着饭,摇头,转移话题:“嘉琪,你为什么干这一行啊?”   周嘉琪想了想,不好意思道:“我以前,以为干设计,就只是画画图就完了,工作简单轻松。谁知道真正学起来,制图污染学工程力学光学人体工程学色彩学基础土建工程学植物学甚至还要看风水,啊——生无可恋。”   李然说:“其实说到底还是经验问题。万事开头难,坚持下去熬出头就好了。”   “那你呢?然姐,你为什么要干这行?”   “我高中毕业之前,家里人卖掉了从小住到大的房子。在成都买房之后,我妈问我装修意见,我说要按老房子的装修风格来。我妈笑我不懂事,没听我意见。我不服气,决定以后自己设计自己的房子——就这么掉进了这行。”   周嘉琪说:“然姐你以前还是叛逆少女?”   李然笑道:“其实还是很听话的,”她想到自己经常与李春吵架,心中五味陈杂,“就是偶尔犟了点。”   她犟的时候,牛都拉不回来。   ············   晚上回家,李然累得动弹不得。沙发上摆着叠好的被子,自从她着凉后,她去超市又买了一床。陈小科走后,这被子一直放在这没收。   她瘫倒在被子上。棉絮托着她,比沙发下的弹簧舒服。   不知不觉中,她睡了一觉。直到肚子咕咕叫,将她吵醒。   她在冰箱里找到两个鸡蛋,是陈小科之前买的。   李然打鸡蛋下面条,用筷子利落搅拌,听着碗筷碰撞的声音,她还是想起陈小科来。   她放下碗,擦了手,去客厅拿手机打电话。   陈小科的手机没有彩铃,单调的铃声,循环往复地响。   终于,他接了。   “李老师?”   李然正出神,没出声。陈小科又喊了声:“李老师?”   李然回过神,说:“是我,陈小科。你在干什么?”   陈小科:“我趴着呢。”   李然:“你的事陈铭都告诉我了。”   陈小科无辜地说:“什么事啊?”   “呵,陈小科你怎么这么出息了,大半晚上能爬到架子上去再摔下来?!”她语速急促,携着酝酿许久的怒气。   那边安静了一会,半晌,陈小科低低道:“对不起。”   听到这声带着鼻音的道歉,李然竟有几分难过。   她放柔语气:“下次别这样了啊,别拿自己命开玩笑。”   “嗯。铭哥骂过我了,结果你也来,真是夫唱妇随。”   “陈小科。”   “我在。”   她想说别开她和陈铭的玩笑,想了想又算了,说:“昨天也没问你,在工地里适应地怎么样?”   “挺好的。”   “有人欺负你吗?”   “没有,大家都挺友好的。”   “饭菜吃得饱吗?”   “吃得饱,分量足。”   李然想不到其他问的了,说:“那就这样吧,你照顾好自己,我先挂了。”   “李老师你好狠的心啊。”他忽然如是说,半认真半调侃。   “……”李然:“我又怎么你了?”   “我还以为你会来看看我。”   李然说:“你又没断胳膊断腿。”   “但我屁股疼。”   “那是活该,疼点让你长记性。”   “……好吧,我活该。”陈小科败下阵。   李然神不知鬼不觉与他斗嘴,后知后觉,感到好笑。她站起来,走进厨房:“好了,我要去做晚饭了。真的要挂了。”   陈小科说:“谢谢你李老师。多亏有你,让我能挣钱回老家娶媳妇。”   农村里,大多数人们在外漂泊半生。结过婚有小孩的,小孩丢给老人;没结婚的,在外攒够积蓄后,回家娶老婆盖房。   李然倒忘记这事了。   陈小科23岁,在城市里是初出茅庐的毕业大学生,甩回农村就是大龄未婚男青年。   听了陈小科的话,她只有笑:“那到时候请我喝喜酒。”   陈小科也笑:“没问题。你要给我包个大红包。”   ············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陈小科摔下高架的事,被人发去微博,上了本地的微博热搜榜。热门第一的微博里,博主配了陈小科被人搀扶着行走的九宫格照片,脸被打了马赛克。   评论区五花八门,有的揭露工地的安全隐患,有的表示人没事就好,有的质疑晚上那人去高架干嘛。   吴丹晨刷评论看到此处,放下手机,问李然:“你说他去高架干嘛啊?”   李然反问:“我怎么知道?”   “他没联系你?”   李然:“……”   吴丹晨狡猾一笑:“我看出这人是陈小科了。”   李然:“哦。”   吴丹晨兴致十足,手摸下巴,柯南式推理:“真相只有一个,我猜,是你拒绝了他,他想自杀,但运气太好,没死成。”   李然:“……您这推理太不靠谱了。”   “也是……要真想自杀,去跳楼啊,何必跳高架。”   李然说:“这问题,只能问他自己。”她透过窗户看向远处,天的一边有几座吊塔,如身先士卒的战士,孤零零地站立。   “说不定,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回寝室后一直忙到现在。 存稿越来越少,这样下去日更不保了【捂脸哭】 第34章 门路 1       陈小科的生活热闹了几天,工地里不用多说,因为他命大,工友们都知道他了;更重要的是,有报社小记者找上门来,想采访他。   陈小科拒绝采访,坚决不露面。   开发商看准这是宣传楼盘的好机会,极力促成采访达成,派人来与他做思想工作,抛出诱饵,加薪升职。   陈小科问:“升职?升成什么职?”   “可以把你调去其他项目上当保安,那工作可比工地里轻松多了。”   陈小科轻笑,说:“我还是喜欢工地。你回去吧,我不会接受采访。”   小记者碰过壁后便不再坚持,渐渐的,又有新的事件出现在视野,他们目标转移,陈小科的生活总算回归平静。   这段时间,测绘实习生任佳与陈小科越走越近。   任佳是专业成绩名列前茅的学生,与陈小科同龄。长得普通,但胜在个子高挑身材好。即使是冬天,她穿过工地,也能吸引一批目光,胆子大的农民工,甚至会对她吹口哨。   得知陈小科成了网红,任佳有一种网红在身边的奇妙感。再加上陈小科年纪不大,便主动与他热络起来。   后来她得知,陈小科与陈铭的女朋友是老乡。   中午吃饭过后,冬天没有午休时间,大家坐一会,打算消会食后就去接着干活。   众目睽睽之下,任佳绕过钢筋铁管,走到坐在最边上的陈小科跟前。   陈小科本在假寐,感到前面来了个人,抬了抬安全帽,睁眼,道:“找我?”   任佳坐在他旁边:“你吃饱没?”   他哼了声,任佳也不知他这回答什么意思,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   陈小科问:“给我的?”   任佳说:“拿去吧。”   陈小科撕开包装纸,嫌弃道:“都化了。”   “你不要就算了。”任佳作势要抢回来。   陈小科说:“送都送了还要回去,别太小气。”   任佳捡起一根筷子长的钢筋废料,敲打地上的石块,一下两下,敲到第三下时,她说:“陈小科,我问你个事。”   “什么事?”陈小科低头啃巧克力,没看她。   任佳说:“你那个老乡,是个怎样的女人啊?”   陈小科动作一顿,瞟她一眼:“比你好看,比你有女人味。”   任佳:“……”   他又笑起来:“骗你的。她个子没你高,身材没你好。”   任佳说:“还有呢?”   “还有啊……“陈小科眯着眼,似乎在认真想。   任佳耐心等。   他忽然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任佳愣了下:“你这么凶干什么?”   陈小科一头雾水:“我凶你了?”   任佳双唇抿成一条线,说:“行吧,我告诉你吧。你老乡,我一个朋友喜欢,他托我帮他打听一下你老乡情况。”   陈小科却不信:“你朋友?我看是你喜欢上她了吧。”   “我呸,你才喜欢她呢,”任佳说,“我是直的。”   陈小科嘴角不自然地抽了抽,没看她,继续问:“那你怎么不去问陈铭?”   任佳说:“你是不是傻,我朋友是陈铭情敌,你觉得陈铭会告诉我?”   陈小科恍然大悟般:“哦,这样啊,所以从我这找突破口了?”   任佳也不掩饰了,说:“你还知道什么,赶紧说。”   陈小科说:“一块巧克力就想把我收买了?你是不是太天真了?”   任佳瞪着眼睛:“我这不是普通巧克力,是外国进口的,死贵死贵的,我都舍不得吃。”   “我管你哪来的,你想知道更多,记得等价交换。”陈小科把包装纸扔在地上,整理端正安全帽,“开工啦,我走了。”   ············   晚上下班后,陈小科没回宿舍,去外面的商店买烟。   青莲一区地处偏远,工地外面没有商店,只有一些临时搭建的棚子,有人在这里卖小吃。在工地没吃饱饭的工人,会在这里打牙祭。   陈小科从一边路过,帐篷里有人与他打招呼。     这些时日,他早已与小吃铺子老板混熟,每日晚上,都会来这吃一份凉面。   花了十几分钟才走到副食店,他买下一包烟,扯开包装袋,取出一根叼在嘴里的时候,他拿出手机,给李然打电话。   此时是晚上八点,如果不加班,李然应该在家了。   李然接了电话:“喂,陈小科?”   “嗯。”   “这么晚了,有事吗?”   晚?哪里晚?   陈小科往回走,故作神秘:“李老师,我想告诉你个秘密。”   “秘密?”   “对。据我观察,铭哥在工地,桃花运不错,尤其有一朵,把其他的都比下去了。”   “……”   “李老师,你怎么不说话?”   “陈小科,凡事得讲究证据,你说这话有证据吗?没证据你这是造谣。”   “李老师,我这是好心提醒你,”眼见她不信,他故作焦急,“证据嘛,在工地里要多少有多少。只是你知道我手机年纪大了,摄像头早用不了了。不然我可以给你一大片证据。”   李然没说话,直接挂断电话。   陈小科心情好极了。连日来的雾霾终于散了,晚上天上也会悬挂月亮。就像今晚,农历腊月十三,夜空的圆月像女人白净的脸。他想到了徐达凯的妈,因为她的脸够大。   任佳对陈铭的心思路人皆知,他给李然放话,也不算欺骗,顶多添油加醋。   他是真的“好心”提醒。   至于李然信不信,就看她和陈铭的信任程度。   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一根烟未抽完,回去的路才走到一半,陈小科的手机又响起来。   他以为是李然,一看来电显示,原来不是。   他接起,没说话。   电话那头,一个男人喝醉酒了,撒着酒疯:“小科,嗝……小科,我和姜磊来成都啦。你欢不欢迎啊?”   陈小科无声冷笑。   “小科,小科,你怎么不说话,老子知道是你。”   “你个没用的东西,我来。”另一个男人把电话抢过去了,“小科,我是梁世杰,你世杰哥。这个啊,你走了以后,我和姜磊找不到饭吃,所以只能投靠你啦。你在成都,有没有什么发财的路子,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嗝……”   “没有。”知道他们的来意后,陈小科果断回绝。   “小科你这就太不近人情了啊。”梁世杰道。   “就是,”姜磊又把电话抢回去,吼道,“陈小科,你忘了当年你被姓赵的那帮刁民打成什么狗样了?满院子打滚,学狗叫学狗爬,汪汪汪。啧啧,如果不是老子和老梁,你丫的毛孩子早嗝屁了。哪来狗命在这跟我们横?”   陈小科眸子暗了暗,浑身温度瞬间褪去,寒毛炸立,四肢渐渐麻木。   电话那头的人仍在骂。   陈小科冷声道:“我在工地搬砖,你们来吗?”   姜磊拍着桌子:“我说,你怎么跑去工地了?”   “这里门道多。”陈小科说。   姜磊道:“什么门道,你给我们说说。”   陈小科想了想,说:“这个要见面谈。找个时间说。”   姜磊褪去方才的凶神恶煞模样,分外乖巧,道:“那好,你找时间。”   “就明天吧。”   “好,你地址在?”   “等会短信发给你。”   “好。小科,我就知道你靠得住。”   隔着手机屏幕,陈小科都能看到姜磊笑脸如花。     陈小科笑着说:“磊叔你又说笑了,我能活着不是全仰仗您么。您的大恩大德,我报一辈子都报不完呐。”   姜磊道:“哎呀小科你又跟我见外,刚刚我说的是气话,你别忘心里去啊。”   "怎么会呢,”顿了顿,他小声道,“明天见面,你给我带点东西过来。”   姜磊开始没听懂,问:“什么东西?”   陈小科没说话。   空气安静一阵,姜磊反应过来:“哦哦!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给你带过去。”   “好。我挂了。”   梁世杰把电话抢过去:“小科啊,小婷那丫头也来成都了,你可做好准备哟,嘿嘿嘿。”   陈小科蹙眉,合上盖子,掐断电话。   ·············   李然得知陈小科嘴里的秘密,最初以为是恶作剧,等忙完工作再想,思来想去都不认为陈小科是那么无聊的人。   她翻出陈铭的电话。   这电话该不该打?打了又该说些什么?李然完全没有头绪,索性锁屏不打了。   这晚她回母亲那里吃饭,母亲不知从哪听到她和陈铭在一起的消息,惊喜之余,要她回趟家:“妈给你做了你喜欢的菜。之前你元旦都没回来,今天不准拒绝我。”   李然非常听话地回去了。到家的时候,桌子上饭菜已经摆放好了,都是她喜欢吃的。   “妈。”她脱大衣,去厨房帮忙。   李母正在烧最后一道汤,听到她声音,也没回头:“回来啦?准备碗筷,吃饭。”   李然拿了两个小碗,两双筷子。李母依旧背对她,说:“再拿一个。”   李然吓一跳:“什么?”   李母说:“再多拿副碗筷。”   李然手一抖:“为什么?”   李母终于回头,睨她一眼:“你天天就知道工作工作,你连你爸生日都忘啦?”   对了,今天农历腊月十三,李春的生日。李春的口味和李然相近,她喜欢吃的,基本也是他喜欢吃的。   李然苦笑,她还以为母亲叫了陈铭过来,吃饭顺便见家长。   她真是自寻烦恼,她妈再怎么恨嫁,也不可能如此神速。   李母洗了三个酒杯,每个酒杯都倒了白酒,其中一杯送到李母卧室里的李春遗像前。   当初李春死后,大家都以为李母会改嫁,没想到她守寡近九年,耽误了再嫁人的好时候。   李然劝过母亲,但母亲不听劝。   “我跟你爸的事,你不懂。你爸那个人,一辈子糊涂,但总有几点好,能让人记一辈子。”   母亲对父亲余情未了。李然也不再多劝。   这一顿晚饭,吃得比往年热闹。   因为李母边吃边关心李然的终生大事,一周和陈铭见几次面,交往后的陈铭是不是比之前冷淡,陈铭有没有提出同居请求。全然不顾李然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李然:“妈,我们才交往半个月。”   李母看了看身边的那副空碗筷,道:“你爸在这呢,你就当给他做个汇报。”   李然吃了口米饭,绕开话题:“对了,妈,我都忘了告诉你,你还记得陈小科吗?”   李母漫不经心:“那谁啊?陈铭亲戚?”   “不是,”李然解释道,“就是零八年的时候,你赶回去接我,和我住在一起,相依为命的那个男孩。”   李母夹菜的手僵住,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他啊,我想起来了……他怎么了?”   “他初中念完就辍学了。前段时间,我偶然遇到他,他似乎过得很不好。”   李母放下筷子:“我记得那个孩子,很乖巧。”   “是啊。”李然不禁露出一抹笑。   “可怜啊……然然,你要是有条件,可以帮帮他。”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字数真多,心疼我存稿箱。 话说其实我已经在脑子里过了千百遍结局了,可惜还有5万字要写。 第35章 门路 2   从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母亲,竟然让她主动去帮助别人。   李然有些意外,但见母亲那双黛色细眉弯弯蹙起,眼角的细纹耷拉,没有平日里的半分精神,分明是沉浸在伤心往事。   她一时感慨,给李母夹菜:“妈,吃饭。”   李母重新拿起筷子,喟叹:“然然。”   “妈,今晚我哪都不去,陪你睡。”   这些年李母丰腴的身材渐渐瘦了,她的怀抱也比不上李然记忆中的柔软与宽实。   李然记得地震那年,在安置中心如天神降临的母亲,给惶恐的她带去安心与镇定。   想到这,她又抱紧了点母亲。   ···········   1月11日夜,陈小科像往常那样出门,在工地外与小贩老板打招呼,径直向副食店而去。   路上一人拦住他:“兄弟,问个路。”   他说:“去哪?”   那人说:“XX路。”   陈小科说:“那地方不好找,我带你去。”   那人抽出一根烟给他:“帮我们带路,谢啦。”   陈小科接过烟,没抽,在烟嘴处掐了下,弄破点皮。他吹了吹这跟烟,似乎想吹去烟上灰尘。   他把烟放回自己的烟盒里,稳稳盖上。   ············   两天后,星期五。   李然一连在母亲那住了三天,这天晚上她搬回自己的出租屋。   今天的天气实在不够好,快黑的时候下起蒙蒙小雨,偏偏吴丹晨把公司聚会的日子提早定在今天。   吴丹晨:“位子定好了钱付了人家鸡都杀了你们还不去?成何体统?”吴丹晨拍板,决定去!   她们去农家乐吃原滋原味的柴火鸡,鸡的味道不怎么样。雨水和着地上的尘埃成为稀泥,一路上李然的靴子不可避免沾了泥点子。吴丹晨把小豆子也接来了,一行5人,欢快聚餐。   小豆子问李然:“上次那个小叔叔呢?”   李然说:“你还记着人家呢?”   小豆子比划拳头:“他答应我,下次见面就和我打架。我还要让他三拳。”   吴丹晨黑着脸把小豆子拉回去:“你不准跟那个叔叔来往听到没,看他都教你什么东西。”   李然没替陈小科说话,她也很想问问他,为什么跟小孩子做那么奇怪的约定。   这一顿饭吃了两个小时。饭后天幕全黑,雨也没有停的趋势。李然决定送周嘉琪回校。她绕了大半个城市,看着周嘉琪平安进校门才打方向盘回家。   她到家后,提着鞋进厕所,用毛巾仔细擦拭,不留一点泥印。   擦完鞋,她冲了个热水澡。随后她进卧室,打开电脑,改了会方案。   等修改到稍微满意的时候,李然才发现已经十二点了。   手机被她扔在客厅里,她去找回来,发现有好几个未接电话。来电人都是陈铭。   这几天她在母亲住处,为了避母亲嫌,特意让陈铭别打电话。   一连三天,两人不咸不淡微信交流着,李然倒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   李然没拨回去,只是在微信上问他:“刚刚在忙,有事吗?”   陈铭秒回:“你在家吗?”   “我在。”   陈铭:“我在你家小区外面。”   上次陈铭去李然工作室,还算打过招呼,这次不请自来,直接到她家门口。   李然走到窗台处,拉开窗帘:“都这么晚了。”   陈铭说:“好几天没看到你人,我想你。”   李然:“你等我,我马上下来。”   ···········   外面已经没下雨了,陈铭在保安室烤火,顺便与值班的保安聊天,看到李然来了,激动地冲出去抱住她。   李然重心不稳,差点摔倒,陈铭说:“你不带我上去坐坐?”   李然说:“我家里乱。你喝酒了?”   陈铭说:“今天老同学聚餐,喝了一点点。”   “今天不是周末吧……不对,就算是周末你也不该这么闲啊。”   “不是下雨吗?工地停工,放假了。”陈铭低低说。   “哦……这样啊。”   陈铭头埋在她劲间:“我要冷死了,你真的不领我上去?”   ··············    陈铭的动作与他形象不搭,看起来是粗犷的人,但与李然交缠的时候却透露温柔味道。他将她抵在墙上,挤压她,吻她 。她是抗拒的:“我还没准备好。”   他说不清是欲拒还迎还是矜持,但他足够耐心:“别紧张。你也不是第一次了,不疼的。”   “我真的没准备好,太快了。陈铭。”她夹紧腿,手撑上他胸膛。   陈铭熊熊浴火被打断,骂了句脏话:“早知道不来了。”还不如去找只鸡。   李然后退,拉开一点距离。他还算绅士,她不愿意他也没多勉强。   她理理自己的衣服,说:“你喝醉了,今晚就在这住吧,正好沙发上有现成的棉被。”   陈铭指指自己裆.下:“那这个怎么办?”   李然脸微红,说:“凉拌。”   半夜一点过,李然忽被重物压醒。她警铃大作,黑暗中给对方一巴掌,清脆响亮,但对方很快抓住她的手置于头顶,说:“李然,我忍不了。”   李然算是明白了,陈铭在外面没败下去火,钻进她被窝来了。   “陈铭!陈铭!”她挣扎反抗,但全然没用。   被子被掀起,此刻她衣料防线比一个小时前的更弱。在陈铭的挑逗下,她也有反应了。   她情不自禁发出吟哦,陈铭仿佛受到鼓舞,放开对她双手的钳制。   安静的卧室只能听到他们的喘息,直到陈铭的手机破空响起。   陈铭手机铃声是《浮夸》,截取的是□□部分,一声又一声高昂撕心裂肺的歌声在卧室里回响。   陈铭原不想管,李然冷笑着说:“你再不去接,陈奕迅的嗓子就废了。”换个话说,这么晚打电话过来,说不定是急事。   陈铭不甘心爬下去,李然打开台灯,扣好睡衣扣。   陈铭在地上的衣服口袋里找到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老丁打的。我出去接一下。”   不等李然答话,他就走到厨房去,没好气:“干什么这么晚打扰我好事!”   “干什么!你凶什么!”丁伟比他还激动,“你那个陈小科,又出事了!”   李然原本点烟的手顿住。她明明什么都没听到,却有隐隐不安。   陈铭接完电话,一回来便开始穿衣服。   李然按捺住好奇心,随意一问:“出什么事了?这就要走了?”   陈铭没看她:“工地出了点事,我去看看。”   “什么事?”   “跟你没关系,”陈铭摸她脑袋,“你不该问。”   李然扭头,躲开他手:“神秘兮兮的,你工地那点事难道还是商业机密?”   陈铭笑笑:“我走了。你早点睡。”   ·············   从李然那出来,陈铭拦下出租车,直奔医院。   据丁伟说,一个小时前,工地里出现一帮小偷,欲窃取建筑材料,被起夜的陈小科发现。陈小科厉声制止,小偷将他打成重伤,直到保安闻声赶来,小偷及时逃跑。保安及时报警,并拨打120,把陈小科送到医院。   陈铭在急诊室外面找到丁伟,丁伟带陈铭去住院部,说陈小科已经转移到普通病房。   丁伟道:“这事现在已经报给经理了。具体怎么办还得看上面人的意思。不过陈小科这回算立功了,只是没立在刀刃上。”   陈铭说:“他也算保护工地公共财产受的伤吧。那帮土豪不至于连一点医药费都不赔吧?”   “这就看陈小科把这事闹多大。”   陈铭摇头,说:“我看他那性格,这事闹不起来。”   丁伟也笑:“寻常工人,碰到这种事,反正也不是自己的东西,小偷偷点就偷吧。也只有这孩子,会挺身而出去当肉板。”   陈铭说:“现在陈小科情况怎样?”   丁伟指指脑袋:“头挨了一棍,好像轻微脑震荡。身上多处淤青,都是皮外伤。最重要的是,肋骨断了一根,伤及到肺。恐怕以后会留下病根。”   陈铭吃惊:“被打得这么惨?”   “工地斗殴,这还算比较轻的了,”丁伟露出不屑表情,“如果那帮贼狠心点,出人命都有可能。”   住院部304,病房里只有陈小科一个病人,还有一个是报警的保安。   陈铭进病房,陈小科右手插着输液管,头发上还有泥点,脑袋缠着纱布,脸色苍白,唇瓣没有一点血色。   看起来倒与正常人无异。   保安站起来,与他们二人道:“丁哥,陈哥。”   陈铭保安的衣服颜色不对劲,伸手摸了摸,指尖染上红色。   他问:“这是血?”   保安痛心点头:“陈小科的。”   保安年纪不大,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说起当时的情况,仍被吓得魂不附体。   “我赶过去的时候,陈小科已经倒在泥潭里了,流了一脑袋血,地上也染上血了。把我吓得,也顾不上追贼,直接打120送他来医院。”   翌日,民警来调查这事,保安也是这说法。   “陈小科平时看起来人就很好,没想到正义感更爆棚。”   民警甲道:“你有没有看到盗贼的脸?”   保安道:“我去的时候,他们已经跑了,我只看到背影,一个瘦点一个胖点,是两个人。他们空手跑的,我们没丢什么东西。”   民警从保安这挖不到什么信息后,又去了趟医院,找到陈小科。   尽管经过一夜修养,陈小科仍旧萎靡不振,精神极度不佳。   护士提醒民警:“病人需要休息,你们该问的赶紧问,别过多打扰他。”   两位民警面面相觑,打发走了小护士。   民警甲问陈小科:“你是怎么发现有盗贼行窃的?”   陈小科:“半夜,上厕所。听到东门那边动静,我以为是野狗,就想过去赶走。”   民警实地考察过,因为考虑过白天上班时间工人如厕方便,青莲一区民工宿舍与厕所有一定距离。   民警乙:“你看清那两人的样子了吗?还记得吗?”   陈小科:“本来记得很清楚,但现在想不起来了……其中一个男的是北方口音,另外一个说方言,我也不知道是哪的话。”   民警乙不死心:“ 你再想想,他们还有什么特征?”   陈小科无力摇头:“我头晕,实在想不起来,非常抱歉。”   两位民警才想起,他脑袋被打,有轻微脑震荡。   民警又问了几个问题后,小护士拿着输液的药瓶和针管进来:“到时间了。伸出胳膊,打针。”   民警见此,也起身告退。   ···········   青莲地产工程总负责人认为,反正工地没损失什么东西,茫茫人海要去抓两个贼,抓到也判不了什么重刑,实在没意思。干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处理好后事。体恤伤员,该赔给伤员的一分不落,甚至有额外“见义勇为”奖励金;同时媒体公关,树立赏罚分明,扶正道德之风的正面形象。   因为公关这一块是最大的短板,早前青莲地产□□不断。如今送上门的绝佳素材,他们自会好好利用一番。一时间,青莲地产得到社会极大好评。   只是这些都与陈小科没关系。   他扮演着伤员角色,在医院安静修养。   下午时候,有朋友来医院看他了。   对方是来给他送滞留在工地宿舍的手机和一些住院必备物品的。陈小科依旧没什么精神,朋友没呆多久就走了,   朋友走后,他又睡了一觉。   哪怕是睡梦里,他也觉得全身都疼。。这样的疼痛他很久没感受过了,此刻竟觉得陌生。   梦里,他想寻死的时候,一个人抱住他,告诉他他不是一个人。   她给他画了两幅函数的图像,漫长的人生,有的人会离你远去,同时有的人会向你走来。   迷迷糊糊间,他感觉到有人看他。   他努力摆脱梦境,睁开眼,刚刚还只是存在于他梦境的人,此刻就坐在眼前。   疲惫的他露出一丝笑容。   他知道,那个走远的人,现在迷途知返,知道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班回寝室要花2个小时。打开电脑累得码不动字了; 我不由想起,写上篇文的时候,我也实习过一段时间,下班后也要走两个多小时,但还是□□地日更三千。 为啥那时我那么有毅力? 刚刚想明白了,因为那篇文V了呀,不日更就赚不到钱啊! 这篇完全是为爱发电; 所以,不出意外的话,这篇文离隔日更不远了【Doge】 第36章 门路 3   中午午休快结束的时候,李然收到一封匿名短信。发信人用的是成都本地的手机号,她不认得。   短信里说,陈小科受伤住院,并列出了医院名字和病房号。   她原本还不信,打电话给陈小科确认,陈小科的手机一直无人接听。她想起昨晚的心慌感,毅然打电话过去,想质问对方是谁。   但那人没接电话,直接挂断,发来陈小科躺在床上的照片。   照片里的陈小科虚弱又狼狈,李然脚一软,差点滑倒。   那人又发来一则短信:“你要是有良心,就去看看他。”   下班后,李然直奔医院,在路上,她想起昨晚陈铭接了个电话后匆匆走掉,那个电话是不是跟陈小科有关系?   她戴上耳机,打电话给陈铭,陈铭听完李然讯问,交待了陈小科受伤一事的始末。   他讲诉过程中,她没说一个字。   “事情就是这样,李然,我不是故意瞒……”   李然摁断电话。   天开始变暗,她成功见到陈小科。   李然伸手,隔着几层纱布,摸了摸陈小科的额头,温度尚正常。她说:“头还疼不?”   陈小科有气无力摇头:“不。”   李然说:“你怎么那么傻啊,大晚上的你不在宿舍里好好睡觉你乱跑什么?还好他们没带刀子,要是你被捅了……要是你出个三长两短,你对得起……”   他抬起眼,手指动了动。   “你对得起你死去的妈妈吗?”   他眼里的光熄灭又亮起,抬起的手臂垂下,嘴唇闭合:“那时候,我哪想得到这么多……脑袋一热就冲上去了。”   “脑袋一热……你就是傻。下次别这样了,或者,你可以多叫几个人,人多壮胆,也安全些。你听到没?”   “嗯嗯,听到了,”他诚恳地说,“李老师。”   李然看到陈小科的纱布渗着血,如绽开的红花。他的模样渐渐与脑海里另一个的形象重叠,那个人倒下就没再起来。她鼻子一算,眼眶红了。   他头发上还沾了些泥,应该是昨晚倒地时候沾上的。   她低头在包里翻找,没找到湿巾,只翻出纸巾。她抽出一片,凑近他说:“你别动。”   她就这样一寸寸靠近他,他下意识向右缩,她按住他右耳:“叫你别动。”   陈小科身体僵硬,当真不再动了。   她用纸巾擦拭他头发上的泥。土黄色的泥早已干了,紧紧依附着发丝,她指尖使劲,扯断了一根头发。   陈小科吸气,低低“哎哟”一声。   李然一僵:“弄疼了?”   陈小科说:“没有。”   李然撒手说:“那我不擦了。”   他说:“你擦吧,干净点也好。”   但她确实怕再弄疼他。他受伤躺在病床上,在她眼里跟瓷娃娃没什么区别。   李然在他的住院品里找了找,问:“你的毛巾没带来?”   陈小科说:“我也不清楚。”   李然想了想,去卫生间,在水龙头下浸湿几张纸巾,再次出来,说:“这次不会痛了。”   十分钟过去了,她总算清理干净他的头发,连一根发丝都没放过。   陈小科感觉到了他的认真,笑着说:“李老师是不是有强迫症?”   “也不算有,”李然把脏纸巾扔进垃圾桶,拍拍手,“不过我们搞艺术的,多多少少都追求完美。”   陈小科抬抬手背:“我手背也脏。”   李然说:“这个你可以自己下床去厕所洗。”   陈小科:“……”   李然看看时间,晚上7点了。   她站起来,椅子拖动,划破空气,声音尖锐。   陈小科几乎坐起来,抓住她手腕:“你要走了?”   李然一愣:“不……我去给你买晚饭。”   ············   医院食堂菜品众多,同时人也很多。李然排了一会队,买了大骨汤,专门给陈小科补钙。   其间她手机响过一次,但她没听到,直到回了住院部,进了电梯才发现。   来电人是陈铭。   她直接放手机回包里,没理。   但是没过两分钟,她发现她不理不行。   因为陈铭找到陈小科病房里来了。   陈铭带了水果作慰问品,与陈小科谈笑风生。   陈小科先发现她,叫了声:“李老师。”   陈铭回头,笑脸盈盈:“李然,饭买回来啦?辛苦你了。”   陈铭欲接她手上的饭,李然冷着脸躲过,搭起病床的小桌,把餐盒取出来,说:“吃饭吧。”   陈小科摸着温热的汤,道:“那你呢?”   陈铭说:“我跟你李老师出去吃。她照顾你这么久,肯定也累了,我替你犒劳犒劳她。”   李然没理他,细声对陈小科说:“晚上有人照顾你吗?你自己能不能起夜?”   陈铭自她进屋便强颜欢笑,勉力保持笑脸,但一直热脸贴冷屁股。李然此话一出,他脾气再好也受不了了。   他强硬地拽过她:“你跟我出去。”   “不!”李然包掉到地上。   陈铭没管,大老爷们的力气岂是李然能抵抗得了的。陈铭连拖带拽,终于把她带到外面去,临走前,他来关病房门,对立面的人说:“小科你好好养病,你嫂子我带走了。”   苍蝇走了,病房里终于安静了。陈小科吹着口哨,打开透明的饭盒盖,扑鼻的是骨汤醇香。   他下意识摸摸头发。   ···········   陈铭按下楼的电梯,李然冷笑着转身走楼梯,陈铭咬牙跟上去。   楼道里只有消防灯亮着,李然踉踉跄跄,险些踩空。陈铭在身后喊她:“李然,你发什么疯!”   她总算到负一楼的停车场,陈铭也追了上来:“李然!你在生什么气?”   眼看四周没有病房与病人,李然正好放开声音与他吵架。   “我生什么气?我问你,陈小科受伤的事,你为什么瞒着我?”   “我……我瞒着你做什么?我也是今下午才知道。”   “陈铭,你昨晚就知道了,你撒谎!陈小科是昨晚送进来的,你昨晚就知道了!”   “……”陈铭双手举过头顶,“好,这点是我错了。我不该撒谎骗你,我确实是昨晚知道的。”   李然转身就走,陈铭拉她回来。   “但是,你知道我为啥骗你吗?”   李然说:“还有什么原因,你不就是不信任我吗?”   她推开他:“你不就是觉得我和陈小科有一腿吗?陈铭,自从我们两关系在他面前公开以来,我只联系过他一次——他从高架上摔下来,我只打了个电话过去。本来这通电话我都不想打,我怕你误会,我想让你安心。”   陈铭说:“但你还是打了。”   “他在成都无依无靠,他出事了,我身为朋友打个电话怎么了?”   “你要是问心无愧,没必要考虑我的感受。”   李然气闷:“跟你没法沟通。”   “所以你今天跑来跟他沟通了?你还给他擦头发,你还心疼哭了。”   她警铃一响:“谁告诉你的?”   “当然是你那好学生。”陈铭咬牙说。   李然好笑道:“陈铭,你这么不信任我。你说,我该不该信你?你工地里有不少女实习生吧?都大学还没毕业吧,好年轻啊。水灵吗漂亮吗?她们对你有没有意思啊?”   陈铭眼睛闪躲了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竟然连解释都没有。她疲倦地移开眼:“陈铭,这段时间,我们别见面了,彼此都冷静一下吧。”   ············   吵架结束后,陈铭愤然离去,李然身心俱疲,在原地缓过劲后,她凭着记忆去找车。   好不容易找到车停放位置,她一摸腰侧,才发现少了个东西。   仔细回忆了番,她确定包落在陈小科病房里了。   她坐电梯回去取包。   在陈小科面前与陈铭上演出了那么一场闹剧,她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怎么出现在陈小科面前。   走至陈小科病房门口,一向胆大的她生出几分退意。   为什么,为什么有这种感觉……   她与陈铭的争吵,最关键最中心的点,就是陈小科。   她对陈小科……   李然只觉得自己身处茫茫迷雾中,四处都没方向,一个影子一闪而过,她追着那影子去,可惜影子半路消失。她继续在雾中迷失。她遇见了很多人,但没有一个人是当初那个影子。   那个影子……   308病房里传出女人的声音。   李然思绪被拉回,她集中精神,竖起耳朵听。   “你受这么严重的伤,你断的是骨头又不是指甲盖。光食堂的那些清汤寡水哪里够补你身子。怎么样,我炖的十全大补汤好喝吧?”   “不过就是两个月没见,我怎么觉得你又瘦了?”   “嘻嘻,吃完了?喜欢吗?我明天再给你送?”   “明天你想吃什么,我去菜市场买新鲜的,做给你吃。”   “这些食堂里买的东西,我帮你扔出去了哈,在病房里味道大。”   房门毫无预兆地开了,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与李然打了照面。女人   女人被吓一跳,李然也惊了。   女人说:“你好……你找谁?”   李然笑笑:“我找陈小科,我东西掉里面了,回来取的。”   女人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是那个包吧。你等着啊,我给你拿。”   女人转身,很快去而复返,把李然包拿出来:“你点点,看里面东西有没有少。”   李然说:“不用了,没必要。”   女人说:“正好我要扔垃圾,一块走吧。”   大垃圾桶在楼道口,李然与女人一起走十五米左右的路。   李然看了眼女人提的口袋,女人注意到她视线,笑道:“食堂里用的肉啊菜啊都不新鲜。我没在这就罢了,我在这了怎么能让小科吃这种饭菜。”   李然缓缓点头:“……哦。”   女人说:“你是小科朋友吧?没想到他在成都有你这么漂亮的朋友。”   李然说:“你是……”   女人说:“我叫郭婷,是小科女朋友,”她带着娇俏的笑容,“我们在北京认识的,认识有六七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 狗蛋出场了【doge】 刚到寝室。 还有两章存稿,都给你们【霸道总裁脸】 ps,感谢小仙女指出bug,之前断更太久是我的错。 关于李母改嫁问题,我自己也在犹豫,让不让她改。记忆混乱,于是bug产生了。给大家道歉_(:з」∠)_ 第37章 喜事 1   郭婷扔完垃圾回来,安静的病房空无一人,她给陈小科打电话:“你在哪?”   “医院。”   “我知道你在医院。你具体在哪?”   “天台。”   “在天台干什么?不嫌冷?”   “抽烟。”   “你下不下来?”   “你有事?”   郭婷倚靠着窗户下的半壁,墙侧身俯瞰住院部的小花园。   “你猜猜,我碰到谁了?”   电话里安静了会,郭婷觉得他大概不想猜,或者说他已经知道了。   她轻松道:“我碰到李然了。”   “你跟她说什么了?”陈小科声音没什么起伏。   郭婷撇撇嘴:“你再猜。”   “郭婷,你别管我的事,听到没有?”   还是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可是郭婷知道他生气了。   “你以为我乐意管你?陈小科,你死了我都不会管你。要不是我欠你,你以为我会牺牲自己帮你?”   陈小科暴怒:“你这是帮倒忙!”   他这吼声吓到她。他有多少年没这么吼过她了? 半晌,她说:“对不起。” 陈小科:“一句对不起就够了?” 不够,远远不够。   病房的桌子上还摆着她熬好的汤,可是她知道他不会喝。郭婷眼睛一酸,挂断电话,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   仓促逃回家的李然思索着今下午发生的所有事,不由疑虑,那个匿名发信人是谁。   她翻出那个号码,试着拨回去,语音提示告诉她,那个号码已关机。   她徒劳地多播了几次,结果都一样。   那个人是谁?   同时认识她和陈小科的人屈指可数,陈铭,吴丹晨,周嘉琪和孙雨勉强算。   除此之外,就没有了。   而那四个人里,陈铭绝对不可能,吴丹晨并不知道陈小科住院,那两个实习生更没心情管她的闲事。   李然冥思苦想,依旧没想到第五个人。   她躺在床上,再次想起那个妖冶的女人。虽然画着浓妆,李然仍可判断她年纪比自己小。   那女人脸圆圆的,模样看起来倒是与陈小科般配。只是她涂着紫色眼影,与五官不搭。   李然原本担心陈小科住院无人照顾,现在看来完全是她多虑。   甚至这半个多月的时间里,她完全多虑了。   她用被子蒙住半张脸,脑海里如走马灯,旋转着,回忆着。   忽然,李然灵光一闪。   她想到第五个人可能是谁了。   除了陈铭,吴丹晨,周嘉琪,孙雨,还有一个,是陈小科他自己……   ·············   时针跨过12点,李然爬起来,披上家居睡衣,趿上拖鞋两步走到书桌面前,打开抽屉取出铁盒。她咬牙打开,里面有她从小到大各个考试的准考证,考试号。除了这些,还有张废弃的硬纸盒。   这时她手机忽然响了。   看了眼来电显示,她划掉没接。   屏幕很快又亮起来,李然吸气,接了。   “睡了吗?”   深夜时分陈小科的声音听起来有别样的味道,带着成熟男人的低沉与沙哑。她不知道他真的是这样的嗓音还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她仿佛看到幼时的他和现在的他不停变幻,最终,15岁的陈小科消失了,留下来的是电话那端近乎陌生的人。   她说:“睡了,现在醒了。”   陈小科说:“马上就过年了,你回利州吗?”   李然冷漠地说:“不回。”   “……”   “那里已经没有我家了。”   她看着被时间褪去颜色的钢笔字,眼泪不知不觉留下来。   不能再跟陈小科有来往了。   再也别见他了。   ···············   2017年的除夕是元月27日,吴丹晨把假期提前到25日开始,也就是从1月25日一直休息到2月3日。   两个实习生提前请假回家,徒留两孤寡老人。   李然假前全身心投入工作,每每熬完夜,她什么都无暇去想了。无论是死缠烂打的陈铭,还是彻底消失在她世界的陈小科。   自从那场午夜电话后,她不再联系他,他也不再联系她了。   翌日顶着熊猫眼去上班,吴丹晨好心提醒她:“李然,你27了,不是17。过25岁都不好好包养,你这么想迈入黄脸婆大门?”   李然说:“我今早上敷了三张面膜拯救,希望来得及。”   吴丹晨当然知道她在开玩笑,说:“还知道敷面膜,不错不错——”   李然笑笑,吴丹晨拿出小镜子,照着她:“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笑得跟鬼似的。”   李然:“……”镜子里的自己脸微微浮肿,双眼无神,额头甚至冒痘。   吴丹晨道:“利用工作逃避生活问题是最蠢的做法。你失恋了是不是?”   李然说:“不是。”   “那是……吵架啦?”   “……嗯。”   “他来找过你吗?”   “找过。”   吴丹晨一听就知道陈铭必定无功而返,说:“你这态度,还谈什么恋爱,分了算了。”   李然苦笑,想起家里催婚催得紧的母亲,前两天还要她春节时带陈铭回去见见。   毕竟陈铭相当于是她妈介绍给她的,要是分了,她妈肯定坐不住。   “李然,我看得出来,你不是顶喜欢陈铭,不过这也没关系。哪个国家的法律都没说结婚一定要嫁爱的人对不对?婚姻最重要的是稳定的物质,没有物质,何谈幸福?至于忠诚,只要你没出轨,你就没对不起陈铭。”   当天晚上,陈铭在李然家门口守着深情道歉加告白,李然把吴丹晨的话记在心里,顺水推舟原谅了他。   至此两人才结束冷战。   年关将至,李然陪李母去烫头发,原本一直念叨春节见陈铭的李母,在烫发的时候,让李然提前把人带回去。   李母的解释是:“我们有好几年没回白木了,你小姨一家很想我们。所以我想我们也该回去看看,顺便看看你爸你爷爷奶奶外爷外婆。”   她们搬到成都后,每年都会给逝去的亲人烧纸,只是从没去过坟头。   李然对付陈小科的说辞,当真没有撒谎。   她确实有很多年没回去了。这八年时间,回去的次数屈指可数。   因为老房子卖掉了,她在那的家已经没了。   ············   母亲这么说了,李然只得和陈铭商量这事。陈铭原本答应地爽快,说明天就来。   李然问:“明天?你礼物选好了吗?”   陈铭:“礼物?”   “你来见我妈,你空手来?”   陈铭想想也觉得不合适,说:“你妈喜欢什么东西,下班后我去商场看看。”   李然回忆起陈铭的模样,越想越不满意:“算了,礼物的事情你别操心,我去选。你找时间把你头发去剪剪,去买些新衣服,指甲缝里的灰擦干净。就这样——”   陈铭急道:“你不陪我啊?”   李然说:“我要选礼物,没时间。”   挂电话后,陈铭发现,选礼物和买衣服,他们可以一起做啊,她竟然说没时间。   他又把电话打回去,李然接了:“还有事吗?”   “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   李然没明白过来:“什么不跟你一起?”   陈铭认为她在装傻,愤然道:“你是不是还想着陈小科?!”   这十天来,李然第一次听到这名字。还没等她过多反应,陈铭已挂断电话。   李然再打回去,陈铭不肯接她电话了。   她琢磨陈铭的话,总算后知后觉,知道自己的问题。   这几天熬夜熬得,脑袋不灵光了。   陈铭的电话一直没打通,李然猜测,要么他在工作,要么他把她拉黑了。   她回理发店,对李母说,陈铭年末赶工期,根本腾不出时间,开年后肯定能见。   “年轻人啊,真是太忙了。忙点也好。”李母表示理解,见面挪到年后也是一样。   至于陈铭那边,她发了个短信解释后,就没再管了。   最终李然决定和李母一起回去,理由是参加高中同学婚礼。   年前某个工作日的晚上,蒋小续给李然打电话:“李然,我结婚了。”   早前李然在朋友圈看过蒋小续的婚纱照,拍得梦幻唯美。婚纱照上的男人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帅哥,但一脸福相。   蒋小续老公是西安人,去年年末在西安已经举办了一场婚礼。眼见过年,她两决定,在女方老家再办一场。   蒋小续说:“这次我把所有高中同学都通知了个遍,大部分都说会来。你也给我个面子吧,来吗?”   李然问:“大家真的都会去?”   蒋小续笑道:“真的,我都没想到大家这么给我面子。我觉得我的婚礼现场,可以当小型的同学聚会。”   李然听到“真的”那两字时犹豫了,但她一直记得李春死后蒋小续在班上对自己的照顾,如今她嫁人了,她当然会去。   “我去,”李然笑着说,“顺便送你个大红包。”   ············   25日那天,李然开车带着李母回到白木镇。   李母原本一坐车就犯困,但今天这三个小时的车程,她全程未合眼,到了剑阁地界,手机收到提示短信,告诉她们,她们已经进入剑阁。   李母看着窗外阳光下的山峦叠嶂,感慨道:“这地方,一点都没变。”   李然专心开车,没搭话。   李母说:“山路不好开,你当心点。”   李然:“嗯。”   她们早上出发的,到白木镇的小姨家时正好是中午饭点。小姨全家都在路口相迎,远远看见A字母开头的车,交头接耳道:“来了来了。”   小姨上前拥抱李母,喊着姐;李母也抱着小姨,唤着小姨的乳名。   李然关好车门,从后备箱里取出成都的特产和给小姨一家买的衣服。   王泰和王韬也已经成年了,他们两兄妹的身高都比李然高,站在李然身边,倒像是她的哥哥姐姐。   王泰热情地接过李然的东西,招呼她进屋,王韬落落大方,让她坐下休息一会,等再过会就吃饭。   小姨坐到李然身边,摸她手背:“然然都长这么大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回来看看小姨。”   李然笑着说:“小姨,这么些年,我在外面也很想你。你看,我今天不是回来了么。” 第38章 喜事 2     中午小姨和姨夫准备了一大桌家乡菜,还包括李然心心念念的酸菜。   小姨笑道:“酸菜是你隔壁张奶奶自己腌的,可酸了。”   “鱼是你姨夫在前面那条河里钓的,特别新鲜。”   “香肠腊肉是镇上姓徐的那个屠夫那买的肉做的,他家肉质有保证。怎么样,好吃吧?”   李然一一应下:“好吃,和以前一样好吃。”   李母一尝,乐道:“嘿,还真是以前的味道。”   ············   今天是25号,白木镇赶集,四里八乡的人们都赶来准备年货。小姨家远离小镇位置偏僻,安静得很,李然完全没有过年的感觉。   下午,李然陪李母去镇上买纸钱和香。   走过那座依旧低矮的小桥,到了集镇之上,看到大街上鳞次栉比的人,李然才感觉到,自己真的回来了。   不同于她离开这个镇子时的破败,这个小镇也在成长,它比以前精致整洁。   小学外面的文具店在门口摆了临时摊位,专卖祭祀用品。老板忙得不可开交,给李然一个黑色塑料袋,让她自取,最后一起算钱。   李母取了一大捆纸钱,有打印着数字的黄色纸,也有形似人民币的冥币。   她想了想,说:“不够,还要再买些。”   李然打开塑料袋:“来吧,继续装。”   于是各色纸钱和香烛买了一大口袋,李然单手拎着费力,干脆抱起来。   她们穿过上街便可回去。这条街也是白木镇变化最小的街,木制的房梁木制的门,低矮的房檐,墙壁还有大字报。   两栋房子之间有一条深巷,狭窄只能容一人通行,里面漆黑,即使大白天,也什么都看不到。   这样的深巷还保留着,李然莫名兴奋:“妈,这样的巷子,里面住的有人吗?”   李母说:“当然有了。那里面夏天可凉快了。”   “哦。”李然答。   “你小时候,有一次跟同学玩捉迷藏,躲到那条巷子里,结果怕黑不敢出来,还是一个比你小的小孩把你领出来的。”   李然惊讶道:“还有这种事?我怎么不记得了。”   “真有这事。你这破记性。”李母笑开花,“你说你这什么胆子,有胆进没胆出。”   ···········   第二日,李母早早起床,叫醒李然,让她和她一起去上坟。   李然两只眼睛在打架,吃饭的时候都没打起精神。   李母一个喷嚏,让李然醒了过来。   李然:“妈……”   “你那什么表情?”李母轻斥,“就是咳了一声,我又没死。老家这边比成都冷,我昨晚好像着凉了。”   “你别提什么死不死的话。”李然心揪起。她妈的咳嗽病本来好些了,但一着凉便会复发。   李然说:“妈,你在家休息,我去给爸爸烧纸。”   李母不同意:“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不让我去?”   李然耐心相劝,小姨也帮腔:“姐,你不知道现在上山的路有多难走,前天下过雨,那泥巴路都很滑不好走。你身体不好,就别去瞎折腾了,回头哪磕着碰着,更活受罪。你有心,姐夫明白的。”   李母思忖一会,叹一声气,说:“那然然,你去吧。替我多跟你爸说说话。”   吃完早饭,李然提着厚厚的塑料口袋出门。小姨说:“要不让王泰陪你上去吧。”   不等李然回答,小姨已经扬起嗓子喊王泰。王泰应声跑出来:“妈。”   “你陪你然姐上山给你叔烧纸。”   李然说:“不用了……”   王泰欣然答应,接过李然手里的祭祀品,说:“走吧,姐。”   ···········   一路上,王泰与李然几乎零交流。王泰走在前面,李然跟在后面。   李春的墓李然去过两次,路她都记得。   首先是大路,随后是小路,都是上坡路。李然虽在城市呆了几年,但也没娇生惯养到弱不禁风地步,大路都得平顺,但一看到小路她便犯了难。而王泰没有去过不识路,所以不知不觉中,跟在她身后了。   这个小路明显很久没人走过了,荆棘荒草遍布。   王泰说:“就是这条路?上去就是姨夫的墓了?”   李然点点头。   “这草长得,都看不清路了。”   李然低头看看自己的羽绒外套,扣上帽子,拿出壮士断腕的勇气,低头闯进去。   王泰跟在身后,道:“前天刚下过雨,路很滑,姐你小心一点。”   李然小心控制重心,庆幸王泰跟来了,否则她一个人带着那些纸钱,是绝对上不去的。   她发现地上有一串脚印一样的东西,应该是前人走过留下的。她顺着那脚印,一步一步,倒是轻松许多。可是上山的路越来越难,路也越来越滑,她必须手脚并用才能爬上去。   王泰受不了她的龟速,绕过她走到她前面,向她伸手,李然下意识抓住他手,爬上去了。   “谢谢。”   王泰抿抿嘴,没说话。   上帝眷顾,有王泰帮助,李然总算平安穿过这条“九死一生”的小路。   李然喘着粗气,惊魂未定,休息半分钟,她继续向李春坟头走去。   等到李春坟前,她惊住。   身后的王泰也惊住:“你确定是这座?”   李然说:“墓碑上还有照片呢,我怎么可能弄错。”   李春坟前有一堆灰烬,还有几根已经燃尽的香。   王泰道:“那就奇怪了,是谁来看过他呢。”   李然通过灰烬推断,应该焚烧没多久的。   王泰:“为什么?”   “因为这灰还有温度。”   是谁呢?   是谁来过呢?   李然没有再多想,翻出打火机。她近七年没有来这座坟头,坟上长了青草和灌木,一片生机。   李然泪腺上涌,这是李春躺在这的第九个念头。   ··············   因为李然的推测,王泰在四周逛了逛,没发现有人。   李然在山上呆了下半天才决定回去。   那样的小路,怎么下山对她来说又成了难题。王泰在她面前稍稍低身:“我背你,姐。”   李然哪好意思让他背,果断拒绝。   王泰说:“姐,你让我背吧,就当小时候不懂事,向你道的歉。”   李然:“?”   王泰:“小时候,你在我们家借住的时候,我和王韬挺排斥你的。后来长大懂事了,我们都很后悔。”   “……”李然笑了笑,“那时候都是孩子,多大点事。”   王泰说:“错了就是错了,所以一定要道歉。”   ···········   李母在家左等右等不见人,差点挽起裤脚上山去找人了。   正心急如焚之时,总算看到王泰和李然一起回来。   李然进屋洗了把热水脸,问小姨:“你每年都给我爸扫墓吗?”   小姨表情有些尴尬:“没啊。”   李然说:“有人给我爸烧过纸了。就在这两天。”   李母也万分惊疑:“你爸以前的人缘这么好?”   李然摇摇头,不这么认为。   李母猜测道:“可能是你爸以前某个学生干的。”   李然想起那串脚印,道:“也许是吧。”   某个学生……   ··············   下午,李然独自去镇上游荡。离开之前,这里的每一条街每一家小店她都记得名字,但这么多年过去,许多门面都易主了。   白木中学对面的文具店大叔还记得她。   大叔见到她,说:“好久没看到你了。”   李然惊讶:“你知道我?”   大叔说:“虽然说不出你名字,但我眼熟你啊。你经常在我这买文具啊。”   李然笑道:“快过年了,你还守着店吗?”   “家人都在身边,我要坚守到最后一刻。”   两人一同笑了。李然不经意瞥见对面的文具店,心里微微一动:“叔叔,对面那家店,我记得老板是个女的,对不?”   大叔说:“你说的那个女的,在地震时死掉了。这家店也被卖了换店主弟弟的赌债。”   店主弟弟……李然想,应该就是陈小科的那个舅舅。   李然问:“我记得,她好像有个儿子吧。”   大叔说:“那女老板死后没多久,她儿子就消失了。据说,好像是那女的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让那孩子舅舅脸上无光,索性眼不见为净,把孩子送走了。”   “那舅舅呢?他去哪了?”   大叔呵呵笑:“我哪知道。”   与文具店大叔道别,李然胸口发闷,透不过气。   如果大叔说的是真的,陈小科的辍学,背负的是他母亲的错误。   更要怪的,是他那狠心的舅舅。   李然站在转盘口,这里是风口,冷风直刮,她重新拢拢围巾,忽决定去三区一趟。   转盘离三区已经很近了,没一会她就到了那个土坡。当年地震时,她就是从这里跑出来的。   土坡最上面的简易的铁门,经过日晒雨淋,已经锈迹斑斑。   门没锁,她一碰就开了。手指沾了一层铁锈,她拍拍手,抖掉了。   教学楼都还在,银杏树也还在。不远处,操场上的板房早就拆了,有一群孩子在打篮球。   她内心平静,直直爬上高三教学楼。   高三已经放假了,教室里堆满书,没有一个学生。   李然在窗外向教室里望了会,转身,看向对面,初三教学楼。   银杏树枝在风中沙沙作响。那边篮球砸地的声音犹如鼓点,有一下没一下,很没精神。   此时,什么都不用说,她已经明白了。   她原以为自己在这里,会想起那一个人,可是没有,从踏进这一块土地,她脑海里只有陈小科。   她双眼被风吹得酸涩,泪水风干在眼眶里。   她又听到鼓点声,这次的鼓点闷实有力,她不由好奇,望过去。   小孩子不知什么时候散开了,场上只有一个人。那人身材颀长,熟练地运球起跳,投了个三分。   他动作不快,甚至慵懒,但不停地投球,运球,投球,仿佛不知疲惫。   他身体发热直出汗,脱下外衣,打算放在一边。   回头的时候,他看到李然就立在不远处。   他们遥遥相望,皆不悲不喜。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又上线了。 快到啪戏了。 尼玛,又卡文了 一到啪戏就卡文。 第39章 喜事 3   孩子们跑回来了,每个人手上都拿着饮料,看到篮球孤零零躺在地上,他们面面相觑。   “那个大哥哥呢?”   “不知道。”   望了一会,一个孩子说:“在那!”   不远处,陈小科和李然慢慢地走。   陈小科听到身后孩子们的嘈杂声,转过身向他们招手,示意他要走了,再见。   李然也转过身,不由道:“看来那些孩子很喜欢你。”   “回来之后,我经常过来这边。他们放寒假了,久而久之就混熟了。”   李然问:“你什么时候回阿里的?”   “出院之后。”   “身体恢复地怎样?”   “挺好的,已经没什么大事了。”   她想起方才,他打球的那副慵懒的样子,懒洋洋的,偏偏每个球都能投进去。那不是一个年轻人在球场该有的样子,他应该更有活力有冲劲。   她见过朱穆那样朝气蓬勃的青年才俊,也见过林轩智那样对未来暂时彷徨,实则仍旧充满斗志的。这些天来,午夜梦回,她想起陈小科,斟酌他说的每一句话,回味他的每一个表情,他对世间之事根本不在乎。   她想通匿名短信的事后,才重新审视陈小科,他跟朱穆林轩智完全不一样。   尽管他们差不多大。   甚至他跟过去,与15岁的陈小科也不一样。命运让一些人温室取暖,另一些人饱经沧桑。   “陈小科,你回来,陈铭知道吗?”   陈小科看她一眼,说:“知道。”   李然“嗯”了声。陈铭知道,但没告诉她。   “你去看过我爸了吧?”   他一愣,笑道:“你怎么猜出来的?”   “直觉。”李然说。   忽刮来冷风,卷起地上的尘埃,李然眼睛进沙子,站在那不动,闭着眼手忙脚乱去包里翻纸。   风忽然停了。不,其实它没停,是陈小科护在她面前了。   陈小科略放低腰,说:“我帮你吹。”   他刻意控制气息,轻轻吹她的眼睛。她今天没涂睫毛膏,睫毛又淡又柔,他每吹一下,她睫毛便动一下。   “好了吗?”陈小科问。   李然眼眶中的泪水渐渐干去,与此同时,心脏亦不可抑制地越跳越快。她唯恐他看出来,后退两步,远离他些。   她没睁眼,点头,等冷静了一点,说的却是:“我告诉你个秘密,陈小科。”   “哦,什么秘密?”她听见陈小科说。   她缓缓睁开眼,陈小科的脸近在咫尺。   她被吓一跳,陈小科摆出一副失望的样子,直起腰杆:“什么秘密啊。”   李然说:“找个安静地方,边走边说。”   ··············   他们找的地方是安静的河畔。河边风大,夏天是纳凉的好去处,冬天却少有人去。   李然发热的脸在这里总算得到缓解,她看陈小科衣着单薄,问:“你冷吗?”   他摇头,说:“我等着你秘密呢。”   李然:“……”   陈小科:“我也有个秘密。等你讲完,我再决定要不要告诉你。”   李然拢拢衣襟,几次开口,却不知从何讲起。   他们顺着河流方向,一路往下游而去。李然接了个电话,是一个客户来问年后开工问题。   她打完这通电话后,说话就顺溜许多了。   “陈小科。”   “嗯?”   “你说错了。”   “……?”   李然说:“你给陈铭说,我高中没谈过恋爱,其实你错了。”   “……”   “我初恋,是我高中同学。”   “……”   “你认识,哦不,你见过他的,”李然目视前方,轻松地说出来,“他叫庞鑫。”   陈小科疑惑不解,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给他说起这些。   “哦……是吗?”他好奇,试探道,“那我回头就去告诉他正确答案。”   李然笑出来,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   “08年,我们班大都高考失利,我决定留下念高四,当时庞鑫考得不错,但他留下了。当时我猜到他是因为我留下的,我虽然劝过他。但人生是他的,他愿意怎样都不关我事。这么过了一年,09年高考,庞鑫考试失利。”   陈小科没有表情,继续听她讲。   “谢师宴那晚,他喝得大醉,跟我说了很多胡话。那些话,我现在都差不多忘记了,但当时,我很感动。同学说,这辈子有一个人这么为你,为什么不满足啊;他对你那么好,你就跟他试试呗;你看他今晚那疯样,你再不答应他,他说不定明天就去跳白木河了。”   陈小科依旧没说话,静静看着前面。   “那晚,我答应了他。”   陈小科表情总算有一些松动:“是因为感动,还是真的喜欢?”   李然想了想,道:“感动吧。”   陈小科笑了:“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其实变了。现在我理智很多。”   陈小科说:“你以前那样就挺好的。”   李然说:“感性的生活青春期那几年有就够了,成年人的生活还是应当理智。”   陈小科不屑一顾,冷笑了声,说:“你的秘密讲完了?”   知道他在转移话题,李然很配合他:“后来,大学时期,我们两异地。他到我这,要坐6个小时火车。起初,我对他不热络,但他隔三差五来看我,每天电话里都嘘寒问暖。时间久了,我真的爱上了他。”   “后来呢?怎么分手了?”他似不愿听他们的恋爱细节,直戳重点。   李然脸色微变,目光有些恍惚,顷刻恢复平静,道:“他念专科,比我早毕业一年。大学毕业后他求职四处碰壁,最后决定创业,他拿着策划到处融资,都失败了。我们开始吵架,最后,不堪重负,就分手了。”   她这话说得模棱两可,陈小科咂摸几遍,总算知道哪里不清不楚。   他问:“你们吵架,是因为他创业不顺,回来找你发火?”   李然摇头,只说:“可以这么说,但不是。”   陈小科知道这个秘密,李然不会透露更多细节给自己了。   这什么狗屁鬼秘密。   李然笑道:“我要讲的事就是这个,你要说的呢?”   ··········   陈小科没告诉李然他的秘密。   他的说法是,他那个秘密信息量很大,李然想知道的话,要拿等量价值去交换。   李然懒得跟他多说,但看他一副踌躇满志的模样,就说:“好吧,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嗯?”   “其实……”她决定撒个谎,“其实我喜欢女的。”   陈小科:“……”   “庞鑫的事,让我没办法释怀,所以……”李然声音越说越小,她抖擞精神,“怎么样,两个秘密,换你一个。”   陈小科总算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那个,那个,其实我还是处。”   “……”这次换李然震惊了。   陈小科掏出一只烟,含在嘴里,淡淡说:“骗你的。”   李然:“……”   ············   河边风景经过几次规划改造,早已不是李然记忆中的样子。她远远看到自己曾经的家,记起她和陈小科,是在河边认识的。   他们曾在一丛灌木下庇荫。那时他靠近她,她给他让座,他身上没有她讨厌的气味。   李然下意识在河边寻找,可是没有。那树灌木,说不定早就枯死,被哪户人家当成柴薪,烧个干净。   她感叹:“都是回忆啊。”   陈小科扔掉烟头,踩灭。   “你那时候可单纯了。陈小科。”她陷入回忆,笑了,丝毫没有嘲笑他的意思。   他说:“那时我不懂事。”   她说:“那时的陈小科去哪了呢?”   “那时的李然又去哪了呢?”他轻笑,似是不愿伪装,极尽嘲讽。   李然无言以对,唯有苦笑。   陈小科抽出一支烟来,替给李然:“抽吗?”   这只烟烟头有明显掐痕,李然摇头:“不抽。”   陈小科收回烟,也没抽,放回烟盒。   李然看向曾经屋子的位子,说:“我要去看看我以前的家;陈小科,我们就这么散了吧。”   这样的一语双关,她不信他听不懂。他一直都有颗七窍玲珑心,只是她愚昧没看出来而已。   如今两个人都不可能有下一步发展,她对他有感觉又怎样?   她一步一步远离河畔,每走一步,不自觉念出他的名字。   陈小科,陈小科,陈小科。   陈小个。   陈小个……   因为那时他个子不高,她不经意间,为他取了这么个外号,但一直没机会叫出来。   现在这外号也不适合他了,他长高了啊,甚至可以挡在她前面,替她吹去眼中风沙。   他不是那个小孩了……   她下意识立住,没忍住,回头。   他在五米之处看着她。   ············   大街上人群来来往往,临近春节,外地务工人员纷纷回乡,就算不赶集也很热闹。   李然被陈小科拉住手,在人群里穿梭。   “去哪?!”   她没得到回答,使劲去扳他的手,但蚍蜉撼树,并未撼动他丝毫。   穿过一条条街巷,从最热闹的地方到最安静的地方。这是僻静的露天院落,四角都是房檐青瓦,院中静静放置一碾石磨,许久不用,已生青苔。   “这是哪?”   陈小科答她:“我家。”   他将她抵在砖墙上,抬起她下巴,舔舐她唇瓣。   李然颤栗,心里隐隐期待着,喊他:“陈小科。”   他被这一声呼唤喊得骨头酥掉大半,愉悦道:“再喊。”   她的裙子被撩开,下.身也被撩拨地不成样子,她觉得冷了,乞求回屋。   但他不依:“外面刺激。”   “变态!”她轻骂,“要是来人了怎么办?”   上天似是听到她的话,下一刻,一旁便出现个人,那人意识到自己打扰到别人好事,飞快地闪开了。   但即便如此,李然也看清了那人的脸。她咬牙推开陈小科:“放开我。”   陈小科说:“我不放。”   李然说:“你女朋友来了。”   陈小科:“……”   李然仓皇失措,低头整理裙子。她受的教育告诉她,她是小三,通奸被对方正房抓到现行。方才的兴致荡然无存,她只想快些离开这个地方。   情急之下,她始终无法隔着羊毛衫扣好内衣。她喘着粗气,羞愧难耐。   陈小科温热的手伸进她后背,替她扣好扣子。粗糙的指腹故意蹭着她的皮肤滑出来,让她倒吸口气。   “王八蛋。”她骂道。衣服也整理得差不多了,她前后看了看,找不到出去的路。   陈小科指了指一条漆黑的甬道:“从那出去就是大街。”   李然莫名觉得这里熟悉。她捡起掉到地上的包,翻出手机。手机快没电了。她管不了那么多,打开手电筒,没再看陈小科。   “我走了,陈小科。”   他说:“李老师,我没有女朋友。”   李然顿了顿,说:“我有男朋友。”   走出这条深巷,就是上街。李然回头,这样漆黑的路,肯定有灯。   但陈小科没给她开灯。   她手机电量不足,终于自动关机。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是个假车。 我已经尽力了。 我有点想写异国恋了。唉,脑洞比手速快。 第40章 喜事 4     回去的时候天都暗了,路旁的人家在家门口挂了红灯笼,闪着悠然喜气的红光,像电视剧里的蛇眼,虽是火的颜色,却很冷。   回小姨家的那座矮桥,如今已经安装了路灯。李然站在灯下,恍然想起一件事。   2008年,谢师宴那晚,她和庞鑫送张霞回去,路上遇到陈小科。   送走张霞后,陈小科帮她把庞鑫送会学校,然后问她:“你回哪?”   她说:“小姨家。”   那时她也喝了酒,酒的后劲上来,整个人开始晕晕乎乎。   他听说她要回去,于是和她告别:“那我也回去了。”   天完全暗下去了,回去路上还要走一架危险的桥,她下意识拉住他:“诶,你送送我好不?”   陈小科的脸也许红了也许没有。他看着他们肌肤相触的那一部分,咳嗽了一声,说:“哦。”算是答应了。   她也忘了一路上她跟他说过什么,也许叽叽喳喳讲假大空的话,也许安安静静什么话都没说。到了桥面前,她猛然抱住他胳膊,问:“你怕不怕?”   他受到惊吓,直着背脊说:“不怕。”   她说:“那我就抱着你了,要是我掉下去了,你记得抓住我。”   “嗯嗯,好。”他双手举起来,无奈答。   借着水面微光才看清桥地轮廓。她腿软了,拽得他都走不动路了。他没办法,说:“要不我背你吧。”   他们都走了三分之一了,他才提出这建议。她抬起头,昏暗光线里,根本看不清他表情。   她弱弱道:“你背得动我吗?”   他说:“应该没问题。”   “但你背着我,我重心不就更高了,那更吓人。”   陈小科说:“你闭上眼睛不就好了吗?”说完,不等她说话,他稍微蹲下身,背起她,“闭眼。”   她乖乖闭上眼。   她借着这由头,吃尽了他的豆腐。她浑然不知,一觉睡醒就将这事忘了干净。   “妈,昨晚我怎么回来的?”   “你自己回来的啊。” “啊?” “我开门之后,你就在外面站着。”   她以为自己开挂了,竟然能自己过那座矮桥。   李然在桥边灯下,闭上眼。此刻才感觉到,唯心主义有一定道理,她看不到的东西,感受不到的东西,对于她来说就是不存在。   八年前,她抱着陈小科的脖子,能感觉到他存在,那个晚上,他是她的全部。可现在没这感觉了,因为他不在。   她睁眼,一步一步过桥。这个晚上,全然不一样了。   ···········   李然回到小姨家,李母轻声责备她:“一下午都没见人,天黑了才回来,你干什么去了?”   李然说:“遇到个老同学,多说了些话。”   李母没多问了,说到其他事:“明天就是除夕,你别乱跑了。”   李然应了声,浑身不自在:“我又不小孩子,别那么管我。”   翌日一早,李然收到陌生人的短信。   “我是郭婷。我想跟你谈谈。”   过年时期还营业的茶馆实在不好找,郭婷道:“要不我们找个酒吧?”   李然:“这儿没酒吧。”   “那就麻将馆。”   “我不打麻将。”   郭婷说:“我们不是去打麻将的,是去谈事情的。”   “麻将馆很吵。”   “那去你学校吧,”郭婷说,“学校肯定安静。”   李然没闲心跟她瞎扯,低头看看时间:“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郭婷知道她不耐烦了,也不跟她磨叽,道:“你怎么不奇怪,我怎么知道你电话的?”   李然好笑道:“难道不是陈小科告诉你的?”   “是我自己从他手机里翻的,”郭婷神色坦然,“他住院,我去工地帮他拿生活用品,从他手机里翻出来的。我翻出你的号码,编辑了条短信给你——就是让你去医院的那条短信,是我发的。”   李然惊诧,千算万算漏算了郭婷。她以为是陈小科自己发的。不过陈小科心机确实不简单,她也不算白冤枉   “那张电话卡是我偶然捡的,给你发了短信就,我就折断扔了。没想到会给小科惹这么大麻烦。呵,看来我还真是帮倒忙。”   李然说:“你发那短信,是为了帮他?”   “对啊。他不肯让你知道,我当然要帮他代劳。他那么喜欢你,你去看他他一定高兴。”   李然陷入沉思,郭婷等着她继续问话,她才方便对症下药,解释清楚误会。   没想到李然问的是:“你很了解陈小科?”   郭婷一愣,想了想,说:“称不上多么了解,只是他有时太单纯,心事一看就透。”但他埋了太多心事,从来不在任何人面前说起。这个时候的陈小科发疯般压抑自己,多少辛酸都自己尝。   李然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郭婷闪过几分不自然,但掩饰得极好,笑着说:“我们,在厂子里认识的啊。我是小太妹,他也辍学的早,年纪相仿,当然就玩到一起去了。”   李然笑了笑:“我等着你给我说实话的那一天。”   郭婷又是一愣,尴尬笑笑:“我说李小姐,你不用在乎我。我不是他女朋友。我欠他个大人情,所以想激一激你。”   李然说:“我知道了。”   郭婷说:“昨天我是真的不知道你们在院子里那啥……打扰到你们是我不对。我今天回家,你们可以尽情为爱鼓掌。”   ············   与郭婷告别,李然回了趟家。   不,这已经不是她家了。   街坊邻居看到她,一个大叔惊呼:“哎呀,是李老师家的小然吧?”   李然笑着点头:“唐叔。”   “好几年没看到你了,都说你考起大学去国外了。”   “哈哈,我就在成都,哪都没去。”   “成都好,成都也好。”众街坊附和道。   “我来看看老房子。”李然说。   她家老房子不知为何,修建到一半,三层楼高,只有水泥框架,就闲置在那了。   唐叔告诉她:“当年,一个姓徐的买了你这房子和屋后那块地,但修到一半,那人出车祸死了。他家里人又完全不懂做生意,这房子就这么放到这了,一放放几年,真是浪费。”   张婶说:“李然你还真念旧,成都大房子住着,还知道回来看看。”   李然不好意思道:“我要是真念旧,这么多年,早就回来看它了。”   唐叔道:“这不怪你。有句话叫触景生情,你不回来,我们都能理解,哈哈。”   触景生情,这倒真是一个好借口。李然想起家里的黄铜盆,小时候奶奶哄她,会用筷子或者火钳,敲那盆子,她听着那响声就不哭了,反而会绽放笑容。   “李然,你吃过饭了吗?中午在张婶这吃饭吧。”   李然说:“我妈还在家等着我呢。我先走了。”   待她走后,唐叔说:“这么乖的女儿,你说李老师当初为啥想不开呢?”   张婶愤愤道:“男人不都那样吗?”   唐叔笑道:“我可不是那样的。”   “呵,”张婶冷笑道,“你倒也要有那个本事才好啊。”   正在调笑的两人忽然噤声,面带防备地看着站在那半成品房子面前的年轻人,张婶朝唐叔使眼色,唐叔会意,上前问道:“小伙子,你有什么事吗?”   年轻人电话响了,没回答唐叔,先接了电话。   “她知道了真相,没回头找你?”   “没有。”   “呵呵,看来你还要多努力努力。”   ············   李然穿上围裙帮小姨准备年夜饭,小姨将她赶出去:“你是客人,去看电视吧。”   李然正坚持之际,李母在外面喊她:“然然,你电话响了。”   小姨喜笑颜开:“看吧,快去接电话。对了,围裙给我脱了,给王韬穿。”   李然脱掉围裙,出去接电话。   “李然……”   底气不足的声音,是陈铭。   前几天吵架后,他们第一次通电话。   李然冷淡地“嗯”了声,“有事?”   “吃饭了吗?”   “正在做呢。”   “你老家那边冷吗?”   “不冷,热和着。”   “你还在生气?”   “生气,生什么气?我没生气。”   “……你这,好吧。我回老家了,老家这边亲戚帮我介绍对象,我说我有女朋友不劳他们费心,他们都说很想见见你,让我明年带你回去。”   李然嘴角弯起:“客套话你也信?”   “……”陈铭说,“李然,之前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我以后不会再犯了。”   李然眼睛发涩,心虚地挂断电话。   她现在没地位,没理由去苛责陈铭,因为她心理出轨了。   该怎么面对陈铭,她需要好好想想。   年夜饭一桌六口人,不比小时候人多,但也别有一番热闹。李然轮番敬长辈酒,喝了好几杯白酒。   酒喝下肚,她嫌屋内闷,跌跌撞撞出门去透气。   她眼前出现幻觉了,好像看到陈小科站在马路对面。   她眨眨眼,他又不见了。   她自嘲地笑,从兜里摸出手机,晚上八点了,她开始收到一条条拜年短信,微信群里开始抢红包。   她滑着手机屏幕,浏览未读短信,都是套路短信。   手机又震动了两下,有新短信进来了。   李然心一颤,来件人是陈小科。她恍然瞟一眼,好像是一组数字。   她点开。   “5.12,88.4”   李然脑袋轰然一声,酒醒了大半。   什么意思!   这组数字什么意思!   ·············   李然谁都未告诉,凭着满腔怒气,一路来到昨天离开的那条小巷,这条小巷漆黑,她完全没有跨进去的勇气。   “陈小科!”她在外面喊一声,过了一会,没等到回应。   除夕的街道除了偶然路过的醉鬼,一个人都没有。她也不敢在外面多呆,拿出手机,划亮屏幕,大着胆子走了进去。   泥土为底,被踩得坚硬如铁又凹凸不平,她高跟鞋踩在上面,深一脚浅一脚。她激动的,还没见到他,仅仅是寻找他,她的心脏就狂跳不已。   陈小科就在里面,她又喊了声:“陈小科!”   微弱的手机光照到一双棉鞋,李然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被抱住。   她的手机被抽走,不知塞到谁的袋子里去了。四周彻底黑了,她什么都看不见,恐惧大于慌乱,她被抵在墙上,他鼻子嗅在她劲间,说:“我听到你喊我了。”   她衣领被故意扒开,李然屏住气,一时忘了来这的理由。   两人离得太近,空气受到压迫。酒味萦绕在他们之间,李然知道他也喝酒了。   他轻易钳制了她,她动弹不得。陈小科不急着吻她,脸贴着脸,手摸索着一颗颗解开她大衣的双排扣。   黑暗中触感被无限放大,李然敏感得不像话。半晌,她总算想起了那理由。   “陈小科!”她随意抓住他身体的一个部位,可能是肩膀,可能是脖子,“你那短信是什么意思,那串数字什么意思?”   “你来找我就为了那短信?”   “对!”   “呵,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直接问我?”   “……”   “你忘了?一时生气给忘了是不是?”   李然:“……”   她已经猜到他接下去会说什么了。   “明明是你自己想见我。” 作者有话要说: 〒_〒 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 18万长度好像装不下了,那就19万吧*罒▽罒* 第41章 释放   陈小科第一次觉得,压抑许久的东西得到释放。   或许听到她在外面的那声夹杂怒气的叫喊,或许是在最里头的院子里,看着她拿着手机,一步步走进来。   他一针见血戳穿她的借口,同时庆幸,她还是那个感性的李然。   李然低着头,不承认他的解读。   陈小科没有耐心了,兜住她腰:“过来。”   李然不自觉闭上眼。存在即感知,此刻她的生命里又只有陈小科。   她几乎依附着他,跟随他的脚步,踉踉跄跄 ,显些栽倒。   “陈小科。你慢点。”   “嘭!”门被踢开。这屋子里没有人和取暖之物,和外面相比,仅仅没有风灌进来。   陈小科反手关掉门,开灯,对李然说:“睁眼。”   李然睁开眼。   “看着我。”   她缓缓抬起头,瞳孔还不适应光线,看不清陈小科的脸,她微微眯眼。   ·············   时间还没到12点,现在依旧是农历的2016年。   李然手机一直在响,她从陈小科怀里挣脱出来,穿上内衣套上羊毛衫,去找不知道甩在哪的手机。   手机在她大衣口袋里,她拿出来,嗯嗯啊啊了两句,并说:“我马上回来。”   陈小科睁眼,坐起来:“你要走?”   李然被吓一跳:“我还以为你睡得很沉。”   “你要走?”   李然边穿裤子边说:“是啊,我本来就是偷跑出来的。我妈担心我,我得回去。”   “那我送你。”他也开始穿衣服。   “不用了!”她下意识拒绝,“你好好休息。”   陈小科被靠墙,点燃一支烟:“明天你来吗?”   李然摇头:“再说吧。”   随后他们再没有对话。他抽完一根烟,又点完另一根。李然一件件捋好衣服,让它们显得平整,外人看不出端倪。   她站起来要走的时候,他拉住她的手。   她错愕回头。他的手指白净,指甲修剪得很整齐。   陈小科说:“你明天会来的吧。”   李然说:“我来这干什么?”   “你来这,说明你没有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就这么点吧。详细版其实也没多详细,婴儿车在微博。【DOGE】 第42章 迁怒   然而,事实证明,李然确实后悔了。   第二天晚上,大年初一,李然没有来。   和陈小科有过一场性.爱后,她冷静下来,翻出陈小科发来的那条短信。   5.12,88.4。   5月12日那天,她的父亲死了。   他用这样无法挽回的事刺激她。这是对死者的不尊重。而她情不自禁沉沦在他身下。她身体反应让她恐惧,她害怕失控。   陈小科静坐大半晚,给她打去电话,她电话关机,打不通。   他接近她,有最原始的动机,也有最丑恶的报复。因为发现了他的目的不纯,她没来。   那串数字短信,骗来了她,同时也送走了她。   时间一晃便到了初五。这5天,陈小科都没再见到李然。   他失去耐心,在这天上午,去镇子的对岸找她。   他曾送过她回去,所以知道她小姨家住址。   陈小科很期待李然看到他的表情。   李然陪李母散完步回来,看到守在门口的陈小科。   母女两脸色俱是一变。   陈小科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笑容可掬:“李老师,你回来啦?”   李然却是知道这只是假象。她不由自主后退半步。   李母看着他,目光复杂,直到陈小科跟她打招呼:“阿姨好。”她才反应过来。   “啊,你是陈小科吧?”   陈小科笑得灿烂:“是啊。阿姨,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李母笑道:“然然跟我提过你几次,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要不要进去坐坐?”   陈小科推辞:“不必了。阿姨,我是来找李然的。”   李母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身后的女儿,李然朝她笑了笑,问陈小科:“你找我什么事?”   她语气冷淡,甚至比不上李母热络。   陈小科沉吟片刻,道:“其实这事我不好开口。不知道你们二位,什么时候回成都。”   “初六就回去啦,”李母道,“就明天。”   陈小科说:“白木镇去成都的大巴车有限,我没买到票。你们,你们如果方便的话,能带我一程吗?”   李然下意识想拒绝,李母嘴快答应了:“好啊,这有什么方不方便的。明天你直接过来就是了。”   李然唤了声:“妈……”   李母回头,瞪着眼睛:“怎么了,不就是多拉一个人,至于吗?”   若是其他人,对她来说根本不是事。但这个人是陈小科   得到李母应允,陈小科千恩万谢,李母说:“别谢我了,开车的是然然。得多谢谢她。”   陈小科摸着后脑勺笑,李母评价说:“这孩子真腼腆啊。”   李然转身欲走,陈小科对着她背影喊:“谢谢你啦。”他紧步追上来,趁李母没注意,凑到她耳边,轻喊了声,“然然。”   她耳朵登时红了。   “对了,你们明天几点走啊?”陈小科说。   李母说:“你来了我们就走。不过你得早点来啊。”   陈小科说:“没问题。”   他走后,李然跟李母怄气,不想理她。李母哄她道:“你这人怎么越活越小气了?”   李然:“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么?就随便往身边揽。”   李母叹口气,摸摸她的头顶:“那个孩子啊,真不错……他是你爸以前的学生,我们得多照拂照拂一下。能帮就帮吧。”   ·········   蒋小续的婚宴就在今天中午,地点在镇上装潢最豪华的酒店。蒋小续专为高中同学准备两桌酒席。李然在这里见到多年未见的同学。有的已经结婚生子,有的依旧单身。   张霞彻底蜕变成御姐,黄柳依旧是萌妹。   张霞只打了粉底,妆容淡淡的,这大概是她最素淡的模样了。   她对李然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李然说:“小续结婚,我怎么可能不来。”   张霞白她一眼:“我不是怕你尴尬吗?”   李然左看右看,没看到庞鑫,说:“有什么尴尬的,我们都放下了。”   她跟庞鑫的事,她的几个好友都知道。   张霞不以为然,她听说庞鑫送来彩礼就走了,根本没进来。   如果他真的放下了,为什么不敢进来。   婚宴开始,白木镇的另一边,一家茶馆内。   陈小科也在这里会见老同学。徐达凯自初中毕业后就没长个子,身体横着长了,越来越胖。   徐达凯和一个25岁上下的男人坐在一起,陈小科走过去,拍了拍他肩:“大胖。”   “陈小科,”大胖乐呵呵站起来,“来,我给你介绍,这个是我堂哥,徐达寿;哥,这个是我初中的好朋友,陈小科。”   陈小科与徐达寿点头致敬,徐达凯给陈小科要了杯茉莉花茶,陈小科说:“不用,来杯白水就好。”   服务员给他倒来白水,他又要了副扑克牌。   “小科,你小子会玩牌吗?我记得你以前是赌痴。”徐达凯跃跃欲试,摩拳擦掌,“你最好把你内裤钱留着,别把家底输给我。”   陈小科不屑一顾,洗牌的动作极为漂亮。   徐达寿狭促道:“看来是老手。”   他们玩了半下午牌,陈小科赢少输多,懊恼道:“今天手气太不好了。”   徐达凯道:“哥,你赢的最多吧。”   徐达寿笑道:“一般般吧。”   徐达凯看出他心情极好,站起来念道:“我肚子饿了,出去买点鸭脖,你们在这等着我啊,我马上回来。”   陈小科有一下没一下的洗牌,斟酌片刻,道:“徐哥,其实我今天有事找你。”   徐达寿很意外:“我们都不认识,你能有什么事找我?”   陈小科:“河边街口,你有块地,我想问问那块地的价格。”   徐达寿全明白了,原来他和徐达凯安排的这一出,在这等着他。   “那块地,连皮带房,30万,一分不少。”   陈小科眉头一跳:“徐哥,30万,在县城都能买套房吧。”   徐达寿道:“我是靠我爹留下的老本吃饭的。你要拿那块地,少于30万免谈。”   陈小科想了想,沉吟道:“是不是有人看中那块地了?”若不是有恃无恐,他不会狮子大开口。   “哟,看不出你还挺聪明的,”徐达寿道,“其实你来迟了。昨天就有人来找我,那人愿意出30万。”   “谁?”   “嗯?”   “那人是谁?”他又问了一次。   “是我。”身后传来一个陌生声音。陈小科转过身去,一个穿着大风衣的男人站在他身边,眉眼他有些印象。他不了解名牌LOGO,但也知道这个男人有钱。  风衣男人说:“你好,有没有兴趣,我们单独谈谈。”   ············   风衣男人带陈小科上茶馆雅间,入座后,他开门见山:“我们以前见过,我叫庞鑫。”   陈小科说:“我知道。”   庞鑫道:“你记得我。”   “有点印象。”   “哈哈,好吧。言归正传,你想买那块地?”   “是。”   “为什么想买?”   “你为什么想买?”陈小科上下打量庞鑫,“你虽然看起来不缺钱,不至于在这小地方置办房产。”   庞鑫笑了:“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买那块地的目的,和你的一样,对吧?都是为了李然,对吧?”   陈小科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哈哈笑了。   “她又不是我女朋友,我干嘛为她买那块地?”陈小科喝了口水,“我就单纯想买房子,好娶媳妇。”   庞鑫说:“好,你这么想就好。”他掏出烟盒,软中华,自己取出一支,烟盒甩在桌子上,“要吸你自己拿。”   “谢了。”陈小科毫不客气,自己点燃一根。   烟雾缭绕中,庞鑫说:“她以前跟我说过,以后她的家要自己设计家装。那时我说,以后我买十套房子送她,一套房子一种风格,住哪种风格的房子,全看当天心情。”   陈小科鄙夷:“你这不是吹牛嘛。”   “女孩子就是靠哄,哄不就是靠吹牛。”   陈小科再次鄙夷:“你牛皮吹上天,活该分手。”   “你说的有道理,”庞鑫苦笑,顿了顿,继续说,“大学毕业后,我急于兑现承诺,稳定的工资都不想做,因为来钱慢。她每天都会给我打电话,问我工作进展,我懒得多解释,就说我要创业。我和几个朋友合力打造一个项目,拉投资不成功。她还是每晚打电话,对我嘘寒问暖,关心融资进程。   但那段时间我压力很大,一心想躲着她,看到她电话我完全没心思接。时间久了,我怨气越来越大,终于和她吵了架。那次吵架,吵完我就后悔了,马上打电话回去道歉。她也原谅我了。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后来我们吵架次数越来越多,我说的话也越来越难听。”   “你都说了些什么?”陈小科没吸烟,任手上的烟自己燃完。   “我说……我说她什么都不懂,我说她打电话烦人,最关键的是,我怪她出现在我生命里。”   陈小科:“……”   “我怪她,如果不是她,我就不会复读,那么我也不会有第二年失败的高考。我会上更好的学校,有更好的人生。我恨她因为可怜我高考失败才跟我在一起,那根本不是爱,就是施舍。”   陈小科嘴唇抿成一条线,摁灭烟头,站起来走到庞鑫面前,朝他面门直直一拳。庞鑫一愣,没有反抗。   茶杯倒了,流了满桌茶渍。   “真窝囊。”   痛意和泪意同时上涌,庞鑫没有躲,几乎呜咽:“我知道,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后悔。我明明白白知道,她一点错都没有;我明明白白知道,我自己人生不顺是我自己的命,她很无辜;我明明白白知道,我怪罪她,完全是迁怒……”   陈小科受到极大触动,举起的一拳停在空中。   “她一毕业就去了广州,我好后悔。可是没有勇气。我连见她一面的勇气都没有。”   庞鑫仍在喃喃自语,祥林嫂般的忏悔。陈小科一句都听不进去,他脑海里,反复徘徊着那么几个词。   没错,无辜,迁怒。   这么多年来,他时常梦见母亲。   有时候母亲笑着问他,饭吃得可饱?衣穿得可暖?   有时候母亲哭着捂着后脑勺,说:“小科,我头疼。我头上有大洞。”   有时候母亲在父亲面前跪下,哭嚎:“我这么做,全是为了小科。”   有时候母亲会对他说:“小科,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如果以后有女人对你好,你千万别伤她心。喜欢她的话,就好好和她生活;不喜欢的话,你就静静离开。”   迁怒。   陈小科第一次这样理解透这个词。   他心里有个秘密,原本想找个合适机会告诉她,让她崩溃让她绝望。   那时他会把她自尊踩在脚底,用最污秽的词语侮辱她:父女一个货色。   这些年他在外面游走,一次都未回来过,这个小镇的风景他都快忘却了。他也快忘了曾经的事,忘记那一年,他有个关心他的小姐姐,在他心死绝望的时候守在他身边。   她说过的话,随风散了,却镌刻在他心里,无论尘封多少年,都能清晰记得。   但他对不能忘记的是母亲的死。母亲死前跟他打电话,还在叮嘱他注意避暑。转眼间她就没了,别人的母亲都在,就他的妈妈没了。   和李然重遇的时候,她被猥亵。他在暗处站了许久,她被打了一耳光才出手。   原本他就想在一边静静看着她的结局。   没忍住救下她,那就算了,让她走吧,放她一马。但这么放过她也太便宜她了,他对那个老流氓说:“你想办法让她给我打个电话,不然我把这事告诉你老婆。”   他万万没想到,她认出他,跑回来了,仿佛把他当智障的弟弟,还给了他名片。   老流氓是个怕老婆的主,办事效率也很高,当晚他就接到李然的电话,电话的她低声下气,泫然欲泣。   她这么轻易就妥协了老流氓,他也不知是气还是乐,挂掉电话。   陈小科想,如果李然没有回来,她那通低声下气的电话,会是他与她最后的联系。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真长。发的晚了,是因为刚刚修文,多写了一千字。见谅。 第43章 苏醒 1   初六一早,李然和母亲早早收拾好了一切,左等右等等不到陈小科,眼见日上三竿,李母让李然打电话催催。   电话播出去了,陈小科反而诧异了:“你没看到我给你发的短信?”   “什么短信?”   陈小科顿了下,说:“没什么?”   “十分钟内,你快点过来吧。”李然想了想,“不然我们就走了。”   李然翻自己收信箱,才看到陈小科所说的短信,他非常客气地说他过两天再走,不搭她们的顺风车了。   李然删掉这条短信,没对母亲提及。   在李然的大学母校,十分钟,不能从校门走到校尾,但可以从陈小科住处,穿过大半个镇,走到这。   他没什么行李,孑然一身,不苟言笑。   他在李然面前话不算多,但也不似此刻,眼神中透着客气与疏离。   李然没有多问他什么,反倒是李母很热情:“孩子,东西都带齐了?”   “带齐了。”陈小科露出浅笑。   李母说:“那就上车吧。我年纪大了晕车,就坐前面啦。”   陈小科说:“应该的。”   小姨一家与李然母女挥手告别。小姨哭得最惨:“姐,下次多回来看看。”   李母忍不住抹眼泪,两姐妹抱作一团哭兮兮。李然看不下去了,说了一句恨不得自断舌头的话。   “妈,反正你回成都也没事,就在这多呆几天吧。”   此话一出,在场人都说好。   小姨道:“是啊,现在然然还没结婚生娃,姐你现在有空闲着,等她一结婚,你的事就又多了。到时你想回来更没机会。”   李母一想,也是这个理。于是她让李然把她的行李拿下来,并让陈小科和她一起回去。   李然认识到将与陈小科共处一室三小时,肠子都快悔青了。   没了李母,陈小科依然坐在后面。李然插上车钥匙,准备倒车了,母亲依旧在外面念叨:“路上小心安全,到成都给我来电话报平安;还有,照顾好小科。”   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李然通过后视镜看了眼陈小科,发现他笑了下。   他对上她视线,她赶紧移开。   车子驶离这个青山绿水的小镇。李然一路提心吊胆,害怕他说什么,或者做什么。可是他始终安安静静,看着窗外,一动不动。   车子在山路蜿蜒,要路过一座大庙。公路上有提示牌,陈小科看到后,说了在车上的第一句话。   “李然,拜托,在庙前停一下。”   “哦。”她无意识答。   他是要去参拜吗?   这座庙里的供奉的不是佛祖,而是文曲星,当年李然中考,李春特意来这庙里给文曲星烧香。   “你家里有人考试吗?”李然多嘴,问了一句。   陈小科说:“我就随便拜拜。”   现在还尚是春节假期,庙外跑车云集,李然找不到停车位,正东张西望时,陈小科说:“就停在这吧。我下去就成。”   李然说:“这不能停车。”   “我下车,你去找车位。”   李然依他,陈小科下车后,对她笑了笑:“谢谢你,李然。”   李然在离大庙一公里远的地方找到车位,停下来等陈小科。   这一等就是一个小时,她这人等人极有耐心,基本不打电话催促。   渐渐的,又过去一个小时。   她后知后觉有蹊跷,发现陈小科下车时,带走了自己的东西。她给陈小科打电话。   陈小科接了。李然质问道:“你在哪?”   “我已经走了。”   “……”   “有些话,还是不敢当着你面讲。短信的事,对不起。”   “……”   “那晚的事,也对不起。”   “陈小科……”   “你说。”   她不晓得说什么,甚至不知道此刻自己是什么心情。   “你混蛋!”   她知道陈小科这番话说的什么意思,他中途故意下车,是要与她两清。   仔细想想,她似乎一直与陈小科纠缠不清。为什么听到陈那个姓,她便心生好感;她为什么会放心带他去自己家,为什么知道他受伤她会神不守舍。甚至于她一直逃避,逃避。   他一直是那个主动的人。   现在他与她两清,她知道,自己以后的日子,不会再有陈小科打扰了。可是她一点都不放松,反而堵铅似的难过。   她觉得一切丑陋的字眼都可以形容现在的她,骚,贱,作。   李然的手机再次响起,是陈铭。   她仰着脑袋接起来:“什么事?”   “算算时间,你应该快到成都了吧。今晚要不要一起吃饭?”   “我还在路上,”她说,“我们确实该见见了。陈铭。”   ············   陈铭依旧记得那晚,他喝得酩酊大醉,一个女孩给予温柔细心的照顾,她不是李然。   两个小时前,李然严肃且认真地说:“陈铭,我们不合适,分手吧。”   “怎么了,年前还好好的。”   李然笑道:“年前我们还吵过两架,哪里好了。”   陈铭沉吟,坚定道:“我以后一定改。”   “陈铭,说实话吧。虽然感到万分不好意思,但我对你,其实是将就。我觉得你条件不错,或者说和你组合家庭不错,以至于有没有感情其实都不重要。但……”   她话没说完,那时陈铭也不懂。可历经李然“失踪案”后的陈铭懂了。   可惜,她遇到了陈小科。   如果没有意外,他陈铭会和李然结婚生子一起老死,可惜陈小科出现了。   陈小科的出现,让李然从迷失彷徨中清醒过来。清醒后的李然,如航海的勇士,她陪着陈小科扬帆远航,未来风雨不惧,头破血流亦不回头。   ···········   回到成都后的李然投入工作,比假前更热情。她把自己逼近夹缝里,没留下一丝一毫喘息时间。   如此一来,周嘉琪也顺带忙碌起来。   明明年还没过完,偏偏就投入工作。周嘉琪工作有几分不上心,被李然逮个正着。   “想什么呢?”李然敲敲周嘉琪电脑桌面。   周嘉琪回过神:“然姐,我在想我男朋友。”   李然打趣说:“什么时候交的?之前都没听你说过。”   “网恋的,过年才见过面。本来没觉得有什么,结果见过一面后更念念不忘。可惜他在北京我在成都,相隔千里,见面难如登天啊。”   信息化的今天,即使能通过视频见到对方,但触摸不到他的温度,不能感受到他的气息。屏幕里的他是平面的,没有血肉,只是一团电流和光电。   周嘉琪说:“好想他。”   李然说:“你们学生谈恋爱,都是这样吗?”   “不仅学生吧,人类都这样的吧。”   “那可不一定,你现在想见他,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去北京,和他一起奋斗。你觉得呢?”   “我是这么想过,但怕……”   “怕什么?雾霾?吃苦?”   周嘉琪也说不出来怕什么。李然知道,恋人朝夕相处时,面临的问题是茶米油盐,不是如胶似漆。   李然敲敲桌面,示意周嘉琪继续工作。   晚上,李母打来电话,告诉李然,白木镇的老房子地基上,修了一半的半成品,最近重新开工了。   “开工就开工吧。”李然毫无兴趣。   李然回家的路上听了一堂语音课,课上讲了空间管理能力,于是晚上,她开始收拾家里的废旧物,省出空间。   在衣柜最下面,她翻出一个纸箱。这纸箱是她从家里直接拿过来的,里面有一些衣服,还有一些小物件。   她已经忘了这里具体有什么东西了,索性拿小刀划开塑封,一件件拿出来看。   高中时期的校服,同学送的松果,高中带过的手表,庞鑫送的礼物。   李然摸到一个椭圆形的长条东西。她疑惑着,拿出来,一愣。   一个有些发旧的眼镜盒。   上大学后,她开始戴隐形眼镜,曾配的眼镜,再也没用上。   她忘了那副眼镜去哪了,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到,没想到无意间找到了。   她打开盒子,里面躺着粉色框架的眼镜。她走到镜前,戴上。   耳边响起陈小科的话:“选这个颜色的吧。你皮肤白,粉色适合你。”   镜子里的人开始变老,她没有18岁那年的神采与心事。   那年她知道他退学后,下晚自习回寝室的路上,借着夜色,哭了一路。时光洗涤了她那时的悲伤,八年后被重新勾起。她抓住镜框,取下眼镜,眼睛闪动璀璨的曙光。   她要找到他。   勇士与懦者,就在一念之间。   ··········   为了找到陈小科,李然联系了郭婷。   郭婷说:“他啊,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不过应该还在青莲一区。”   “他肋骨断了,还能呆工地?”   “其实他很能打……诶,不是,我的意思是,他意志力很顽强,断肋骨对他来说没什么影响。”   李然说:“你帮我问问他吧。”明明是乞求的语气,却不显卑微。   郭婷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啥?我帮你问?”   “嗯。”李然说,“他拉黑我了。不接我电话。”   郭婷说的是:“他哪根筋不对了啊。”想的却是,你也有今天。   她答应着挂断电话,然后打给陈小科。还好陈小科卖她面子,接了。   “你小姐姐满世界找你呢。”郭婷说,“你在哪呢?”    陈小科说:“她找我干什么?”   “我哪知道?”   陈小科想起那天,她在车上对他的防备,仿佛他是洪水猛兽,流氓无赖。   他对她放手,她应当暗自庆幸奔走相告,结果现在却反过来找他。   他的好奇心又被勾起,想了想,对郭婷说:“告诉她,我在青莲一区。”   ··········   如郭婷猜想,陈小科确实还在青莲一区,但因为旧伤未愈,丁伟让他暂替保安的活。   既然做了保安,免不得碰到陈铭。他照常与陈铭打招呼,陈铭瞥他两眼,并不回应。   傻子都能看出来陈铭最近心情不好。陈小科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情敌不快乐,就是他最大的快乐。   尽管他不知道情敌不快乐的原因。   元宵节的这晚,工地要加班。陈小科值夜班,所以睡了整整一个下午。   6点的时候,工友来敲他门:“陈小科,快起床。”   他翻了个身:“谁啊。”   “有人找你,快点起来。”   “谁啊。”他又问了句。   外面的人更急躁:“你再不起来人美女就走了啊。”   美女这两关键字让他清醒过来。猜到来人是谁,他坐起来套上裤子,问:“那女的白吗?”   “白,有味儿!”   陈小科打个哈欠,说:“我知道了。”   “陈铭正跟那美女说话呢,拉拉扯扯的,你快点啊。”   听到这话,陈小科的穿衣速度反而慢下来。他摸不准李然来找他的目的,是为了刺激陈铭?还是别有所图?   外面的门被敲得震天响,工友吼道:“老丁在赶美女走了,你快点。”   陈小科开门,看到外面一溜烟的爷们,冷着脸问:“她人呢?”   工友指指大门:“刚出去了。”   话音刚落,陈小科追出去。工友吐了口唾沫:“我呸,谁让你刚刚不急!该背时。”   丁伟以工地危险以及李然影响工地作业为由,把李然请出去了。   但李然在门口等,没有走。   李然背靠着一颗枇杷树,穿着长及脚踝的风衣,披着头发,涂了艳红的唇色,正在吸烟。   陈小科总算知道那工友说的有味儿是什么意思了。   他没走近她,远远道:“李然。”   李然闻声转过来,掐灭烟,走向他。   她定定看他,双眼含泪,偏偏又在笑,眼睛弯起来,眼泪欲坠未坠。   他对着她目光,没有闪躲。   她越走越快,最后几乎小跑起来。   他张开双臂,她扑进他怀里。那天雾霾散开了,傍晚时分天边挂着夕阳,照得他们的影子又细又长。四周是尘埃漫天的施工现场,未竣工的高楼,无数挥洒汗水的民工,见证了他们的默契。   他们全程没说一个字,一个向他走来,一个无声接纳。   “陈小科,”李然的声音嗡嗡的,“以前的日子都让它过去吧。以后我们好好过。行吗?”   “这是你真心话?”   “陈小科,你信我。”她扬起脸,粲然一笑,“我也信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下班后去看房子,刚回寝室。 昨天整理了下细纲,我已经看到了完结的曙光_(:з」∠)_ 第44章 苏醒 2   这个晚上,李然在工地等陈小科。他让她回去,她不肯。   陈小科说:“那去值班室里坐会吧。”   值班室只有几平米,有一桌一椅,一架躺椅,还有一个电烤炉。   现在还没到换班时间,值班室里有一个中年保安,看到陈小科背后跟着的人,打趣道:“你女朋友。”   陈小科红了耳朵,“嗯”了声。   中年保安松口气,说:“那我先下班了啊。”   陈小科挥挥手,示意他赶紧走。   李然好笑地揪他耳朵:“你害什么羞?”   他说:“我哪害羞了?”   “耳朵都红了。”   “是冻的。”他把她手从耳朵上抓下来,拉着她,让她坐在躺椅上,“你手怎么那么冷?”   他蹲在地上摆弄电热器,插头接触不良,换了几个插孔,总算通电了。   “你多烤烤手。”   李然伸手烤火,偷偷瞅他,忽然笑道:“陈小个。”   “嗯?” 他还蹲在地上,闻言仰视她。   她双手捧起他脸,吻住他。   太不真实了,他们走到这一步,太不真实了。   她越来越忘情,关键时刻被推开。陈小科咽了口唾沫:“这是工地,你喜欢在这?”   李然“噗”地笑出来,抵着他额头,压低声音:“那晚上去我那?”   “晚上我值夜班。”   “那我等你。”   “明天你不上班?”   李然摇摇头:“脱单了,给自己放假一天。”   “你跟陈铭……”他问。   “分了,”她说,“如你所愿。”   陈小科眨眨眼睛:“你在说什么?”   李然叹了口气,认真地,一字一句道:“别装傻,小科,过去的我不计较了;以后,你不许再骗我,也不许再耍我,不许对我使手段。”   ···········   李然原本想一直守着陈小科,但十二点还没到眼皮便上下打架,她想说好困,但嘴一张口,就变成好饿。   陈小科站起来,说:“我去给你买吃的。”   “半夜三更的,去哪买饭?”李然精神来了。   陈小科说:“工地外面的小摊应该还开着的,街边小摊,你吃吗?”   “吃!”李然说,“有什么不能吃的。”   加班完毕的工人往往饥肠辘辘,外面的小摊生意便更好。此时工人差不多都下夜班了,小摊也在准备收摊。   见来人是陈小科,老板豪气爽朗地再开火,给他煮了两碗面。   “今天元宵节,小科你没吃汤圆?”   没得到陈小科回答,老板纳罕,却见陈小科发愣。   “小科?小科?”   陈小科反应过来,笑着说:“吃的吃的,明早下班再吃。”   陈小科原本想要牛肉面,但汤汁没了,老板说:“要不你就吃清汤面吧,我不收你钱。”   陈小科端着两碗清汤面,实在不好意思回去,但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他心一横,决定把清汤面当琼浆玉液献出去。   “李老师。”他在外面乖乖唤了声。   李然开门:“怎么去了那么久。”   陈小科把面放在桌上:“吃面。骨汤面。”   一水的清汤面,只放了盐,连葱花都没有。   李然看看面,再看看他,眼神怪异。他坦然的神色挂不住了,说:“要不……”   李然不耐烦说:“你得给我筷子啊。”   筷子?   他忘了!   陈小科跑回去,拿了两双筷子回来,李然好笑地拆筷子,道:“你脑子怎么忽然不灵光了?筷子都不拿,想吃手抓面?”   陈小科黑着脸说:“快吃面。”   李然嚼了两口,评价道:“这面还没你下的好吃。”   陈小科说:“以后给你做,”他说,“明天我给你下面,你给我做汤圆。”   李然吸面的动作一顿,缓缓说:“那你得轻点。”   上次前戏没做够,可疼死她了。   陈小科说:“不会有下次了。李然。”   饭吃完了,李然还是没熬多久便睡了。她躺在躺椅上,上下眼皮如贝壳微微合拢。陈小科说:“睡吧。”   李然哼哼唧唧,他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他给她盖上自己的衣服,轻轻吻上她脸颊:“什么都别说了,睡吧。”   ·············   再次醒来,已经是白天,陈小科要下班了。李然说:“去我那不?”   刚好被外面的人听到,丁伟认识她,意味深长地盯着她与陈小科。   李然整理头发,昨晚带妆睡觉,整个人都快不好了。   陈小科与丁伟告别:“丁哥,我先下班了。”   丁伟喊住他:“陈铭知道吗?”   陈小科摇摇头。   “你这有点不地道了。”丁伟义正言辞,“朋友妻不可欺,更何况陈铭是你师傅。”   事实上陈小科没有他的那套观念,他的话对陈小科来说无关痛痒。   “陈铭要是不爽,可以来找我。”陈小科说。   丁伟说:“小科,你把陈铭的面子往哪搁?!”   ·············     李然未觉得自己和陈小科的未来有什么荆棘坎坷。在思想开放的今天,师生恋都不稀奇了,更何况姐弟恋。   目前看来,别人的异样目光都是自己最开始作的。   如果她能再耐心点,耐心等陈小科出现,不去招惹陈铭该多好。   或者她早点正视自己的心该多好。   回去的路上,她边开车边说:“小科,都是我的错。”   “……?”   “都怪我。”   “李然。”   “嗯?”   “其实你很勇敢。如果我是你,我都不会跟我在一起。我会比你更看不起我自己。”陈小科知道,她有大把大把的优秀男人可以选择。女人挑对象,无非是学历,家室,收入,长相,这些他都没有,“但你这个傻女人选了我。我要拼一把才能拯救你的眼光。”   李然将车停在路边,侧身去亲他:“谁说我眼光差了,我挑的不就是个潜力股?”   陈小科说:”明天我就跟丁伟说我不去了。“   李然说:“想转行了?”   “嗯,我想想,我能干啥。”话没点透,但他们都知道,离开工地是为了避开陈铭。   没有学历的,能干什么。李然也在想,“去干销售?”   陈小科说:“你看我这么腼腆,能去干那个?”   “呵呵。”李然冷笑,“我看你挺合适的。你明天就去给我干销售。”   ··············   李然有朋友在家装公司,最近在招全职销售,李然让陈小科去试一试。   彼时陈小科从李然家出来,刚到工地。   “家装?”   “是啊,”李然说,“你只要配合设计师签下单就好了。”   “设计师?”陈小科似是考虑了一会,“你不就是设计师吗?”   “对啊,我是。”   “那你聘请我吧,我来配合你签单。”   “……”李然纠结道,“我怕晨姐不同意。”   “哈哈哈,”陈小科笑起来,“我开个玩笑,你别当真啦。要真跟你呆一起,我哪有心思干活。”   但李然脑回路跟陈小科不一样。她想,他们是在为他们的未来奋斗,那他们并肩作战,应该越战越勇,所向披靡才是。   这么一想,李然还真在第二天上班后,趁着两实习生还没来,当着吴丹晨的面提起这事。   吴丹晨差点喷出一口速溶咖啡:“啥?陈小科?夫妻档?”   “……嗯。”李然故作镇定,整理图稿。   吴丹晨扶额:“这年才过完呢,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李然说:“我好像变年轻了。”   吴丹晨摇摇头,摊手:“这是回光返照,过了新鲜期,你会老得更快。”   这是吴丹晨的理论,爱情能让人年轻,也能加速衰老。   “也许吧,”李然说,“但人生在世,总要不顾一切去爱一次。”   吴丹晨确定李然陷得很深了,或者说,李然发现自己陷得很深了。   吴丹晨说:“你私人问题你想怎么处置随你,但销售,我们这个小作坊就不需要了。有那个需要,我可以招个新设计师。”   李然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吴丹晨这么说她也只能算了。   陈小科面完试,给李然发短信:“晚上我去接你?”   李然马上回复:“不用了。你可以先去市场买菜,做好饭等我回去吃。”   他问:“你中午要回来?”   李然说:“你做好饭我就回来。”   陈小科离开工地后无处可去,顺理成章地搬去李然住宅。   李然想,他们同居的时间也太快了。   可是转念又一想,他们刚认识就同居了,现在好不容易在一起了,这又算什么?   如此也就接受了。   陈小科说:“那好,我给你做饭。”   中午,吴丹晨和孙雨要去食堂吃饭,叫上李然,李然和她们一起下电梯,兴冲冲地说:“我回去吃。”   吴丹晨以为听错了:“你回哪去?”   “回家。”李然露齿笑道。   电梯门合上,孙雨感慨道:“然姐脸笑开花了。”   吴丹晨说:“她这是在虐狗呢。”   ············   四菜一汤,两个人根本吃不完,李然还没动筷子,就说:“好浪费哦。”   陈小科说:“那养只猪吧。剩菜剩饭都给它。”   李然说:“回头养只猪,就扔在阳台。”   李然吃饭的速度依旧风卷残云,四菜一汤扫劫一空。其实陈小科量做得少,都能吃完。   “这下好了,不用养猪了,”陈小科说。“家里就有一条。”   “……”李然一拍桌子,问,“上午的面试怎么样了?”   陈小科说:“能成。”   李然是知道陈小科性格的,虽然他有点心思,但并不代表能与陌生人打交道。她说:“如果能成,你先做这个工作,然后准备自考。”   陈小科抬起头,露出奇怪的表情。   “学历不是万能的,但我们总归需要一个学历。”李然说。   陈小科说:“给我一年时间准备怎样?”   他愿意拿起书本备考,她就惊喜万分了。   “成!”   吃完饭,李然主动刷碗,陈小科拦住她:“你快去上班。”   李然说:“晚上在家等我。”   她在他唇上轻啄了下,他扣住她脑袋,不让她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我没存稿了。最近真心忙【找房子】,所以端午假都不一定有时间码字。 以后更新就看缘分【当天手速】了。 不过,坑是肯定不会坑的。毕竟我坑品好。 第45章 三个月 1   这时是2月,离他们5月份分手,不过短短三个月。   陈铭想。   不过三个月就分手了,这算哪门子的真爱,算哪门子的顿悟。不过是李然跟他吵了架,她拿陈小科气他,故意报复。   他一辈子都记得,那天黄昏,李然和陈小科抱在一起。他就站在不远处,真应了那句歌词,他的世界大雪纷飞,她的世界四季如春。   随后的那两个月,无论事业还是爱情,李然的日子都顺风顺水。   陈小科顺利入职家装公司的销售,李然也成功签下一个大单。   出乎李然意料,陈小科的工作表现惊人合拍,上岗第一周就拿下两单。   李然夸他棒,陈小科谦虚说是李老师教得好。   说啥大实话。   陈小科去报道前,李然言传身教,将自己的谈单经验倾囊奉上,并声明:“我这些经验,传内不传外,就只给你讲,你记住,切莫外传。”   陈小科打了个响指,乖巧答应:“李老师说得好,李老师说得对。”   而李然,也成功签下工作室开办以来的第一笔大单。某个开发商为了盈利,打算将商品房精装,相关职能部门负责人找到李然,与她洽谈合作事宜。   这样一块馅饼砸在她脑袋上,首先警觉的是孙雨。   孙雨故作深沉:“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吴丹晨:“你是不是商战剧看多了?”   孙雨:“商战剧我看了不少,但大陆的不好看,港片不错。”   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李然也万分谨慎,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可是这个馅饼十分诱人。   吴丹晨问:“对方有没有说,是怎么找上你的?”   李然说:“他们说,偶然看到我的作品,就找上来了。”   对方经理的原话是:在沿海城市历练过的设计师,他的设计理念比内陆的设计师更新颖开放。我们看到你的作品,觉得你的作品既有创造力又富有人文情怀。这种家的味道,正是我们嘉禾需要的。   吴丹晨说:“既然这样,你接下吧。”   无论怎样,这次的生意都是一次机遇,李然打消疑虑,接下工作。   嘉禾方面十分有诚意,李然的设计图和预算还没拟好,对方就拟好合同签字了。   “我们工期还有一个月,李小姐可以慢慢来,不着急。”   陈铭到处打听李然的消息,他们共同好友太少,无法得到消息。   反而任佳说:“她跟她男朋友好着呢,用不着你操心。”   陈铭:“你怎么知道?”   “我有个高中同学在她那做事,她告诉我的。”任佳年轻,藏不住话,语气里带着自豪。   陈铭恨死了陈小科,看起来无害的陈小科,怎么就堂而皇之抢走了他的女朋友。   他女朋友,怎么就瞎了眼,喜欢上一个穷光蛋。   陈铭怨气难解。一直到三月初父亲的生日,他都没缓过劲来。   陈家父母一看儿子就知道他有心事,可是不管怎么问,儿子就是不肯说。   陈母想了想,纳罕道:“你跟老孟那闺女,两个人处的怎么样了?”   陈铭一脸不耐烦:“还能怎样?分了。”   “好端端的,怎么分了?”陈母大吃一惊。   “你不知道?”陈铭说,“我们分手的事。”   “我哪知道啊,老孟没告诉我啊。”   陈母当即风风火火找到手机,给李母拨过去。   “唉,孟姐啊,你们家姑娘和我们家儿子的事你知道吗……诶,你也不知道啊……他们分手了,真是可惜啊……我还指望着我们结成亲家呢。”   李母最后说:“我马上问然然去。”   一通电话打完,陈铭仍在埋头吃饭,但脸上乌云散去许多。李然母亲是一直看好他的,甚至他和李然都是李母一手撮合,李然和他分了手,还不知道她妈会怎么折腾呢。   ·············   2月份的工资结清后,因陈小科工作需要,李然建议他买个新手机。   陈小科说不用换,他现在这个用的挺好的。   李然不可思议道:“现在是智能时代,很多人工作都用微信。你这么因循守旧,当心被时代淘汰哦。”   李然是苹果迷,但不资深,用了一年肾6,肾7出来后,她第一时间买了。老机子则扔给母亲用。   陈小科把玩自己手机,想了想,说:“李老师说得好,李老师说得对。”   她又哭笑不得:“这些道理你都懂吧。为什么不肯换手机?”   陈小科手臂枕在头下,茫然看着天花板,说:“也许,是在等一个理由吧。”   她的脑袋忽然凑过来,笑道:“理由?什么理由?我是那个理由吗?”   李然的脑袋阻挡了他视线,鼻子与鼻子靠得极尽,耳鬓厮磨,享受彼此的呼吸。   “诶,是不是你手机上有什么秘密。”   她感觉他鼻息停了下,又笑道:“真被我说中了?”   陈小科抓住她腰,把她压在身下。世界天旋地转,她惊呼:“是不是哪个前女友的表白短信之类的啊?”   他腿伸进她双腿之间,道:“我手机就放在那,也没设乱七八糟的密码,你想看随时可以看。”   李然反而说:“我偏不看。你求我我就看。”   他低声笑道:“你就这么放心我?”   李然已经被他撩拨地乱了思绪,“嗯”了一声,说:“现在姑娘都爱钱。”   言外之意陈小科懂。他指尖探入她的领域,笑道:“你不爱钱?”   “我当然爱了,”她咬牙抑制住呻.吟,“但我更爱陈小科。”   两人擦枪走火之际,李然的电话响了。   她无奈拿起电话,发现是她妈,转头对陈小科说:“我出去接下电话。”   电话里,李母声音透露着威严与拷问:“然然,你跟陈铭情况怎样了?”   原来是兴师问罪。   李然说:“我们性格不合适,分手了。”   “哦……这样啊。”李母倒没有多怪罪。   “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清明节以后,”李母说,“清明节,我还是要去给祖宗扫墓的。”   “那你注意安全,还有注意森林防火。”   李母问:“你现在有合适的对象吗?”   李然咬咬唇,说:“有。”   “是谁啊?”   李然忽然脸红了,天,为什么会脸红。难道这是传说中的老脸一热?   她说:“等你清明节回来,我带他去见你。”   李母打趣道:“我就随口一问,你就要带回来见我了?我这边不急,你真觉得合适了,再带他回来我给你把关把关。”   “嗯嗯,好好。”   李然回卧室去,陈小科点燃一根她的香烟,还没吸一口,问她:“谁啊?”   她甩掉拖鞋爬上床说:“我妈。”   “嗯。”他没多问。   李然说:“她问我和陈铭的事,我说我有新男票了。时机合适了就给她看。”   “还不知道是我啊?”   李然羞赧道:“我不好意思讲。不过我妈挺喜欢你的,就算她知道了也应该不会反对。”   李母喜爱陈小科这个孩子,李然看得出来。   只要一提到陈小科,李母哪次不是语重心长地让她多照顾他。   甚至还因为陈小科怼过她。   陈小科笑道:“你妈为什么喜欢我?难道我是她亲生的?”   李然翻白眼:“你想得美。”   “那你说为什么?”   她说:“可能因为你骨架小,激起了她的母性。”   记忆中的陈小科是个看起来孱弱的少年。他细心且无害,这样的少年世间有太多,他独一无二。   现在的陈小科比她想象的坚韧。她一直不敢问,问他这么几年是怎么过的,衣服可有穿暖,饭可有吃饱;他身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他那样的坏心思是跟谁学的。   可是她不敢。她怕他回忆往事痛苦,她怕自己心疼。   他默默吸完了那根烟,低声说了句:“这烟,真没味儿。”   李然笑道:“这是女士香烟,对你来说肯定没味。”   陈小科摇摇头:“其实你不该吸烟。”   “这是习惯了,”李然说,“压力太大,抽烟缓解缓解。”   “缓解压力,不是有很多方法吗?听音乐,健身,购物……吸烟,是最不好的。”   李然看着他,眨眨眼,纳罕道:“你怎么今天开启说教模式了?”   “……”陈小科也眨眨眼,“那你,当我没说过。”   李然咯咯笑起来。   “陈小科……”   “嗯?”   李然止住笑,踌躇着:“那句话,是对的吧。”   陈小科懵了:“哪句话?”   李然忽然不好意思说了,那句话太羞耻了,但她还是想提示他:“就是你小时候,我给你讲的那句话。”   “哪句话啊?”他仍没明白。   李然不说话了,用被子捂住脑袋:“睡觉。”   他蹭过来:“我抱着你睡。”   李然挡住他脸:“你离我远点。”   他不依不饶地蹭过来,抵住她额头,声音已经困了:“我知道你说的哪句话。李老师讲数学课的那次是不是?李老师讲的,当然是对的了。”   李然偷笑,但依然略抬头,板起脸说:“你为什么一直叫我老师?”   陈小科没回答,眼皮沉重地垂下去,睡着了。   李然伸手关台灯,四周陷入黑暗,她的心也平静睡下了。   ·············   虽说日子顺风顺水,但总有意外。   所谓的意味,只针对李然。   3月开始是成都的雨季,几乎每天都会下雨,且只在夜里落。稀里哗啦下一晚,一到白天准会放晴。   李然夜里加完班,给陈小科打去一个电话,告诉他自己要回去了。   陈小科道:“我在加班,会晚点回去。”   她回到家,陈小科不在。   等了一个多小时,他还没回来。她给他打电话,陈小科电话关机。   不一会儿,李然电话响起来。是个陌生号码,她怕是客户,没多想就接了。   对方东北口音,轻佻道:“你好呀。”   李然说:“请问你是……。”   “大爷我是陈小科的大恩人。”   “请你好好说话。”   ”那人“嘿嘿”地笑,放轻声音,故意让她听见:“陈小科背地里可搞了不少事。你完全不知道吧。”   李然呼吸一滞,她完全不了解陈小科的过去。   “要不要本大爷告诉你,他前不久才做的缺德事。”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一边忙上班一边忙搬家,这故事最后差不多三万字收尾。我写了一点,发现怎么写都不满意。 所以,这段时间暂停更新。 虽然知道断更不好,但实在忙到抽不出来时间的时候,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下次更新的时候,我争取一口气更大肥章。用最快的速度完结掉。 第46章 披星戴月   晚上九点,陈小科披星戴月,总算回到家里。李然静坐在饭桌前等他,听到皮鞋踩在木板上的咯吱声,她抬起头来,淡淡道:“回来了?”   他说:“在等我?”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加班。”   “是去见什么人了吧?”   “客户。”他直截了当,“两男的。”   李然虚情假意地笑:“其中一个是不是姓梁?”   陈小科脸冷下来,李然的笑容也渐渐消失,空气凝固,她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她呼吸急促,质问:“你都瞒了我些什么?”   他脸色阴晴不定,一边想解释,一边又觉得没必要。   “你知道些什么?”   她身子轻轻颤抖,脚跟发软,废了极大力气才走到他跟前,手指放到他肋下,那里有一条伤疤。   “春夏季节,成都夜里总喜欢下雨。你这里也疼是不是?”   他低着头,她亦低头,他只能看到她头顶的发旋,新长出来的黑色头发柔软发亮,健康柔韧。   她慢慢环抱住,轻微依靠着他:“他们告诉我,之前你受的工伤,其实不是工伤,那两个小偷是那个姓梁的和姓姜的,你们是一伙的……陈小科,我以前实习的时候住过工地,我晓得一些民工会故意受伤诈开发商的赔偿钱,但你为什么对自己这么狠,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的骨头,你一点都不心疼?说断就给断?”   她越来越激动,几乎失控般:“陈小科,你以前是不是经常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就为了那些钱。你说实话!陈小科,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   这话像箭,一说出口就收不回了。射伤了他,也伤了她自己。   寂静之后,陈小科终于说:“我以前,你知道我以前是怎样的人?”   “……”   “你一直都不了解我。”   李然错愕地抬头,他阴沉着脸,散发戾气。她被吓到,可是依旧没松手。   “世界上有更肮脏的赚钱法子,来钱更快还不伤身体,下次我去试试。”   “不准!”   他推开她,李然叫了声:“陈小科!”   陈小科开门的手顿住,没有回头。李然趁机调整呼吸,说:“我只是不希望你走上弯路,我想拉你回来。我们的日子还长……”   这个把月,她挂在嘴边最多的词语就是“日子还长”。   没有她的日子,他一路流浪。现在她来了,有人替他规划将来,他的将来,他们的将来。   他还有什么不满足。   ············   陈小科挽起袖子做晚饭,李然靠在门边看。   陈小科说:“我刚去北京的时候,得罪了人,被地痞欺负,是老梁和老姜救了我。我很感激他们,他们沾上毒……沾上赌博之后,开始找我要钱,我念着救命的恩情,只要我有,每每都会给。”   “你怎么那么傻?”李然差点没顺过来气,“他们就是无底洞,你给他们钱?能喂饱他们吗?”   他耸耸肩:“刚开始确实傻,后来习惯了。反正我要那些钱也没什么用。”   李然想起他十五岁时的傻样,确实很听话,容易被坑。她说:“可是那个姓梁的说你这次分赃不均,你拿了20万,只给了他五千。”   陈小科笑笑:“因为我发现钱很有用了,当然要自己留着。”   “那那笔钱你存哪去了?”   “怎么,你要掌管财政了?”   “……”李然说,“谁稀罕?”   陈小科再次耸肩:“你稀罕也没用,钱没了,我全花了。”   “……”李然傻眼了:“你干嘛去了?你比娘们还败家啊。”   “以后告诉你。”他说。   两碗热汤面下好,他们上桌吃起来。她的口味他十分了解,盐味轻一点,醋多一点,辣椒油两勺不多不少。她嚼着嚼着,忽心生感慨,没想到她那句话说出口后,两个人还能平声静气地坐在一起吃饭。   “你……你那时候,怎么不走?”他手都放在门把上了。   陈小科一愣:“什么时候?”   李然一脸懊悔的表情,陈小科恍然大悟:“本来就是我做错了,李老师说我两句也是应该的。”   李然埋头吃面。   有些话不用说出来,其实他们都懂。   李然:“那李老师我再命令你一件事,你必须照办不误。”   陈小科:“老师请讲。”   李然思忖道:“那两个人,你别跟他们来往了。”   “遵命。”他点头答。   “以后有事情别再瞒我。”   “遵命。”他笑着说。   “以后……别再做伤害自己的事。也没再做偷……乱七八糟的事。”   他敛起玩笑神色,她极认真地看着他,等他回复。   “好。我答应你。”这次他回答得严肃认真。   ··········   时间转眼来到4月初,清明节前,一只猪上了热搜。   #猪坚强还活着#   猪坚强是什么……   李然百度到:猪坚强,是四川彭州市龙门山镇团山村村民万兴明家的一头重达150公斤的大肥猪。汶川地震发生后,它凭借自身能量,吃黑木炭、饮雨水,于震后埋在废墟下36天时被成都军区某飞行学院的战士挖出来,尚生存。当时其体重只有50多公斤,减了三分之二,创造了一个生命的奇迹。   正好他们两都有空,她说:“我们去看看猪坚强吧。”   陈小科睡意惺忪,闭着眼问:“那是什么?”   “一只猪。地震的时候,它被埋了一个多月,坚强地活了下来。所以给它取名猪坚强。”   “那它在哪呢?”   “大邑县的建川博物馆。我们坐大巴去吧,就当短期旅游。”她亢奋道,   “好。”他依她,顺便把她脑袋按住,“别乱动了,早点睡——我们明天就去。”      翌日他们起了个大早。李然昨晚精神太好,半夜才睡着,陈小科叫她:“你起不起床?”   “困。”李然闭着眼坐起来。   陈小科说:“那就不去看猪了。”   李然弹眼:“不,我去。”   一上地铁李然又犯困,好在人不多,他们占到位置,她一路睡到茶店子汽车站。   地铁到站了,陈小科拍她的脸:“等会上大巴车再睡。”   岂知上了大巴车,她就精神振奋了,一直挽着他胳膊说话:“九年了,我第一次听说一头猪活得这么久。”   他笑着说:“那是因为平常的猪长肥点就被宰了。”   她也笑了:“ 好像很有道理。但猪坚强只有一个。”   “千里迢迢去看一只长寿猪,你这个假期过得很有意义。”   李然说:“我一般没有假期。”因为有你,才想空出这么一天,想和他走走看看。   建川博物馆售票处,售票美女看他们两不是学生,道:“全票一百元,单馆票20元。”   李然看着美女身后巨大的博物馆分布地图,问:“请问,猪坚强在哪个馆可以看?”   美女取票的动作一顿,把票放回抽屉,指着地图一角说:“这里就行,不用买票。”   李然看天色还早,既然来都来了,不看馆藏也算白来,于是买了两张通票。票上说,可以使用三天,全馆20多个单馆,全都可以看。   “好划算啊。”李然说。   “但你又呆不了三天。”陈小科看着票说,“不过今天能看完5个馆就算回本了。”   猪坚强在的地方,紧挨着汶川地震纪念馆,李然在馆内找了两圈,总算不经意间看到了它。   “这里。”她拉着陈小科,小跑到隔着厚玻璃的顶棚下,一只老肥猪在玻璃的另一面,屁股正对着他们睡觉。   随着他们的到来,另一些游客也纷纷围了过来。   “哦,是猪坚强。”知情的游客说,“有人说它死了,这不是还活着的吗?”   另一个游客说:“ 你看它都好老了。”   “恐怕要死了。”   “它这辈子也值了。受一个月罪,幸福一辈子。”   有人跨过栏杆,进到里面给它拍照。   猪坚强只是耳朵偶尔动动,其他什么动作都没有。   李然耸耸鼻子,没闻到什么异味。   阳光太刺眼,她想,这只长寿的猪会不会想出去晒晒太阳。   陈小科说:“这就是你想看的猪。它老得懒得动了。”   “它这辈子都是一个人吧。”李然悄声问。   陈小科知道她的意思,但还是忍不住打趣:“它是一只猪。”   “……”李然说,“好吧,它这辈子,活下来后,一直单身到现在吧,身边没有猪伙伴陪着。被人供着,每天被不同的人围观拍照,虽然热闹,但还是孤单了些。”   “如果你是它,你想活还是想死?”   李然想了想,如果她是一只猪,没有人类的感情,少了那么多羁绊,还不如去死。   猪坚强之家的周围,摆放几辆地震时被乱石砸得变形的汽车。他们两都刻意回避,直接去了对面的博物馆。   谁知看完这个博物馆,就花了他们两个小时。   震·撼日记5.12-6.12馆。   这里摆放的都是地震实物,有扭曲缠绕的钢筋,有破碎的瓦砾,有字迹飞扬的绝笔书,还有半截婚纱。   一对情侣在野外拍婚纱照,突遇地震,这对新人被乱石埋了,只剩下半截脏兮兮的婚纱。   摄影师在乱石之上喊新人的名字,可是没有任何回应。   仅仅几秒钟的功夫,人就没了。   当年,这样的事太多太多了。   ·········   从这个馆出来后,李然没有心情再逛,提议:“回去吧。”   陈小科点点头,把门票收捡好。      回去的路上,李然无比安静。   她心里堵了块铅,想哭哭不出,憋着又难受。   “李老师……”   李然:“嗯?”   陈小科愣了下,笑了:“我不是叫你。”   李然:“……”   陈小科:“我说是你爸。”   李然:“……哦。”   “初中时,李老师给我们上课的时候,提起你,比英语课本身还来劲。你都不知道,他可喜欢显摆你了,死命显摆。”   李然摸摸鼻子,不知为何,脸红了。   “所以,我老早就知道你大名了。全拜你爸所赐。他那个人不会为人处世,也许你们有些矛盾。但对你的感情不会比你妈少。”   李然眼睛也红了,抑制住不适:“我知道。”   “想象一下,如果他现在还在……”他说到这,忽然不说了,顿了顿,自嘲道,“我想象不出来,如果他在,肯定没我俩的事。”   她“噗”地笑了,眼梢还挂着泪珠:“说不定,我俩都不会认识。”   说不定,他们从河边分别后,不会在停尸房相遇,也不会在嘈杂的安置所度过那么几天。   李然抽出纸巾擦拭眼角,靠在他肩头,道:“我以前,喜欢在校门口的小店买文具。我很喜欢那个笑起来温柔和气的老板娘。”   他说:“你经常去,就没见过我?”   李然笑得没心没肺:“还真没见过你。”   陈小科垮起脸。   “还好,失去亲人的那一年,我遇到了你。”   她觉得,生命无限崇高,每段人生都可歌可泣,“你的妈妈是,我的爸爸也是。” "活着真好。哪怕是一只猪,活着也好。"   他沉默不语,主动握住她的手,十指相交,如水乳交融。   “陈小科,”她深吸一口气,鼓起极大的勇气似的,“我们结婚吧。”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恢复更新。 ps,相信我,不会弃坑的。 PPS,建川博物馆,一百个推荐。 第47章 一语成谶 风清云淡的黄昏,这场求婚来得突然且意外,陈小科几乎目瞪口呆:“你认真的?”   李然说:“认真的。”   她脸上有斑驳树荫,眼睛里有璀璨星光,亮得让人移不开眼,他亦忘了移眼。   他提醒她:“我什么都没有。”   “没关系,该有的,以后都会有,”她细细举例,“钱,房与车,这些都会有,但首先,我们需要一个家。”   他还想说什么,听到她最后一句话,不禁失语。   “李然……”他如鲠在喉,“你做好了决定。以后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   裸婚。   过去的二十多年里,她从没想过自己会裸婚。   但她幻想过嫁给爱情。   人生导师吴丹晨说:“想不到你还有这种小女孩似的想法。”   李然笑道:“谁不想嫁给爱情?只是有人没遇到,有的人选择将就。”   吴丹晨鸡皮疙瘩掉一地:“你以后就懂了。先不说你们结不结的成,就算结了,不出三年也会离。”   李然说:“谢谢你晨姐,一直给我灌毒鸡汤。可是我还是想和他在一起。”   他不是一个完美的男人,但他如命中注定般走到她心里去了。这样一场奇妙的缘分,不容抗拒。   吴丹晨拍拍她肩:“那就试试吧。别忘了给我发喜帖。”   李然拿出效率,跟母亲摊牌。   李母已经从老家回成都了,接到李然电话时正和一群老太太饭后散步,一听她要嫁给穷光蛋,差点没气晕过去。   李然说:“我长这么大,从没遇到这么喜欢的人。”   “你真要气死我!你嫁给他,图他什么?你真嫁过去,以后有你苦吃!”   李然哪听得进去这些,母亲说的这些话她也早想到了,早早想好了应对办法。   “妈,你很喜欢他的。他不是别人,就是陈小科。地震那年和我呆在一起的陈小科。”   电话震静了几秒,随后出现尖锐的嘈杂声。   “妈,妈?”   李然忽生出不祥预感:“妈!”   “喂,李然是吗?我是陈铭妈,你妈刚刚昏倒了,你赶快回来一趟吧。”   医院里,陈母绘声绘色给旁人讲诉李母昏倒的细节:“好好打着电话呢,突然吼起来,吓了我一跳。再然后,她就瞪大眼珠子晕倒了,手机也摔了。刚刚医生说了,她是给气的,火气一上来,人就晕过去了。”   匆匆赶来的李然只顾得上与陈母道谢,便进病房去看母亲。   李母孤零零地躺在床上,人已经醒过来了,茫然看着天花板,老泪横流。   李然唤了声:“妈。”   李母听见这声,转过头来,看了看她身后,没说话。   但李然晓得她意思,说:“他没过来。他今天上班。”   李母冷声问:“你们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   “过完年。”   李母回忆了番:“那时候啊……”她身子轻轻颤抖,“我的好闺女,你快跟他分开吧。”   “……妈。”   “那孩子不适合你,他没钱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他根本不是真心想和你生活。你擦亮眼睛看清楚。”   “妈,陈小科他……他这几年经历了很多事,但他眼睛骗不了人。我知道他是真心的,而且他现在没日没夜的工作学习,他年纪还小,会有出息的。”   “你也知道他还小,他比你小三岁,你都这么大了,还不害臊?”   “3岁,也才三岁而已。”李然道,“我不在乎。”   李母本就被怒火烧着,勉强好言好语相劝,女儿毫不领情,当下一阵咳嗽,一声又一声,咳出血来。李然被艳丽的红色惊住,一面帮她拍背顺气,一面按下呼叫键叫医生。   李母狠狠握住李然的胳膊:“你给我滚!你不跟陈小科分开,我就没有你这个女儿!”   母亲的指甲狠狠陷到肉里去,李然浑身哆嗦:“妈,你冷静点,冷静点。”   医生护士总算了,护士给李母打了镇定剂,李母重新躺回床上,平复呼吸,眼睛仍然死瞪着她。   一个护士劝她去外面坐会:“你在这里病人不能平复心绪。”   她又看了眼母亲,母亲目光依旧狠毒。   李然疲惫地出了病房,陈母已经离开了,站在外面的是陈小科。   李然把手臂藏在身后,问他:“你怎么来了?”   陈小科在她出来时就将她上下打量了个遍,目不斜视:“阿姨进医院,我怕你受不住,来看看。”   李然笑笑:“她现在已经睡下了。”   陈小科替她捋了捋散乱的头发,说:“我们出去走走,聊一聊。”   医院是病人清修之地,走廊不适合长谈。他们去医院的花园,在石子路上走了一圈又一圈。   她没告诉他,她母亲不同意他们的婚事。   她找着话题:“我记得你有个舅舅,他现在在哪啊?他是你亲人,我们要结婚,你是不是要带去见见长辈?”   手臂上的掐痕渐渐淡了,李然抬手重新扎了头发,状似不经意地一问。   陈小科笑了笑:“他,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李然:“……”你在逗我。   知道她不信,他强调:“真的。我没骗你。”   她眯了眯眼,坏笑道:“难道你是怕你舅舅不让我们在一起?”   陈小科笑了:“怎么可能,娶这么一个聪明贤惠的老婆,他高兴都来不及。”   这话听着怎么不对劲呢。   又不是他舅舅娶。   “陈小科,你是不是不喜欢你舅舅?”   “嗯。”他说,“我跟他断了几年联系,我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李然想起她曾窥见的舅甥争执的那一幕,以及凶神恶煞的舅舅,对那个男人也就没什么好感了,站到陈小科这边,说:“那就不见他了吧。”   陈小科说:“等阿姨醒来,我去见见未来丈母娘。”   李然脚底一凉,他还不知道她们母女的争吵。   她说:“等我妈出院了,我再通知你。”   “今天不能见吗?”   “我妈爱美,在医院里蓬头垢面,她最讨厌这时候见人。”李然想了想,补充说,“尤其是未来女婿。”   李然心里有自己的考量。   拖延母亲和陈小科的见面时间,这段时间里,她必须说服母亲接受陈小科。   哪怕母亲只接受百分之五十,就是莫大的成功。   她了解自己的母亲,一旦母亲针对谁,语言就变成利刃,会伤得人体无完肤。   陈小科自尊且脆弱,她不想让他受到任何伤害,更何况伤害他的人是自己母亲。   ·········   晚上陈小科回去看家,留下李然在医院里照看母亲。   李母醒来后就不再睁眼看李然了。李然与她说话,她也不搭理。   这结果,与她料想的不一样。   李然以为,她要嫁的那个穷光蛋,李母反对是理所当然,但那个穷光蛋是陈小科,她以为母亲会通融。   因为母亲不止一次说,要她帮帮他。   如果母亲不喜欢陈小科,为什么要帮助陈小科?   可是母亲的反应太出乎她的意料,她没办法猜透她的想法。   李然相信母亲不是冷铁,总能焐热。她跟陈小科,总会有希望。   ·········   母亲出院后,勒令李然搬回家住。李然尽量迁就,回家收拾几件衣服。陈小科不在家,她打电话让陈小科看好家,她过几天就回来。   陈小科说:“你在家等着我,我马上回来。”   他这样急促的语气实在少有,李然好奇且期待,不知道他要回来干什么。   衣服叠好,放在行李箱里,李然收捡了陈小科的衣服扔进洗衣机,顺便打扫了卫生。   陈小科抱着一卷纸回来的,李然看清了他抱的东西,嘴角僵了僵:“这是什么?”   陈小科跑回来的,喘着气说:“房屋平面图啊,这不是你专业吗?”   李然:“……你拿这个回来干什么?”   “这个啊,我一老家的同学寄过来的,他看不上农村设计师,觉得他们设计出来的房子都土里土气的。听说我未来老婆是设计师,就寄过来让你帮忙了。”   李然说:“但我没实地勘察啊,这让我怎么画?”   “尺寸面积大小都在上面了。”   “主人喜欢什么风格啊?”   “他啊,就是一粗人,你按着你喜欢的风格来就是了。”   李然还想再说什么,陈小科直接打断:“反正是帮他忙,你随便设计设计得了。”   李然哼了声,卷起平面图:“这可是你说的。”   “嗯,我说的。”   李然卷好纸,抽出行李箱的拉杆,说:“我走咯。你没有什么想说的?”   他招手:“过来。”   她向门口走去:“你让我过去就过去,凭什么?”   刚打开的门被“嘭”地按上,裹挟一阵风,李然刚回头,陈小科按住她后脑勺吻了上来。她大方回应,唇齿绞磨间,她想起这些日子里满腹的心事,如果母亲和恋人之间必须二选一,真到了那一天,她该怎么做选择?   他感觉到了她的不专心,放开她,问:“想什么呢?”   李然摇摇头,泫然欲泣:“陈小科……”   他说:“设计的事一定要放在心上。虽说是帮别人忙,但也不能太马虎。房子的主人说,一定要有家的感觉。”   李然:“……”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又在她唇上清啄了下,刚想离开,她抱着他脖子不放,咬了起来。   他推着她:“现在是大白天。”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他无奈地说:“我还要上班。”   李然:“……”   丢死人了,好不容易欲.女一次。   陈小科提起她的行李箱,说:“走吧,我们一起下去。”   地下停车场里,李然打算送陈小科去公司。陈小科把行李箱放到后备箱里,说不用。   李然坐在驾驶座上,仰视他的脸:“你这么跑出来,会不会扣工资?”   “当然会,赚回来就是了。”   场面一度冷场。他们的脸隐在昏暗的停车场,互相都看不清。   分离的时刻就要到来。   这是他们在一起后,第一场分离。   李然说:“我很快就回来了。”   陈小科点点头:“马上就是我陈家的人了,专心陪妈妈吧。”   李然脸微红,嘀咕道:“八字还没一撇呢。”   说完她才惊诧,唯恐陈小科发现什么。可是陈小科只是笑笑,指指出口,说:“快走吧,你妈该等急了。”   她点头:“我走了。”   “再见。”   “再见。”   一骑绝尘,她离他原来越远。   曾经的某个夕阳,他们也是这样告别。   透过反光镜,他一直在原处站着。相比初见的时候,他成熟了,相比重遇的时候,他更开朗了。   这个人,好像一根函数曲线,从远在天边的地方来到她身旁,他们越来越近。   只可惜一语成谶。   当年的函数没有相交。   他们只是越来越接近。   她与陈小科也是这样。   地下停车场的这一别,是她最后一次见到陈小科。 第48章 会谈     陈小科带来的平面图,是一套三层高的复式小楼。现在农村经济发展好,几乎家家都有这样的小楼。   夜深人静,她打电话问他:“你这朋友应该挺有钱的吧。”   “嗯?”   她笑着说:“是不是那个小胖子?”   陈小科:“徐达凯?”   李然:“对。是不是他?”   “你就姑且当是吧。”   “那个胖子我有印象,人挺有意思的,当年在我面前说了你好多好话。”   他低声笑了下,她说:“傻子似的,你笑什么?”   砰砰。   李然回头,李母在敲门,一脸严肃说:“打什么电话,早点睡。”   李然惊觉现在确实不是打电话的时候,她挂电话,打开电脑和图纸,开始工作。   这是陈小科交代的事,她姑且当接了把私活,职能利用晚上时间,挤出点时间赶工。   每夜都忙到两三点。   每晚他都会发来信息慰问,早点睡,晚安,慢慢做,不着急。   她一条都没回。他问她为什么不回复,她只说她睡着了。   陈小科没说什么,只是每夜问候照旧。   一次李母起夜,看到她屋里的灯还亮着,走进来,发现李然一手拿着铅笔,趴在图纸上睡着了。   李母无奈地拍醒女儿:“去床上睡吧。”   李然朦胧转醒:“妈。”   “你这工作,也太忙了。”   李母不知道这是与陈小科有关的私活,只当是李然普通工作。   李然一边收拾纸张一边说:“这算什么。”她觉得母亲太大惊小怪,“以前在广州,有单子就必须接,不接业绩就上不去,上不去就没加薪。一天24小时,恨不得当42小时过,做梦都在画图。”   李母说:“所以你一个人在外面呆那么久是图啥?”   “这跟在哪没关系,这个行业就这样。”   李然收拾好桌子,又打了个哈欠,偷偷瞥了眼母亲,母亲眼里是毫不掩饰的疼惜。她觉得今晚气氛不错,提出和母亲一起睡。   母女两很多年都没有同塌而眠。天气渐渐热了,李然坚持不开空调。      08年之后,在帐篷里蒸了一个暑假之后,李然就不再怕热了。      李母一边摇扇一边闭着眼问:“你回来多久了?”      “两周了。”      “陈小科呢?”      “……在家里。”      李母叹了声气。      “把你叫回来,就是想让你冷静一下。我最害怕你识人不清……怕你受到伤害,”李母缓缓道,“我不希望你……”      本来想劝母亲,结果她反而被劝了。      李然试探说:“妈,要不你见一见他吧。”      李母摇头,不屑:“没必要。”      李然正想说什么,李母拉了台灯:“睡觉。”      她看了眼母亲,赌气般背对她睡去。      ·········      翌日李然早起,在家里翻找户口本。这一周的工作都没有任何进展,她生出这样的釜底抽薪的法子。      直接和陈小科扯证就好了。      生米煮成熟饭罢。   她是成年人,是独立的个体,没必要受母亲管制。      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户口本早已不在原来的地方。   李然几乎将母亲卧室翻了个底朝天,甚至客厅厨房都找了,一无所获。   她丧气地还原屋内陈设,趁母亲还没醒,出门上班。      事实上李母早就醒了,户口本就在她枕下。      李然走后,她也也很快起床,看看时间,早上8点,陈小科9点上班,除去路程,她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和他谈话。      李母提前一天和陈小科约好时间。陈小科接到她电话时也没惊讶,得知她要跟他单独谈谈,更是了然她这次见面的目的。   陈小科提前出现在地铁站的A出口。现在是上班时间,路上行人匆匆,谁都没有多看他一眼。他藏在厕所里抽了一只烟,想李然她妈会对他说什么。   她贬损他的话,有太多可以做文章的。学历,工作,房产,配不上。   这些既定事实,应对法子他已经在心里打了无数遍草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再加上他为生活付出的努力,虽不至于完全说服,但至少能让她老人家松口。   陈小科是这么以为的。   抽完烟,陈小科出来,正好看到李母。   李母拎着包,面目表情,向他走来。   陈小科扯扯嘴角,笑笑:“阿姨好。”   李母并未应声,只说:”不耽误你上班,我们长话短说——你和李然不合适,我不同意。”   这个开场白与陈小科所料想的大致一致。他心中微喜,就要开始自己的长篇竞选演讲。   李母抬手制止:“打住。”   陈小科一愣。   “我不是嫌你穷。”说到这,李母有些哽咽,她提着一口气,迅速说,“孩子,你为什么接近然然,我知道。你妈妈的事,我也知道。所以,你看,你有什么脸面出现在我面前?我凭什么让我女儿嫁给你?!”   陈小科如坠冰窟。他脑海里打过千百次草稿,万万没想到李母找的借口,竟然是九年前的旧事。   那件旧事,李母竟然知道。   “然然她什么都不知道。她爸的错也不关她的事。我请你,放过她。”   ···········   地铁里密不透风的人墙,挡住陈小科的视线,他抓着扶手,仿佛抓的是自己半条命。   他好像听到有人在喊他,他东张西望,没找到那个人。   一个小姑娘头发卡了蝴蝶结,鲜红色。他拍拍姑娘肩膀:“你头上流血了。”   姑娘愣了下:“神经病。”   地铁到站,姑娘转身下车。   陈小科坐过站了,他不急下车,从车厢最拥挤的时候坐到人最少的时候。人墙没了,那个喊他的声音也没了。他茫然四顾,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她说你怎么这么舍得糟蹋自己,自己的骨头怎么一点都不心疼。   他当然怕疼,但是不逼一逼她,她又怎么会走到自己面前来。   那条肋骨断得多有价值,差点送他一个老婆。   他默念:“老婆……”   “嗤……哈哈……”他哈哈大笑起来,车厢里的人怪异地看着他。   他毫不在意,放肆大笑,哪怕中了大奖他都不会笑得这么洪亮。   地铁开到郊区,忽蹭得窜到地面,终点站就在前面,这条路虽然漫长,但这样迅速地便走到尽头。车窗外由黑变明,早上的霞光照进来,刚好打在他脸上,显得十分朝气。   就这样吧。他想。   就这样。   ··········   这一晚,没有陈小科的例行问候。李然憋着不问,等到十二点,她才发短信:“你睡了没?”   没有回复。大概已经睡了。   第二天,李然接到陌生电话,对方自称是家装公司人事,说陈小科已经两天没去上班了。   李然预感不妙,后知后觉,才发现联系不到陈小科了。   陈小科电话关机,对方才会联系她这个紧急联系人。   李然给吴丹晨说了声请假,匆忙往家赶。进了门,屋内没什么异样,她喊他的名字,猜测他也许生病了,正躺在卧室的床上。   可卧室里什么都没有。   李然发现自己的银行.卡不见了。   书桌上,摆着厚厚的一摞书,有的已经被翻卷边。除此之外,还多了把钥匙。   看到这把钥匙,她明白,陈小科一声不响,搬走了。   衣柜里,他的衣服都还在;他的生活用品都在,除了她的银行.卡。   ········   那时候,李然的心情很平静。   连她自己都奇怪,被骗了个干干净净,心都交出去了,钱也没了,自己还能冷静自持。   霎时间,好像身边所有人都在嘲笑她。母亲冷笑说:“你看吧,我就说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吴丹晨嘲笑说:“看吧,嫁给爱情。”   甚至陈铭都冒出来:“李然,这就是你选的男人。”   陈铭确实找上门来了,李然没空搭理。   她跑去陈小科以前呆过的地方。他们重遇的那个小区,值班的保安早已忘了这么一号人。   李母怒不可遏:“报警!”   李然:“不行!”   李母:“不报也行,你不许再找他。”   李然不可能这么轻易妥协,只是将寻找放到暗处。这一系列的瞎折腾耽误了工作,嘉禾那边给的截稿日期快到了,李然为赶工在工作室睡了两天。   第三日总算完成作品。她先将电子版本发给嘉禾的负责人过目,过了会,负责人回复说:“我们找个时间见面谈谈吧。”   时间定在当日下午。一家咖啡厅内,李然见到老熟人。   庞鑫。   庞鑫笑意盈盈,与她打招呼。李然僵硬地点头。   嘉禾负责人在后面招手示意,李然没再看庞鑫,紧步小跑过去。   负责人就一些细节问题提出自己的意见,两个人讨论了近两个小时。李然将这些意见记下,看天色已晚,欲起身告辞。   庞鑫没有走,他在等李然。   等李然站起来,庞鑫走来:“好久没见,我请你吃饭?”   “不……”   嘉禾负责人眼睛一亮:“庞总?”   庞鑫说:“现在是下班时间,你去忙自己的事吧。”   负责人点头哈腰,寒暄一阵后便离开,留下他们二人。   庞鑫说:“喝了一下午咖啡,你肯定饿了。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吃点东西,我送你回去。”   李然实在太困,在庞鑫车上睡着两次,第三次车一颠簸,她又醒了。   庞鑫含蓄地笑:“看来你昨晚加班了。”   “嗯。”   “做梦了?”   “嗯?”   庞鑫说:“刚刚你在喊一个人名,三个字。”   李然:“……”   庞鑫说:“可惜我名字只有两个字。”   环境优雅的西餐厅,钢琴手弹奏舒缓的曲子,空气弥漫若有若无的自然花香。李然听着钢琴声,睡意更浓,强打起精神应付庞鑫。   点完餐,等服务员走了,庞鑫说:“我偷偷看了你的设计,你果然没令我失望。”   李然说:“我的那些设计,难登大雅之堂。”   庞鑫笑道:“都是老同学了,你还跟我谦虚。”   李然定定看着他,他与她直视,三秒后,挪开眼,看向窗外。   “李然,”他说,“前两天,我见过陈小科了。”   听到那个名字,李然眼睛一亮:“他在哪!”   “陈小科说,他再干一件事就离开成都。”   “什么事?”   “他没说。不过我估计,肯定跟你有关。”   李然思忖,到底是什么事。   “李然,过年的时候,我也遇到陈小科了。那天本来想去参加老同学婚礼,走到门口又改变主意,我就去了小茶馆喝茶。看到陈小科,我嫉妒他。”庞鑫平静地说,“李然你知道吗,我嫉妒他。”   嫉妒什么?你有什么好嫉妒他的。   一个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的人,有什么值得你这个事业有成的人嫉妒。   “高中时,你喜欢站在走廊,朝操场望——李然,不知道你自己发现没有,我知道,你在看陈小科。”   遥远的回忆,泛滥着尘埃味,有飘扬的杨絮,有沙沙的银杏,有一个干净清瘦的少年,平凡又绮丽。   “我嫉妒地快疯了。即使我们在一起三年,我都没办法抹去陈小科的影子。我不是你喜欢的第一个男人,一想到这点,我就非常不舒服。”   “过年时,再见陈小科,我想,我干脆成全你们两好了。我对他说了我跟你的事,他果然揍我了。呵呵,李然,你们真是命中注定的……”庞鑫在心里补了两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怨偶。 这是他下意识想到的两个字。 第49章 回归 嘉禾的工作完成后,李然闲下来了。   吴丹晨知她家中变故,放她假,让她出去走走,休息几天。   但李然不晓得有哪里好去。她精神恍惚,在家睡了两天。   李母联系不到她,来了一次,李然没开门。李母打来一串电话,李然都没接。   最后李母叫来开锁公司开了门,闯进卧室,看到李然好端端的躺床上。   她摸李然的两只手腕,摸她额头测体温,轻拍她脸颊问她有没有吃什么乱七八糟的药。   李然摇头。   这几天,李母老了好几岁,她为李然的事焦头烂额,但后者完全没领情。   “你真吓死我了。”这话带了哭腔,“然然,答应妈,别寻短见好吗?”   李然饿了两天,全身没劲,徐徐看向母亲:“妈,他还在成都,你觉得他会去哪?”   李母愣住,又恼又气:“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开窍。”   李然怔怔道:“你走吧,我不会寻死的。”生命那么短暂,她才不会去死。   李母说:“妈不走,妈就陪着你。你爸走得早,我只有你了。你做事之前,一定要想着妈妈。千万别做傻事。”   李然“嗯”了声,有气无力:“我不会的。”   “你这孩子,是饿了吧?想吃什么,妈给你做。”   家里除了主食,什么都没有。之前陈小科在时,冰箱总是满的。   李母去厨房看了圈,回来说:“你想吃什么,妈去买菜,回来给你做。”   李然随口说了一些小时候喜欢吃的川菜,李母一一记下:“好好在家呆着。等我回来。”   李母离开后,李然靠着墙坐了会。这场莫名其妙的分手,这场莫名其妙的失恋,让她心如死灰。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错了?   她瞥见书桌上摊开的纸,三层高的小洋楼,还未完成的设计稿。   她下床坐到桌前,顺势拉出抽屉,想抽一根烟。   抽屉里空空如也,她才想起,她的烟抽完许久,没再买新的了。   李然瞥了眼设计稿,拿上钥匙去楼下买烟。   楼下的小卖部没有卖她平时抽的女士香烟,她看了会方方正正的小盒子,指着其中一个:“这个。”   陈小科惯抽的烟。   回到家里,满怀期待地点燃一支。尼古丁的味道飘进鼻子,还没吸她就皱起眉。   她含着滤嘴,猛吸一口,肺部受到刺激,她激烈地咳嗽起来。   随着她咳嗽,黑灰色的烟灰掉落一地。   她无声的笑了,难怪陈小科说她的烟没劲。   这支烟的后劲很大,一支燃完后,从心到肺,都神清气爽了。   果然,真正的香烟就该这样;真正的爱情是不是也该这样?   答案是肯定的。但是世上太难寻。   她去书桌前,拿出笔,继续未完成的工作。   事是事人是人。虽然他走了,但这份设计,她必须得完成。   这也算对他们过去的一个交代。   ··········   时间转眼到了6月。陈小科依旧没消息。   李然不确定他是否已经离开成都了。她未收到短信提示,他并未动她卡里的钱。   是不是说明,他依旧在成都?   这个月,陈铭来找了她几次,拒绝得多了,她都不好意思了。   和陈铭分手后的第一个饭局,李然一言不发,低头吃菜。   陈铭笨拙地表达自己的后悔以及真心。李然直截了当:“你知道的,我有喜欢的人。”   陈铭说:“我可以等,等你回心转意的那一天。”   三天后,陈铭就等到了李然的回心转意。   彼时陈铭躺在医院里。昨晚上下班的时候,被人打了,在野外躺了一夜,早上才被人发现。   还好现在入夏,如果是冬天,估计能被冻成半身不遂。   陈母在病床前扯着嗓子哭,陈铭忍痛听着她哭。   李然来了,神魂颠倒,失魂落魄。   陈母让她坐,李然说不用,她就是来看看陈铭的。   “这帮杀千刀的,我要送他们去坐牢,把牢底坐穿!”一提到这个,陈母又骂骂咧咧。   李然眉头一跳:“报过警了?”   陈母遥手一指:“都打成这样了,能不报警吗?”   李然走向陈铭,关切问道:“能说话吗?”   陈铭点头,声音微弱:“能。”   陈母见这情景,拉着老头退出去,给他们两留下空间。   李然问:“身上的骨头都还好吗?”   陈铭受宠若惊,摇头:“没什么事。”   李然无声笑了笑,不知想起了什么,眼里忽然噙了泪:“你骨头都没事,想来也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伤——要不还是别报警了吧。”   “这……”   李然嫣然一笑:“当然,你这打也不能白挨……怎么办呢,等你出院后,我陪你去爬山吧,青城峨眉,都离成都近。”   陈铭试着抬手,李然俯视这只淤青的手,没有犹豫,伸手握住。   陈铭说:“去峨眉吧,我老家离那近。我可以带你去打猴子看日出。”   时值下午,病房闷热。陈铭要求开空调,李然说病人不适合开空调,不给开。   陈铭道:“那你开会窗吧。”   李然走至窗前,向阳的病房,下午的阳光照进屋里,热浪灼人。她说:“开窗的话更热。”   外面传来咿咿呀呀的蝉鸣,断断续续,没有停歇。   “这虫叫声也好吵。”李然笑着说,“不开窗了。行吗?陈铭。”   ··········   陈铭挨了打,换来与李然的复合。   但这顿打挨得并不值。   他和李然,都知道打人者是谁。两人都选择不说。   李然的意思是,你别报警,我和你在一起。   陈铭也真的没报警。   陈铭知道,说到底,还是因为陈小科。   陈小科的学历资本不高,如果坐过牢,未来的生存环境会更艰难。   李然深谙这一点。陈小科也深谙这一点。   陈小科这招实在是高,把李然送到他面前了。从此他和李然之间,无论怎样,中间都隔着一个陈小科。   但没关系,人已经在他身边了。陈小科彻底退出,接下来,只要他把李然看好就行了。   ··········   李然昭告天下,她与陈铭的关系。   别说吴丹晨,连庞鑫都看不懂她了。   “这么快就移情了?我记得你很念旧情啊。”   “就当谈了场失败的恋爱,生活还得要过不是。”   “嗯,是的。”   “拯救失恋的痛苦,有个方法就是开启新恋情。”李然说。   这场恋爱太短了,没撑过三个月,所以她必定很快就能遗忘。   她和陈铭去爬峨眉山。她害怕那里的猴子,他把她圈在怀里,好生哄着:“孙猴子快快退散,观音菩萨在此,休得放肆。”   他们在金顶看日出,裹着厚厚的棉被,像一颗颗饱满的粽子。陈铭跟傻子似的说:“等冬天了,我带你来滑雪。你会滑雪吗?”   “不会。”   “那我教你,包教包会。”   他们与众游客一起迎来朝霞的千万丝金光,她眯着眼,举起手挡住阳光。   不知道是谁写过那么一句话:看一次日出,就是一次新生。   她看过无数次日出了,为什么还生活在过去?   ··········   陈铭感觉到了,故事快接近尾声。   时钟指向晚上11点。   他问李然:“既然没有放下陈小科,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   “人这一辈子,有几个人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你比我大,阅历比我丰富,你说是不是?”李然冷静且理智地分析,“陈小科在我的世界来了又走,我就像一件器物,他都不要我了,我凭什么要想着他?”   陈铭:“可是你的做法,告诉我你不是这么想的。”他带着怒意暴吼,“你要真这么想,一周前,陈小科一个电话,你就跑去找他了?李然!你到底怎么想的?”   李然目光始终平静,面对暴怒的陈铭,她安抚一笑:“冷静点,故事还没讲完呢。”   ·········   陈铭被打后的那天,李然收到短信。   【我们要走了,小科让我给你发张照片。嘻嘻,于是就有了这张自拍照。没有美图秀秀过哦,他还是挺帅的吧。】   发件人:郭婷。   照片里的一男一女,面对镜头,都笑得十分甜美。背景是火车站,陈小科手里还握着绿色的车票。   李然疯狂地打电话回去,那边掐断了一次又一次。   她几近崩溃,陈小科就在电话那一头啊。   她驱车赶往火车站,就着那张照片,在人来人往的售票大厅环望。   广播上播放一串串地名,北京,上海,深圳,沈阳,广州,厦门,福州……   哪一个是他要去的城市?   售票大厅里没有他。她又去了入口外,人海捞针。   来来回回的人,没有一个是他。   他会不会已经进候车室了?   她又跑回售票大厅,请求插队买票。   满嘴络腮胡子的男人不愿意,她掏出一百块钱请求换位置。   男人拿着钱高兴地排到最后去了。   李然买了最近发车的火车票,成功进站,候车厅找了个遍,都没看到陈小科。   她终于绝望,放弃。   她那张随便买的车票,终点站写着利州。   她忍着泪撕掉车票。   ··········   中午的时候,李然收到消息,陈铭被人打了,李母让她去医院看看。   “听说打他的有三个人,其中两个是中年人,另一个一直没吱声。你杨阿姨气惨了,揪着警察的衣领子要他们抓住行凶者。你杨阿姨,没其他优点,但就是爱较劲。警察一天没抓住凶手,我估计她保准跑派出所闹一回。”   李然联想到庞鑫所说的,陈小科做完最后一件事后就会离开。今天陈小科走了,会不会刻意暗示她,昨晚打陈铭的是他?   李然好像跟着陈小科的步子走,一步一步,和陈铭走到了故事的最开头。   假如陈小科没出现,李然会与陈铭结婚生子老死。   可是他出现了,又不见了。   李然的生活也回归到她最初计划的那个样子,和陈铭结婚生子老死。   没什么不一样,皆大欢喜。   但生活总有变故,这个变故就是郭婷。   李然在成都,偶遇了本该和陈小科一起离开的郭婷。   那天晚上,李然在下晚班,路过某会所的时候,看到一男子对一女子的单方面殴打。   “我养你有什么用啊,一点酒都不会喝,才几瓶啊?我告诉你,今晚那包间里的人你要是搞不定,明天你就别来了!”   女人呜呜出声,护住脑袋,连连答应。   就是这声音让李然止住脚步,看向那女人。   女人似乎感应到她目光,回头,目光对视那一刻,女人僵住了。   李然喊出她名字:“郭婷……”   郭婷大惊失色,拉着男人往会所里走。   李然也反应过来,拉着郭婷,男人见有人来碍事,推攘李然:“怎么臭婆娘,来闹事?”   郭婷挣脱开李然,成功跑进会所。   男人进去之前,专给保安打招呼:“别放这个女人进来。”   李然一直等到半夜两点,才见郭婷从里面出来。   郭婷喝了不少酒,路都走不稳,穿着高跟鞋竟然不崴脚。李然冷冷看着她,她嘿嘿一笑:“你还没走啊?”   李然说:“这么晚了,你那个男人不送你回去?”   “什么我男人?”郭婷傻笑起来,“他要是舍得养我,我哪用得着喝这些酒。”   她扶着树吐了一会,李然帮她拍背顺气。   “送我回去吧。”郭婷说,“钥匙在我包里。我家……挺远的。”   ·········   郭婷住的是单间,厨房厕所公用。李然帮她清理很久,外面的人不停催促。   最后郭婷躺上床,迷糊道:“真是舒服多了。有女人真好,陈小科还真是好福气。”   李然:“……”   “你想知道小科的事吧?所以才等我这么久的对吧?”   有的人号称千杯不醉,无论多少酒,他们的意识都很清醒。郭婷眯着眼,又在傻笑:“陈小科啊,他啊,和我认识好多年了。我数数……好像快8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一直写到现在。累啊 第50章 火车站   2008年末,郭婷独自一人来到北京。那年她16岁,听信网友谗言:“你来北京,我会对你好。”   社会有多可怕,那时她一点都不知道。   郭婷父母离婚,母亲再嫁,父亲酗酒,一喝醉就家暴。她怕极了,放学后都不敢回去。   还好同桌家里开了间网吧。同学邀请她:“你可以去网吧呆一晚,不要钱。”   于是郭婷比同龄人更早接触网络,有了Q,Q后,更是结交了五湖四海的好友。   其中一个人,开视频时对她说:“小婷,你在家过得不好,你来北京吧。我会好好疼你。”   这句话似上帝的召唤,她像虔诚的基督徒,胆大妄为且热情赴约。   没有路费怎么办?借!   借不到怎么办?偷!   她偷拿了父亲2千元钱,只带了两件衣服,就买了北上的火车票。   小姑娘第一次来首都,被那人带到郊外的小破巷。   冬天北京比南方冷,地面甚至结冰了,她走得小心翼翼,那人弯腰背起她,道:“这边的房租便宜。条件不太好,不知道你住不住得习惯。”   她说:“没关系,我都住得惯。”   那人笑了笑:“你出来,你爸不知道?”   “不知道。”   他们进了个小院落,都是破败的小平房,约有四五间房,门都紧锁着。   那人领着她到其中一间:“我住这屋的。”   他此刻还是笑盈盈的,她心情也跟着放松。谁知推门的一刹那,扑面迎来煤气味,看到灰暗的小屋里,两个男人如狼的面孔,她脚被冻住,不能再移动半分。   身后的门被缓缓关上。   “啪嗒。”   门外的树枝凭空断了。   ··········   自第一天被□□后,郭婷开始绝食。   可是那群男人有的是办法治她,不吃,好,那就打。   她年轻的皮肤原本就伤痕累累,她在家就挨惯了打。那群人渣发现后,改用烟头烫她。   棍棒和拳脚,终究比不上火的炙烤。   她很快屈服,乖乖吃饭。   她不能出屋,每天都透过院子看外面的院落,看太阳东升,又从相反的方向掉落,天空始终阴沉,空气质量相当差。   日复一日,总算看到一个少年,似乎是刚搬进来的。   人渣对少年不友好,经常对他呼来喝去。   郭婷没闲工夫管那个少年,因为人渣们给她带不同的男人回来,让她好好伺候。   这间破旧的小屋,给她上了人生第一课,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   来这的大都是附近的建筑工人,有的负责上天有的负责入地。完事的时候,如果人渣们不赶人,他们会给她讲遇到的趣事。   所谓的趣事她一点都不想了解,工人悻悻而去。后来她学乖了,会仔细听,甚至狗腿地夸两句。   工人们高兴了,开始给她留小费。面值不大,十块二十块都有。   怎么存住小费,郭婷颇花了一番心思。   她把钱折成小方块,塞进卫生巾里。人渣们都觉得卫生巾晦气,一般都不碰。   人渣们看她老实了,便允许她出屋。   反正她身份证和现金都被他们扣下,她在这人生地不熟,附近最近的派出所也有一个小时的路程。她跑了也能马上抓回来。   大冬天,郭婷打水洗内裤,水冰冷刺骨,她毫不在意,洗得认真仔细,一小块地方都没漏掉。   少年也出来了,看到她,愣了下。   郭婷没看他。他看了会,没说什么,出去了。   郭婷后来搞清楚了,那个少年,叫陈小科。   她默默念了几次,实在是很幼稚的名字。   一晚,人渣们把陈小科送到她这里了。   ··············   “哈哈哈哈,”郭婷笑得开怀,“你没看到,当时陈小科的表情,可纯情了。哈哈哈哈。”   李然:“所以……你们做了?”   “做个屁!”郭婷冷哼,“他要是跟我做了,我会看不起他。”   ···············   陈小科瞠目结舌,支支吾吾:“我以为,我以为……”   郭婷说:“你以为什么,我是张连女朋友?”   张连就是勾引她来北京的小白脸。   陈小科没说话,默认。   郭婷说:“你自己脱衣服,还是我给你脱?”   陈小科连连后退:“张连他说,你是自愿的,你喜欢各种男人……”   郭婷心里难过,面上无所谓:“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陈小科顿了顿,正色道:”你是被迫的,对吧?“   她没说话,有人从外面闯进来,赶走陈小科,并警告他:“再多嘴老子毙了你!”   同样的话,张连有给郭婷说了次。郭婷懒懒应声,说知道了。   时间一日一日地熬,还没等她攒够车费,卫生巾里的钱就被发现了。   不出意外一顿暴打,发现这个秘密的男人扯着嗓子邀功:“要不是厕所没纸擦屁股了,我们还都不能发现。”   他们决定给她惩戒。初春料峭寒意,她被锁在门外,这么冻上一夜。   她被打得连睁眼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更枉论呼救逃跑。   这晚她难得看到星星,晦暗不明,仿佛一个不注意便会被夜幕吞噬。她冻得发抖,意识渐渐模糊,要睡过去前,只听见身后屋内人渣们如雷的鼾声。   她闭眼,没过多久,被人推醒。   借着星光,她看清了,是陈小科。   陈小科说:“你走吧。”   她有气无力摇头,我走不了。   他用小刀割断绳索,并塞给她一个小布包:“拿着。”   她茫然接过。   他搀着她:“还能走吗?”   她依旧摇头。   陈小科叹口气,下定决心般,拦腰抱起她:“我送你去车站。”   此时是半夜,车站早关门了。陈小科将她安排在一家小旅社,告诉她:“等天一亮,你马上走。”   她极力张口,沙哑道:“谢谢……”   陈小科默,半晌道:“我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她点点头,泪流满面。   陈小科转身离去,毫无留恋。   郭婷在小旅社,打开那个小包,里面是一些现金,以及她的身份证。   陈小科为了帮她,竟然偷回了她的身份证!   她从没想过那个瘦弱的少年会为她做什么。可他却竭尽自己全力来帮她   ·········   彼时的郭婷还没想过,陈小科的这个举动会给他自己带来什么。   李然第一时间想到了:“烟头……”   郭婷沉默了:“我对不起他。”   李然:“你都知道了?”   “嗯,”郭婷酒意仿佛全醒,声音带着别样的低落,“我知道。因为两个月后,我又回去了……在北京呆的时间不长,但足够让我完全脱离家里的生活。老家那边对我的事津津乐道,我也不可能呆下去。所以我回去了。”   “我回去后,才知道陈小科差点被打死,惊动了派出所,才捡回一条命。”   郭婷喟叹道:“你说我们这些人,没文化果然可怕,当初我就不该走人,应该报警。如果我报警了,那群人渣早进局子了。诶,李然,你说,如果他知道他差点没命,会不会后悔救我。”   李然低头,回忆了番那年的陈小科,她所熟悉的样子,笑了笑:“不会。”   郭婷笑道:“也是啊……他根本不知道怎么拒绝别人。陈小科的事就是那姓梁的和姓姜的捅到派出所的。那两个老不死的,一直寻这借口找他要钱。偏偏小科次次都有回应。气死我了。”   李然心绪不知道飘到哪去了。   他不知道怎么拒绝别人,却拒绝了她。   无论他经历了什么,心中都有一份柔软。那份柔软曾对她打开,她还未抚慰珍藏,他就合上了。   李然问:“现在陈小科在哪?”   郭婷:“这个我不能说……不过他和那两个老不死的一起走的。”   李然:“?”   郭婷:“那两老不死的,把小科拉到南方去,说是搞大事情。”她神色鄙夷,“他们能搞出什么大事,呵。”   ···········   遇见郭婷之后,李然心情由惊涛骇浪渐渐平静。   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她随波逐流,8月底,答应了陈铭的求婚。   她在朋友圈po了求婚钻戒,朋友纷纷献上祝福。   郭婷又冒出来了:“你要结婚了!?”   李然:“对啊。”   郭婷:“你真的放下小科了?”   ……   李然:“嗯。”   郭婷:“陈小科在广州,我给你地址,现在一切都来得及。”   李然:“不用了,谢谢。”   郭婷:“……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走。我以为你会找他问明白。”   李然回复:“都过去了。”顿了顿,又补充道,“想必他也不在乎。”   这场对话非常短暂,迅速结束,但在李然心中埋下一颗种子。   你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走。   我以为你会找他问明白。   她这样恍恍度过了几天,一个中午,陈铭约好友去吃龙虾,顺道叫上李然。 这场饭局,频频谈到陈小科。她躲到厕所里。   在卫生间,她忽然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广州的号码。   短信说:“我在火车站。”   那一刻,她的血液沸腾起来,掀起惊涛骇浪;她紧张得不能呼吸,不由自主掉下眼泪。她紧紧抓着手机,把这条短信读了一次又一次。   还是确定一下吧。她想。   “你是?”   对方很快回复她:“陈小科。”   是他!   她没有半分犹豫,夺门而去。   此刻她才明白,什么遗忘放下过去都是自欺欺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快结局了。 第51章 私奔 下午时间,火车站附近的小旅店老板娘正打盹,面前忽甩来一张身份证,她吃惊,瞪大眼睛,抬头,一对衣衫不整的男女站在门口。男人一边脸肿着,有清晰的手掌印。男人狠狠拽着女人的手腕,女人狠狠瞪着他:“你给我松手!”   男人没理她,对老板娘说:“麻烦开个房。”   老板娘换上我懂的表情,麻利地办好手续,扔给他钥匙:“3楼4号。”   房间里,李然趁他开门狠狠咬了他手腕。他没哼声,就着胳膊一抡,李然被甩进屋,两个人终于分开。   她右手还在隐隐作痛,只因十分钟之前,见到他,看到他瘦削的,不见喜悲的脸,她心中的委屈如趵突泉般直冒,咬牙就给了他一耳光。   洪亮的一巴掌,引来路人围观。他微微错愕,可是什么都没说,受着了。   她身体根本不由自己控制,恨不得再多抽他几次。这次他成功握住她手腕,制止她:“别闹。”   这哄小孩子一般的语气。她更愤懑,无理取闹的是她吗?是不辞而别的那个人!   他带她来到这个小旅馆,她狠狠咬了他,可是仍旧没解气。她仰视着他脖子,他的喉结。那里有人体的大动脉,如果她咬断他脖子,他就死了。   他死了,她大概就能解气了。   她这样想着,也这样做了,站起来,放柔声音:“你蹲下来点。”   他自进屋目光就不曾离开她,听到这句话,他不由自主猫腰,轻轻揽住她:“还想咬我?咬吧。”   她本蓄着力,土崩瓦解。但她不能这么快服软,她推开他:“陈小科,你欠我一个解释。”   他答非所问,依旧想过来抱她:“我就抱一会。”   她后退几步,冷冷道:“你回来干什么?”   陈小科说:“回来看新娘子。”   李然愣住。   陈小科整理衣服,笑道:“既然不让我抱,新娘子我也看过了,我走了。”   “陈小科!”看到他真的想走了,她下意识叫出来,可是下一句该说什么?她完全没想好。   他回头,依旧在笑:“怎么,改变主意让我抱了?”   李然幽幽道:“你甘心吗?”   “?”   “你就这么走了,甘心吗?”李然说,“下个月,下下个月,或者明年,我就跟陈铭结婚了。你回来是几个意思?来喝我的喜酒?别狡辩了。陈小科,你还是喜欢我的,是不是?直说吧,我心里也有你。”   他神色由玩味变成严肃,显然不认同,最后有几分癫狂。   “你要走,我不拦你,但你还欠我解释。”   他嘴角嘲讽:“解释就那么重要?”   李然郑重点头。   陈小科一连吸了两只烟。李然发现他换口味了。这烟味不如以前的烈了。   陈小科按灭烟头,说:“解释我给你。你知道了这些,正好回去做你的新娘。”   李然松了口气,笑着说:“好。”   陈小科说:“你收拾一下自己,我在外面等你。”   李然对着镜子整理头发,她的妆花掉了,用自来水和着香皂洗干净。她对着镜子释放出胜利的微笑。今天一过,她和陈小科就尘归尘路归路,各不相干了。   陈小科带着李然出小旅馆。老板娘看着他们背影,看了看时间,才过去十几分钟啊。   她啧啧摇头,接着打盹。   ·········   陈小科与黑车师傅谈好价,替李然拉开车门,让李然上车。   李然警惕:“去哪?”   陈小科又点了支烟,笑道:“怕了?”   “……”   “怕了就回去。”   李然:“你说你要给我解释,现在你想带我去哪?”   陈小科摊手,无辜道:“我口说无凭,我怕你不信,亲自带你去,你就没有借口不信了。”   李然根本没听懂他在说什么。黑车司机开始催促:“你们两个到底上不上来嘛?”   陈小科应付道:“当然上了。”回头看向李然,“李老师,上吗?”   李然哼了声,钻进后座。陈小科紧跟着坐上来。   黑车师傅说:“我一趟一般拉四个人,你现在要我两个人跑一趟,我亏了。”   陈小科道:“师傅你不想跑我换辆车就行了。”   李然说:“多出的钱我出,师傅你快开车走吧。”   “李老师,你可只带了手机就出来了。”   “支付宝。”李然白他一眼,“乡巴佬。”   前面的师傅哈哈大笑。   陈小科也愣住了,她一直对他小心翼翼看护,这么怼他还是第一次。   李然毫不服输,依旧没好脸色。   陈小科心中闷气,又取出烟盒,目光一滞,挑出根烟来:“李老师,抽烟不?”   李然看了眼这支烟,烟身有点旧了,开始泛黄。滤嘴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破边。   她不假思索接过来,叼在嘴里:“火。”   含糊不清的话,没得到回应,她又问:“火呢!”   烟被抽出去,陈小科扔到车外了。   李然嘴里空荡荡的,气恼道:“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她极少骂脏,也极少打人。今天都统统给了陈小科,买一赠一,多划算。   陈小科脸色极臭,他捏着她脸颊:“以后不许抽烟。”   “凭什么?”   “你平时也这么乱接别人给的烟?”   “那又怎样?”   她不甘示弱,吼回去。   前面的司机时不时通过后视镜看热闹,那两个人离得这么近,他很好奇什么时候亲在一起。   偏偏天不遂人意,他们很快就分开了。   “师傅,专心开车。”李然说。   司机忙收回目光,专心凝视前方。   “李老师,我们这算不算私奔?”   私奔?   她平静的心又敲起鼓来。可是她知道不是。   陈小科说:“既然是私奔,就别让闲杂人等找到我们。”   她懂他的意思,很干脆的关了机。   陈小科摇摇头,还不够。   她把手机扔给他。   他惊讶:“这么信任我?不怕我去卖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冷哼。   ·········   外面的风景脱离市区,已经在高速路上了。李然茫然地看着外面,眼尖的她忽然看到一片坟地,在平原之上安静肃穆。   这条路她走过无数次,可为什么偏偏今天才看到。   她偷偷看陈小科,后者头正在手臂上,正靠着车门睡觉。   她想起他眼下的黑眼圈,猜想他舟车劳顿地赶回来,一定没好好睡觉。   他闭着眼,几个月没见,她竟有几分陌生感。他带着几分戾气几分缠绵几分痞气回来了。在车站前,她分明看到他眼里浓郁的哀伤。   她也闭上眼,不愿再想。   越想越乱。   ·········   下午黄昏时分,到达普安镇。   这个山涧小镇李然来过几次,但不熟悉。她问陈小科:“来这干嘛?”   陈小科打了个哈欠:“睡觉。”   李然:“???” 陈小科又打了个哈欠:“骗你的。找人。”   陈小科要找的人,住在镇边的山脚下。李然跟着他走了一路,肚子早饿了。   陈小科似笑非笑:“李老师,是先办正事还是先吃饭?”   李然:“……先吃饭。”   他们去小吃店吃了米粉,争先恐后吃完。李然心里翻了无数白眼,跟她抢什么抢?   吃饱了继续上路,总算到达目的地。   一栋三层高的小楼,由一个大锁锁着。陈小科敲了会门,没人应。   隔壁邻居出现,说:“老谢回家给他妈烧纸去了。”   陈小科没说话。   邻居:“他妈就是这两天死的。”   陈小科:“他什么时候回来?”   邻居:“不知道,也许这周,也许下周。”   ·········   暮色四起,转眼间,在哪下榻成了问题。   李然:“快去找家旅店。”   陈小科道:“找旅店干什么?你不回成都?”   李然反问:“我要的解释还没要到,回成都干什么?”   陈小科偷笑,“嗯”了声,又带她去找住的地方。   “老谢是谁?”   他回道:“我小时候的邻居。就住我家对面。”   “哦。”   陈小科继续道:“地震那年,我妈被埋,就是他帮我把我妈挖出来的。”   李然:“哦……”   气氛不对了。   他声音越来越低:“我很感激他,这么些年,哪怕不理我舅舅,我都跟他保持着联系。”   “所以你知道他住这?”   他点点头。   他话里有难言的悲哀。李然猜,肯定是想到了他妈的死。   有些话她想说出来,但终究不敢开口。   ·········   还好,不似小言剧里的狗血情节,旅店里房间有很多。   李然说:“那就开两间吧。”   陈小科:“李老师你带身份证了?”   李然:“……”   陈小科:“你没身份证还想开房?”   李然:“……”   前台小妹妹很机灵,当即给他们开了一个单人间。   陈小科说:“换成双人间。”   这个夜晚注定难眠,冰火两重天。   李然一动不动,夜里安静,他的每一次翻身每一次呼吸她都能清晰感觉到。它们化为春风,将她的浴火点燃,正徐徐燃烧。   她一面渴求他,一面又抗拒他。   她正做强烈的心里挣扎时,他不知何时翻身坐起来:“李然。”   这一声如喝了酒,大概是夜色让他醉了?   她不敢答话,闭眼装睡。   他下床走过来,她觉得自己心跳快停了。   他又喊了声:“李然?”   她还是没应答。   最后,他开了空调,拉起被子,盖住她,随后上床,将她抱在自己怀里。   李然因工作原因,睡眠时间很少,所以睡眠质量很高,睡着了就不会轻易惊醒。   这点,陈小科知道。   李然僵硬的背脊渐渐放松。他的呼吸越来越匀称,是真的睡着了。   李然动了动出汗的手,伸出凉被,覆在陈小科的手上,顺势摸到咬痕,她心中一疼。   如果她下午真的咬断他大动脉,恐怕现在她已经殉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想,还是不一起发了,码多少发多少吧。 拋开三观,这章其实挺甜的 第52章 我的   翌日,李然醒来时,陈小科已经不在床上了。她揉揉眼睛,怀疑自己昨晚做了一场梦。   陈小科从厕所出来,刚洗完澡,浑身清爽。   他看李然的眼神没什么异样,说:“李老师,去洗澡吧。”   李然抿嘴,什么也没问。   洗完澡出来,李然穿着昨天的脏衣服,问:“今天去找老谢?”   陈小科说:“我不知道他妈埋哪的,我们得等。”   等这个词很微妙。它意味着,她会与他,两个人,在这个陌生的小镇,共同度过一段未知时光。   李然看着远山,说:“那我们就在这这么干等?”   陈小科笑笑:“你不想干等,我们也可以干点其他事。”   他带她去镇上的老城墙玩。这个小镇有一堵老城墙,围着这墙就是市场。市场杂乱无序,大小路交错,初到这里的人,很容易迷路。   李然说:“来这干什么?”   陈小科说:“撸串。”   这一带的串串很有名,香飘十里。   李然找到位置,坐下:“我可没钱。”   “你尽管吃。”陈小科也坐下,桌子板凳都很矮,他弯着腰,像一座桥,也像一座山。   李然扯扯嘴角:“那我可不客气了。”   李然放了许多辣椒,陈小科基本没碰。   她假装不经意问:“这段时间,你在广州都干什么了?”   陈小科说:“当小偷,专偷东西。”   李然顿住,看着他。   “你那什么眼神?”   她回过神,摇头:“只是想起你之前答应过我的话。”   陈小科道:“哪句话?我们说过那么多话,现在你都要嫁人了,还记得那么清楚?陈铭头顶青天,心疼。”   李然手指捏在一起:“别提他。”   陈小科好笑道:“你未婚夫,为什么不能提?你这么跟我跑了,对他有愧对不对?还没进门就给他戴绿帽,怕他不要你了对不对?”   她不想再吃了,擦了嘴就起身离去。   中午时分,市场人渐渐多起来,耳边弥漫熟悉的乡音,谈论着油盐酱醋茶。她又开始生他的气,尽管他说的对。   她这样做,确实没把陈铭放在眼里。   可是此时她潜意识里想潜逃出那个世界,那个没有陈小科的世界。尽管她现在与陈小科关系紧张,可昨晚他抱着她入眠,那么小心翼翼的呵护不是假的。   他分明给了即将身为人妻的她最大尊重。   她想,在这个小镇上多呆一天是一天,逃避一天是一天。   陈小科没有追来。   李然悲哀地想,他是不是已经烦她了。   分开三个月,他是不是已经变心了。   她大概是世上最矫情的女人,也是世上最贱的女人。   ··········   李然绕着城楼走了三圈,彻底迷路了。   她知道这块地方不大,方才气昏了头,没抬头看路,所以才昏头转向。   她猜陈小科应该还在串串店,一边打听一边找去。   走到半路,她又想,凭什么让陈小科找到她?她就该躲起来,看看他着不着急。   身边有一个两层楼高的小茶馆,她径直进去去二楼,寻了个靠窗位置坐下。   服务员上来点单,她要了被茉莉花茶。   李然是没钱的,但她有底气。不过一杯茶钱,就算陈小科没来,她有的是办法脱身。   天色越来越晚,从正午到黄昏,不过刹那。   李然忘带隐形眼睛了,所以即使靠窗视野好,也看不清楼下来来往往的人是什么面孔。   她等得快睡着了,打盹之际开始想怎么回去。   还好她记得小旅馆的名字。   陈小科呢,陈小科又去哪了?   服务员叫醒她:“小姐,外面下雨了,你回去吗?”   果然下雨了,倾盆大雨再加上天色已晚,如世界末日。   她去前台结账。老板是个男人,说:“15块。”   李然去掉自己的耳钉,说:“抵在你这。回头我拿钱换回来。”   老板愣了下,拿起耳钉,纳罕道:“这是纯金的吧。”   “是的。”   “你连茶钱都没有?”   “忘带钱包和手机了。”   “嘿嘿,”老板笑起来,“你这妹妹真有意思,得,耳环拿回去,茶就当我请你的了。”   一杯茶的成本很低,老板还是请得起的。   李然收回耳钉,道了声谢,走到门口才又发愁起来。   这可怎么回去?   她沿街,顺着房檐走。雨溅起泥浆,时不时溅在她裤脚。她整个人又狼狈起来,眼睛四下寻找,想拦一辆出租车。   但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她心中发怵,只顾埋头往前走。   前面有一个人挡路,远远看过去,只能看清明灭的烟头。她脚步放缓,走到他面前。   “麻烦,让一让。”   他无声后退一步。   她说:“谢谢。”埋头往前走的时候,她的胳膊被人掐住,她一惊,“干什么?!”   “李老师,今天你干嘛去了?”陈小科悠闲地说。   ·········   陈小科全身湿透了,回到旅店,洗了半个小时澡。李然急着如厕,他在里头说:“我没换洗衣服。”   李然把床单扔给他。   他裹着床单出来,对她说:“去吧。”   李然赤.裸裸地盯着他,他提醒她:“有夫之妇,别盯着我看了。”   她没说话,逃进厕所里,坐在马桶上,寻思,要不还是跟他好好谈谈。   结果天不遂人愿,她出来的时候,陈小科已经睡着了。   他今天找了她一下午,哪怕下雨了,依旧没停止。   李然有报复达成的快感,更多的是心疼。   她奔三的人了,老大不小,竟然也玩起少女玩的游戏,极端不成熟理智。   她想吻他,但离他愈来愈近时停住。   时针停在九点半。   ·········   第三日,他们又去了趟老谢家,老谢依旧没回来。   李然感冒了,不停打喷嚏,陈小科一边数落她身体素质,一边带她去药店买药。   李然说:“熬熬就过去了。”   陈小科:“你以为是熬汤呢?”   李然:“……”   药买回来了,李然看着花花绿绿的药,抿着嘴。   陈小科:“怎么,要我喂?”   李然说:“我问你个问题,你回答一句,我吃一颗。”   “……让你吃药是为你自己。”   “你愿不愿意?”她眨着眼睛,又咳嗽两声,“问题不难。”   陈小科大概也是闲得慌了,往床上一趟,说:“问吧。”   李然数了数,6颗药。她有6个问题可以问。   她随口问道:“你有过几个女朋友?不许撒谎!”   “加上你,三个吧。”   “你觉得我是怎样的人?”   陈小科睁开一只眼,李然眼睛璨如星河。   他说:“好人。”   李然:“……更具体点好不好?”   “那算第三个问题。”   “明明这个问题你没答好。”   僵持不下,陈小科率先投降:“你长得好身材好工作好,典型的三好女士。怎么样,够具体了吧?”   李然撇撇嘴,继续问:“如果你没辍学,你大学会读什么专业?”   陈小科想了想,说:“数学吧。”笑了笑,“做数学家。”   李然点点头,问:“说一说,你在广州印象最深的事?”   他意味深长地瞥她一眼,她说:“不能瞎编。”   “那我随便讲一个,”陈小科说,“你知道的,广州除了是开放城市,其实也是翡翠从缅甸流入中国的集散地。老梁在广州,发现一个靠贩卖翡翠发家的男人,姓傅,很有钱。他通过跟踪,知道男人已经结婚有了妻儿,并且他十分疼爱他妻子,于是找到我,商量干一票。”   李然吃惊:“绑架?”   “对,绑架。那个男人看起来聪明睿智,洞察能力极高。但他妻儿就弱很多。老梁和老姜制定了周密的计划。打算干完这票,就偷渡到东南亚去,再也不回来。”   “你们打算要多少绑金?”   陈小科:“五千万。”   李然:“翡翠商人一时之间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   陈小科耸耸肩:“谁知道呢,反正我又没参与。”   李然:“你干嘛不去?多好的挣钱机会。”   陈小科没说话,剜了她一眼,幽幽道:“李老师,6个问题都问完了,你赶快吃药。”   李然:“……???”问完了?什么时候的事???   李然分两次吞下药,道:“下一次吃药的时候,又来玩好不?”   “你还上瘾了?”   李然心里说:“是对你太上瘾了。”   陈小科说:“我又没什么好的,你别对我太上心。”   李然想拍死他。像拍死苍蝇那样拍死他。   ·········   印象最深刻的事,其实是另一件。   那时他准备脱离梁世晨,离开广州,南下去菲律宾。   他接到郭婷的电话,郭婷说李然要结婚了。   那时天昏地暗,地裂山崩。三个月的风吹雨淋,都比不上这几个字来得印象深刻。   她要嫁人了,他毫无办法。   ··········   翌日,陈小科醒来,发现李然笑得诡异。   他装作没看见,该干嘛干嘛。   可是李然没放过他:“你昨晚叫我名字了。”   陈小科:“……”   “你不是叫的李老师,是我名字。”   “哦。”   “陈小科。”她靠着窗,道,“你临走之前,交给我的图纸,我已经设计完了。全是我的喜好,花了一个月时间。你什么时候要,我好交给你。”   陈小科说:“现在……我不需要了。”   “陈小科,你走后,我又去了次建川博物馆。我一个人去看了次猪坚强。这次我不仅隔着玻璃看,我还摸到了它。它的皮滑滑的,我不敢多碰。”李然说,“它都能活九年,真是奇迹。”   陈小科嗤笑。   李然咳嗽两声,道:“我都快赶上我妈了。我妈这大半年来一直在咳嗽。”   陈小科“嗯”了声,“你要听你妈话。”   李然白了他一眼。   “没妈的孩子像跟草,你看我,就我这样的。”   李然鼻子发酸,吸了口气:“陈小科,有时间,我真的觉得你像个孩子?”   “哦?”   “你手机不肯换新的,一提到过去就伤神。距离地震都9年了,你还没放下过去?你一直都生活在过去的痛苦里。为什么?”这是她很久以前就想说的话,今天终于说出口了。   他没说话,又点起烟来。   李然冲过去,抓住烟,猛吸一口,呛出了眼泪:“那天在车上,你给了我一支烟。你之前也给过我。那只烟,为什么在你烟盒里一放就放了大半年,它不是普通的烟吧,里面加了东西是吧?”   他暗灭烟头,笑道:“是。”   “陈小科,你是不是对我有恨意?”李然苍白地笑,“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我越想,这感觉就越强烈,不然,你怎么会给我抽放了大麻的烟。”   更久远的事,与他的重逢,他有意无意的接近,她都记不太清了。   唯有一件事,故事最初的地下停车场,她即将被侵犯,他如神兵天降救了她,让她快走。   如果她没回头,后面的故事都不会再有。   可她回头了。那时她不知道,这一回头,就是万劫不复。 作者有话要说: 预计还有两章,大结局。 翡翠老板就是傅琢。隔壁《翠色》的男主,感兴趣的朋友可以收藏一下。 第53章 原罪   清晨的阳光微微凉,透过厚重的窗帘,在屋内留下一条缝。李然赤脚走过去,拉开窗帘。   此刻她心里平静,可又期盼着,他告诉她,那些都是错的,她一句话都没说对。   静谧的沉默。陈小科如死般沉寂。   她有些后悔了,因为有些话一旦挑明,就再也没有回旋余地。   她等待陈小科说话,等待最后审判降临。   ·········   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陈小科终于开口。   “我妈死的时候,手里紧拽了个东西。我用力掰开,是几根油腻的男人头发。”   他忽然说了一件无关的事,让李然感到莫名其妙。   他平静地,声音毫无起伏地说:“那几根头发,我大致知道是谁的,后来机会来了,我拿到他女儿的头发,拿去医院里一检测比对——果然,证实了我的猜想。”   “……?”   “我妈的手里,为什么有我任课老师的头发。她拽得那么紧,到底是想证明什么——后来我找到白木医院里经历汶川地震抢救的医生,他告诉我,我妈头上的伤,有一部分是利器所伤,不是砖瓦砸的。我回家在家里找了许久,终于在客厅茶几一角,发现血迹。所以我推测,她在地震前就受了伤,是不是也可以说明,或许她在地震前就死了?”   李然回忆九年前的细节,发现陈小科说的事她统统不知道。   “可是杀人凶手在哪呢?李然,你知道吗?”   李然摇摇头:“你在说什么,你妈妈是地震……”   “呵,”他冷笑,嘲讽不羁,裹挟愤怒,“我就知道你不信。你们父女都是一个货色!”   她脑袋轰然巨响:“陈小科,你别血口喷人!”   “那你说,你爸的头发怎么到我妈手上去的?”   这事的真实性值得考究,只凭陈小科一面之词,李然根本不信。   陈小科又是冷笑:“好,你不信!我给你证据。”   他粗暴地拽过她,径直出门,随手招来出租车,报了个地名。   李然一直在消化他的话。陈小科这么多年念念不忘母亲,是因为他母亲死于非命?   而杀人凶手是她死去的父亲?   这信息量太大,她不能接受一丝一毫。这事事关死去父亲的名誉,她打定主意要查个清楚。   车子从公路驶上土路,从大路走到小路,最后在陈小科的指引下,在一户农舍前停下来。   陈小科已经冷静很多了,他看了李然一眼,李然不语,下车来,问:“这是哪?”   陈小科不语,自顾自去敲门,李然跟上去。   门开了,里面是一位留胡茬的大爷,见了陈小科,惊讶道:“小科,怎么这个时候来找我?”   陈小科叫了声:“谢叔。”   李然惊诧,原来他知道谢叔的老家在哪!   谢叔看了看李然:“这位是?”   陈小科:“我一朋友,她对我家发生的事很感兴趣,可是我不记得了。谢叔你还记得多少,都可以给她说说。”   “汗,”谢叔无语道,“这有什么可说的。”   陈小科说:“她啊,对重口味的事特别感兴趣,谢叔,你给她说,我出去走走。”   说完他当真转身走,谢叔在他后面喊:“小科,你别怪你妈。”   陈小科没回头,还是走了。   李然:“他说的那些事,到底指什么?”   谢叔道:“进来坐吧。”   李然进屋,家里只有谢叔一个人。谢叔给她倒了水,道:“小科他小时候,就是上初中那会,他妈和一个老师搞在一起。直到她妈死了他才知道。”   不好预感油然而生。   果然,谢叔接着讲:“那老师有妻子有孩子,小科妈做了小三。这事我一直是知道的。都是街坊邻居,那个男人经常来她家,我总会碰到一两回。考虑到小科的心情,我没在他面前提过。没想到地震后,他主动跑来问我,他妈妈是不是有男人。”   “我把我知道的告诉了他,什么你妈妈不是故意的啦,你妈妈是为了你成绩之类的。但一点作用都没有,小科受到很大打击。”   “这孩子,真让人心疼。一辈子就被这件事给毁了。”   李然咬牙道:“那个男人,是不是姓李?”   谢叔道:“好像是,听说教英语。”   李然眼前一黑,差点栽到地上。她原以为他父亲杀人就已经是天方夜谭,没想到还出轨了!   他那油嘴滑舌,小肚鸡肠的男人,竟然背着母亲偷人!   偷情的对象是陈小科妈妈!   这两个人还都死了。死无对证。   李然缓过神来,依旧摇头:“我还是不信。”   谢叔:“不信什么?”   李然笑笑:“我不信。我要去找陈小科问明白。”   ··········   荒山野岭,除了谢叔的屋子,都是土和树,去哪找陈小科。   李然记得他离开的方向,顺着那条小路而去。孤独的路像孤独的血管,她这粒细胞急切地寻找最匹配的内脏。   她大喊他的名字,没得到回应。很快就到三岔路口,她凭着直觉,选了右边那条。   深一脚浅一脚又走了3分钟,总算看到陈小科。   他躺在晒得发白的大石板上,双目无神看着天空,听到脚步声,眼睛有了焦距,再看到李然,眼里只剩下冷。   “人证给你了,你是不是还想狡辩,没有物证。”   不是的……   话还没说出口,他向她招招手:“过来。”   她不受控制走去,他拍拍身边的石板:“坐。”   她刚坐下,他整个人都欺身上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老式手机。   他的话就落在她耳边:“物证就在这里面呢。”   他手指点着键盘,方块大小的屏幕,出现一条条短信。   收信时间都是2008年4月和5月,发信人:李老师。   “今晚然然上自习,我过来。”   “现在在上课,你儿子刚刚又走神了。看你的面子上,等会我找他谈谈。”   …………   ……   最后一条短信是:“你用完我就想甩开老子了?没门,今中午我来找你!”   时间正是2008年5月12日。   李然扯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   “知道我为什么恨你吧,李然。”他喊住她耳朵,牙齿轻轻咬,似乎想啃下来。   她说:“太牵强了……”   “没错。理由是牵强了点,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恨你。”   “你明明知道,这件事两个人都有责任。”   他哼声笑了:“那我们现在偷情,我让陈铭知道。你猜他是会杀了我,还是不要你。”   似乎为了响应他的话,他的手钻到她衣襟里去,顺着滑溜的皮肤摸到内衣。她回过神挣扎反抗,可为时已晚。她被他压倒在石板上。   她喘着气,嚷道:“你是不是存心不让我结婚?”   这话问倒了他,他想了想,自嘲一笑:“你结不结婚管我屁事。这个时候只是要干你而已。”   李然思想性格极保守,在大庭广众之下做绝不可能。她使尽解数踹开他,又倾尽全身力气打他一耳光。   她跑开了。   时至今日,她才算认识真正的陈小科。   ·········   他们两一前一后地回来,谢叔也没多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眼见天色讲完,开始操劳起晚饭。   “这儿位置太偏了,晚上不好找车,反正我这房间多,你们在我这呆一晚吧。”   李然和陈小科都无所谓。   李然觉得,只要不和陈小科共处一室就没有任何问题。   整个晚饭期间,她都躲着他,如避瘟神一样躲着他。   他嘴角始终勾着弧度,谢叔看到了,说:“小科,你就该这样,多笑笑。别太阴暗了。”   李然暗自吐槽谢叔眼神不好使,他那样子哪是笑,明明是嘲讽。   李然吃完饭,早早进谢叔安排的屋,早早入眠。   见到谢叔,意味着她明天可以回成都了。   对了,当初为什么来这?   李然记忆短路,一时想不起来。   似乎是什么理由……   对了,分手的理由。陈小科不辞而别的理由。   李然闭上眼,因为他们父母偷情?她父亲疑似杀了他母亲,所以才不能在一起?   可是,她相信她父亲不会杀人。就算杨饶头砸到茶几角,致命伤一定是因为地震。   陈小科偏执地认为这两者存在因果关系,大概只是苦闷之下寻找的宣泄入口。   至于偷情……   这点她真是始料未及。   她想起自己母亲多来年都在缅怀父亲,如果让她母亲知道了,该有多伤心。   这夜,李然做了个梦。   她回到2008年,在高三教学楼外,遇到李春。   她说:“爸,你去剪剪头发吧。你头发太长了。”   李春摸着头:“剪啥啊,我头发挺好的。”   她不依,押着李春去剪头。剪完头出来,对面的玩具店刚好开门。   李春嗫嚅着:“然然,去给我买根钢笔。”   她跑去文具店,店里没有女老板,只有一个男孩子。   她叫出这个孩子的名字,孩子诧异地看着她:“姐姐,你认识我?”   她说:“认识你啊。你这么阳光可爱,我当然认识。”   他脸红了。   她看了看日历,说:“今天中午,带着你妈妈去河边逛逛吧。”   他疑惑:“嗯?”   她说:“听姐姐话,带你妈妈去河边。”   “可是河边热。”   “没关系,河边有风,很凉快。”   他迟疑着点头:“……哦。”   她笑笑,揉揉他脑袋:“你以后,长大想做什么?”   他避开她的手:“考,考大学。”   “学什么专业?”   “有什么专业?”   “可多了,语数外数理化史地生……”   他不耐烦道:“那我就学数学好了,当数学家。”   她不知为何,笑得更欢了:“果然还是小时候可爱。”   他说:“姐姐,你来到底是买什么的?”   买什么?她已经忘了。   “姐姐再问你一个问题哈,假如你以后喜欢一个女人,但那个女人和你有历史仇恨,但女人什么都不知道。你会怎么办?”   他皱起眉来:“历史仇恨?”   她举例说:“比如有杀父之仇杀母之仇之类的。”   他笑:“武侠小说看多了吧你。”   尽管他笑容干净好看,她也没看痴,催促说:“你怎么办?”   他不笑了,想了半晌,认真道:“如果我真的喜欢她,并且想跟她在一起,我会瞒着她,骗她一辈子。”   她一愣,不知为何视线模糊,泪流满面:“假如,你没瞒住,让她知道了呢?”   他毫不客气地说:“那肯定不是我没瞒好,是其他地方出了漏洞。我和她不能在一起了。”   李春在外面催促,李然总算想起该买什么,陈小科给她推荐一款钢笔。李然沾了墨水,在一张空白的纸上试笔。   笔很好用。她决定买下。   拿着笔走出店的时候,他喊住她:“姐姐,你这纸上画的是什么?”   她说:“函数图。你高中要学的。”   “哦。”他若有所思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还有一更。正在写,会晚点更 第54章 结局     屋内的女人睡熟了。   陈小科试着扭门把,发现门被屋里的女人锁了。   谢叔倒了两杯小酒,两人在院里纳凉。   “那个女人,是李老师女儿吧?”   陈小科:“是。”   谢叔:“都出落得这么大了。结婚了吗?”   陈小科:“……”   谢叔:“这话我不该问?”   陈小科:“快了,这次回成都就结。”   谢叔叹了口气:“我人老了,眼睛还是好使的,你喜欢她,干什么让她知道这些事。”   陈小科缓缓道:“谢叔,我没想到,当年的事情,还有第四个人知道……”   他,谢叔,舅舅。本以为只有这三人知道的是,还有一个人漏算在外。   李然母亲。   他也不知道,李然母亲当年远在成都,是怎么知道发生在千里之外利州的事的。   “而且,我也认清我自己了。贫贱夫妻百事哀,我过够了苦日子,不能让她跟着我吃苦。她妈好不容易把她拉扯大,我不能拖累她。”   既然不能和她在一起,干脆让她死心,去迎接全新的生活。   谢叔沉默了会,说:“你认清就好。”   老实说,陈小科没想到自己对李然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在火车站,他发给她短信,没想到她会来。   看到她来的那一刻,他喜忧参半。   怕是她动情比他还深。但可喜的是她比他先结婚。   嫉妒,有;愤懑,有;吃醋,有;不甘,有。   祝福,当然也有。   他抿了口小酒,道:“现在事情办完了。她对我也该死心了。明天,送她去车站,让她自己回成都。”   以后婚嫁丧娶,再不相干。   ···········   第二天,大天亮。   谢叔敲李然门,告诉她找到车了,赶紧收拾收拾回集镇。   李然收拾整齐,出来的时候东张西望:“陈小科呢?”   谢叔说:“他提前走了。”   他躲着她。   她说:“我知道他还在。让他出来跟我一起走吧。”   谢叔纳罕道:“你怎么知道的?”   她说:“我醒得早,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有车经过。”   谢叔:“……”   李然:“让他出来吧。”   ··········   谢叔找的是乡村面包车,破破烂烂的,是行走的噪声制造机。   车上只有李然和陈小科两个人。   陈小科先坐上去,选定最后一排的座位。   李然跟在后面,也选了最后一排。   陈小科微微诧异:“前面两排都空着。”   李然没理他,跟谢叔道谢。   行走的噪声制造机开始工作,乡村土路多石头,车开起来颠簸不平,李然时不时被抖起来,下意识抓住陈小科的手。   陈小科如触电般:“你干什么?”   她低着头:“陈小科,我们应该静下来,心平气和谈谈。”   这么执着的女人,陈小科也是第一次见。   他应付她:“等到普安镇上再谈。”   睡了一觉的李然,不知压迫到了哪根神经,某处的感情春风吹又生。   到了镇上,他们重新回了小旅店。   这个地方很安静,适合谈事情。   陈小科叼着烟:“说吧,谈什么?”   李然说:“昨晚,我梦见你小时候。我告诉你,在地震时间带着妈妈出门,别呆在家。你照做了。你妈妈都活下来了。你找到我,对我表白了。”   “陈小科,我也幻想过,如果不是地震,我们没在河边遇到,以后的日子我们是不是就全没交集。梦告诉我,我们会遇到的,只是换了时间地点,我们都还是我们。”   “我说你一直活在过去,看来是真的。上一代的事就让它过去好不好?电视里无数苦命鸳鸯,放下过去的仇恨,不都过得好好的吗?我们也能过得很好。”   她声泪俱下,他脸色由震惊变为疼惜,又变成不可思议:“李然,没想到,你这么‘大度’,你怎么这么贱?”   她摇头,道:“这不是贱,我只是在帮你找法子,让你过得开心舒适点。”   若是吴丹晨在场,也会指着鼻子骂她贱。   可是她全然不在乎了。   “我爸对你妈做的事,就当我欠你的。”她指着房间里的茶几,说,“是这个吗?”   他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跪下,用额头在角上狠狠磕了一下。   一声闷声,他失去理智。   他抱起跪着的她,扔在床上。   她额头流血,缓缓渗出。   他拿枕巾捂住伤口,低吼道:你干什么?!”   “这是我欠你的。”   他语塞,啼笑皆非。她到底欠他什么了?明明什么都没有。   他也决绝了。她身体如一团火,无时无刻不在吸引他靠近。他如飞蛾扑火,甘之如醴。   一个绝妙的主意油然而生,他顾不得这主意的后果,一成型便俯下身,在她耳边呢喃:“你欠我的,你以为这就还清了?”   李然说:“还要怎样还?”   她额头有血液慢慢渗出。可是他们俩都没有去管。他将她按在床上:“李老师可是跟我妈偷情呢,你说还要怎么还?”   她薄薄的衣服料子,可以看到内衣的颜色,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撩拔气味。他瘦骨嶙峋的手从料子底下钻进去,泄愤似的揉搓她的每一寸肌肉,似乎要折断她的血骨。   他想起他求她在安置所最后留一夜,她答应留下,他知道是因为怜悯。她失眠他也知道,后来他忍不住坐起来,在黑暗里打量她,明明什么都看不到,他却觉得那样不舍。   关于她的记忆,他一直抹除不掉。每当失意时,他会回忆她的每句话。八年日日夜夜里,那些对话他记得比谁都清楚。   她被他弄痛,紧咬着唇不发出声音,他捏着她下巴,强迫她张嘴:“叫啊,咬自己多疼啊,”他将自己手指伸进她嘴里,“没有前戏,会有点疼。”   确实很疼,她用下全身力气去咬他,他手指破了,余下满嘴铁锈味。   “陈小科,陈小科。”她叫他。   他没理:“李然,我这是在强.奸你,你懂吗?所以别没脸没皮地跟着我了。”   她抓住他肩膀,留下自己的指甲印:“我是自愿的,陈小科,我爱你。”   她的迎合让他止住动作,他不动了,她的疼痛减轻了很多,但还是轻轻喘着气,双眼饱含坚定,没力气说话,用眼神问他,你怎么不动了?   他用被她咬破的手轻抚她的脸,每游走一寸皮肤便留下一道血印,他忽然的温柔让她失了神,他随后吻了下来,她热情迎合,他尝到了自己鲜血的滋味。   一吻结束,他说:“李然。这是最后一次。”   这是最后一次看她在他身下承欢。   最后一次出现在她面前。   李然醒来,发现自己在破旧的小屋里。   她发现陈小科还是拋弃了自己。   最后一场性.爱,最刻骨铭心的回忆。   ···········   故事总算讲完了。   李然一脸轻松:“这就是我和他的故事。”   陈铭脸色铁青,双手握成拳:“所以,你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李然仰着头,看着他,余光瞥向她忙碌两个小时,收拾出来的行李箱。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婚约,取消吧。”   陈铭:“不可能!”   “是我对不起你。”李然说,“我这样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配不上你。你值得更好的,对你全心全意的女人。”   他指着她鼻子:“你离开我,想回去找陈小科?!他要坐牢的!你还等他一辈子?”   李然道:“他不会坐牢的。要不了几天,他就会被放出来。”   陈铭:“……”   “我对警察讲了实话。我自愿跟陈小科走的,所谓的强.奸,也是我自愿的。”她嘴角泛着苦笑,“陈铭,守着我这样的女人,对你来说是侮辱也是折磨。不如放开彼此吧,还是那句话,是我对不起你,全是我的错,你值得更好的女人。”   “你妈那关,你过得了?”陈铭仍不死心。   李然止住笑意,道:“今天下午我才去看过她。她这次同意我,陈铭。”   她被绑架,成功解救回来之后,与李母长谈。   李母得知她已经知晓陈小科的秘密,索性也告诉她另一个秘密。   李春与杨饶发生争执,李春失手推到杨饶,后者后脑勺撞到茶几角,昏了过去。    其实杨饶并没死,她醒来后,出门求救,下楼后靠墙喘气,忽然地震,被墙掩埋了。   李春却以为撞死人了,吓得魂不附体。欲夺门而逃,跑到楼下才想起,去找医生求救。   哪里有医生,他第一反应是医院。   所以他是医院门口死的。   至于为什么被电线杆砸死。李母眼睛含着泪,哽咽道:“因为他当时在跟我道歉认错啊。”   李春以为自己过失杀人,在去医院的路上,打电话给老婆,哭鼻子诚心认错,李母孟之华与他二十年夫妻,听到这个消息如天雷轰顶。   她本不愿原谅,谁知李春因专心讲电话,没看到倒下的电线杆。   李春死了,手机也遗失了。   李母因李春的死,也背负了愧疚。   这么多年,没有再嫁,一心缅怀。   李然第一次知道这些内幕,她几乎崩溃:“这些,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然然,这些事,我们大人知道就行了,跟你没关系。”   “可是陈小科一直都知道,”她喃喃,“他承担了那么多,属于我的这份,他都帮我扛着了。”   李母但哭不语。   李然说:“妈,我不会嫁给陈铭,我要跟他在一起。”   李母含泪甩她一耳光:“你怎么还这么不懂事?!”   李母很少打她,这一打,让李然懵了。   “妈……”   “你跟他结婚了,让我怎么办?他妈破坏我的婚姻,你要嫁给他,你把我置于何地?!”   李然眼睛一亮,又很快暗淡。   “妈……”   李母一气便又开始咳嗽,直到手帕里呕出血,她颤抖着捏着手帕,含恨道:“我这辈子都是造的什么孽啊。”   李然心中的火渐渐灭了。被母亲的泪浇灭的,被母亲的血浇灭的。   她紧紧抱着母亲,伏在她膝下,失声痛哭。   这一下午,让她看清楚了陈小科想让她认清的事实。   她再没有别的方法了。   她如同孩童般越哭越厉害,就像小时候,努力向母亲讨要糖果。母亲心再硬,只要她哭得久了,都会给她糖果吃。   这是她哭得最厉害的一次,李母一直抚摸她头发,最后从沙发缝里,拿出一个袋子给她。   糖果?   不是。   是两把钥匙。   李母说:“前段时间寄来的,让我转交给你。”   李然:“谁寄的?”   李母说:“还能是谁?”   李然问:“这是哪的钥匙?”   李母:“这我哪知道?”   她抹了把眼泪,把钥匙揣进兜里。   这不仅是母亲给的糖果,也是陈小科给的糖果。   ··········   陈铭没再阻拦她,替她开门。   李然拖着两个箱子,行走吃力,陈铭欲帮忙,她拒绝了。   以后她会一个人生活很长时间,该适应的必须适应。   陈铭在门口,目送她进电梯。   第一次见到这女人他就着迷,兜兜转转一大圈,她还是不属于他。   她是对爱忠贞的女人,一会儿输给现实,一会儿又忠于本心。   陈铭想,陈小科差点真的毁了她。未来的路,她必定如战士一般昂首阔步,不再犹豫彷徨。   他摘掉订婚戒指。   与此同时,李然也摘掉戒指。   她对着昏沉的光打量自己的手指,如此干净。   如此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 结局在此。 明天补个小尾声。再补个完结感言。 第55章 尾声    李然搬离这里一个月,重新回来,屋里竟然焕然一新,没有一点灰尘。好像是谁回来清扫过。   她掏出包里的两把钥匙,大小形状都不一样,此时她才认出,其中一把是这个家的钥匙。   陈小科明明把钥匙还她了,何时又来一把钥匙?   可能是他私下配的。   他配钥匙又干什么呢?   她像小孩子那样自问自答,最后又觉得,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   那么,另一把银光闪闪的钥匙,又是哪家大门的钥匙呢。   李然旷工一周,重新回到工作岗位,吴丹晨大致知道她出的事,没有多问,笑骂她傻。   周嘉琪与孙雨许久没见,也甚是想念她。   中午吃饭时,孙雨笑嘻嘻道:“你一周没来,我还以为你去结婚了。”   吴丹晨朝孙雨使眼色,孙雨没看见。   李然镇定自若,道:“我不结了。”   孙雨:“啊?”   李然说:“我还年轻呢,没这么早结婚。”   周嘉琪先反应过来:“对啊,老师还很年轻。”   李然笑了笑,笑容只在嘴角,未到心上。   李然工作状态很差,吴丹晨看在眼里,还是放她假。   “一周时间,好好休整。”   其实李然不需要假期。工作能让她盲目且麻木,一脱离工作,她更不知道怎么办。   此时庞鑫找上门来,给她发了一张图片。   土地产权转让合同。   她知道剩下那把钥匙是哪里的了。   ··········   白木镇的汽车站重新翻修,售票大厅的顶棚是天蓝色,地板是大理石,售票窗口由一个变为四个,候车厅也扩建了。   过年回来时,她没有来汽车站。此时才知道,这里变化这么大。   李然在镇上住了间宾馆修整,下午时候去爬山,找到李春坟头。   关于李春的记忆,很多都模糊了。她想来想去,想责骂他,都是他造的孽,她和母亲才会受这份罪。   可是他死了,无论她怎么骂,他都不会醒过来。   李然经过多方打听,找到公墓地址。   当年陈小科无力安葬母亲,所以杨饶由政府出面火化后,埋在公墓园。   杨饶的墓碑朴实无华,连照片都没有,简单的宋体文字,没有过多的修饰。   坟头长着几株杂草,并不凌乱,反而显出生机。   李然立在这座清冷的小坟前,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话。   这样一个近乎陌生的女人,是妈妈心中的一根刺。   她呆呆站立很久,心里道:“我没有带花,也没有带酒。只是来看看你。我想谢谢你,谢谢你生下陈小科,谢谢你……”   重新回到镇子上,已经暮色将近了。   她沿着小河一直走,直到和陈小科初遇的地方。   那里与她曾经的家很近了。   遥遥一望,就能看见那个位置,修起了三层高的小楼。   她急急跑过去,邻里看到她,万分惊讶:“李然,你回来啦?”   李然应付着笑笑,手里捏着那把银钥匙,试探着□□去,轻轻一扭,门果然开了。   刚竣工的毛坯房,没安窗户,风从洞口吹进来,微微凉意。   她在里面走了一转。一样,是一样的。   户型构造,与陈小科教给她的那套一模一样。   他说:“你按着你喜欢的风格来就是了。”     他说:“设计的事一定要放在心上。虽说是帮别人忙,但也不能太马虎。房子的主人说,一定要有家的感觉。”   因是他的交待,她花了一个月,完成了这套设计,没想到他哄着她,这竟是为自己设计的。   这片四四方方的土地,有她曾经的回忆。   他用自己的方式,把回忆还给她了。   她靠着墙,再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陈小科,明明还是那么单纯,谁会花几十万,送给一个不可能再有交集的女人。   这夜,李然又作了个梦。   梦里是阴天,好像是高三,复课这么久来,绝佳的好天气。   简陋的教室里静悄悄的。清凉的风拂过,将塑料布掀起又放下,书页刷刷翻动,几张卷子轻轻掉到地上,发出轻微响声。   她猜到这个时间发生过什么事了,看向门口。   门口没人。   她站起来跑出去,各个帐篷中留下的宽阔甬道,不见一个人影。   安静得只有塑料布的摩擦声。   她在帐篷间小跑着,寻找张望。   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   她丧气地转身,愣住。   他一直在她身后吗?   陈小科头发长长了,嘴边冒着浅浅的青涩胡茬。他穿着夏季的校服,白色T恤,橙黄色的衣领。校服宽松,风吹过来的时候,可以映出他的腰线。   她走向他,问:“你不是跑了吗?”   陈小科双手自然垂在两边,有一缕头发扎到眼睛里,他甩甩头,模样像极了小狗。   她声音有了哭腔:“你摇头是几个意思?”   他伸出手掌,摊开,手心里,赫然躺着一把银色钥匙。   ···········   黎明之前,城东。   汽车飞驰过,带起扬尘漫天。李然在这儿,等了一个小时了。   天边泛着鱼肚白,她终于等到要等的人。   他在局子里带了几天,因作案证据不足,被无罪释放。出来后,就暂住在这。呆了两三天,打算今天走。   这些都是在她威逼利诱之下,郭婷告诉她的。   他看到他,不出意外地惊讶且动容。   他说:“你怎么找到这的?”   李然说:“我在你身上,装了定位系统。你在哪我都知道。”   他却没心情跟她开玩笑:“郭婷告诉你的吧?”   她也笑不出来了。   其实我在你身上,确实装了东西啊。   我的心装在你那了啊,你不是一直好好收着的吗。   李然道:“我送你去车站吧。”   他说:“不用了。我坐公交去。”   早上第一班公交,没几个人。陈小科上车之后,她也随后跟上。   他看了看她,没说话,任她跟着。   他们两坐在车尾,她坐在外,他坐在内。   李然抱着胳膊,道:“前天我妈去医院检查,身体出了一点毛病。这两天我都在医院照顾她,今天我才抽空出来——”她轻轻说,“来送送你。”   陈小科“嗯”了声,说:“我做了这些事,她不怪我?”   “不怪。她知道你不会把我怎么样。”   “哦。”他注意到她手指空了,眼珠动了动,随即又恢复平静。   可是紧握的拳头暴露他此时的心情。他闭眼假眠。   她静静守在一边,不再说话打扰他。假装没看见,他悄悄偷看她。   直到到了车站,她才知道他没有买票。   自动售票机前排了一会队,到他了,她在一旁看着。   他浑身不在,随意点了个地方。   “深圳啊,深圳好。我有一个徒弟现在在深圳,混得挺好的。你可以先去投靠他……”   声音越来越小:“出门靠朋友嘛……”   他本想改地方,听她这一说,又觉得算了。深圳就深圳吧,到哪都一样。   火车票很快就打印出来,他抽出车票欲离开,胳膊忽被人抓住。   “你先等等……”   李然不知何时找出身份证,用最快的速度,买了一张车票。   同一车次,目的地都深圳。   她取了票,冲他粲然笑道:“走吧。”   他站在那没动,只是盯着她。   “世界那么大,我们一起去看看嘛。”   他表情松懈了点,不再那么严肃了。狠狠按住她的脑袋,似乎下一秒就会吻上来。   她一路跟着他过安检,进候车大厅。   她的手濡湿,目光没有一刻离开他。   他被看得不自在,脸微红,眼睛不知道该放到何处。   她嗤的笑出来:“陈小科,除了15岁那次,我还没见你哭过。”   “好端端的,我哭什么。”   “好不公平啊,我为了我们的事,哭过无数次了。”   他沉默,低头看她。她乖乖地坐在椅子上,恬静地笑。   他说:“你真的要跟我走。”   她又笑了,掏出车票:“你看,我票都买好了。”   他眉头皱了皱:“跟我去流浪?”   她想了想,说:“还是算了,我怕晒黑。女人一黑,颜值就减十分。”   “那你买车票干什么?”   “送你啊。”她说,“既然送你,当然要把你送到火车上。”   “……”他还是第一次碰见有人这么送人的。   “以前的火车月台都是可以送人的,结果现在必须买票进了。”她小心翼翼收好车票,“这张票,我要留一辈子。”   广播循环播放,K***列车进站,请旅客依次排队检票。   等待的时间那么短,几句对话就没了。   他最先站起来,主动拉她手:“走吧。”   她教出自己手,跟在他后面,排在队伍里,慢慢向月台挪动。   检过票后,行人脚步匆匆,就他两不慌不忙。   她胆子大起来,攀上他胳膊,叫他:“陈小科。”   “嗯?”他声音低沉,从喉咙里发出来的。   “经常回来看看……”   “……嗯。”   “我……”   几步路,就走到月台了。   橘色的火车,停在铁轨上,整装待发。   陈小科找到自己的车厢,停在门口,转头看她:“你什么……”   她喉咙再次被堵塞了,胳膊抱得又紧了些:“我,我会等……”   话还没说完,他低头狠狠吻下。四周的行人见此纷纷侧目,乘务员都吃了一惊。   她依旧热情回应,松开他胳膊,改搂他背。   唇齿厮磨间,她尝到了眼泪的咸苦。她微微睁眼,他已经放开她。   她紧紧抱着他:“就一会,就一会。”   他亦紧紧回抱,好像不愿再放开。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乘务员开始催促他们:“先生小姐,车要开了。”   李然轻轻推他。   他没应,只说:“现在……你要不要上车……”   李然的心狂跳着,车票就在她包里,她完全可以抛下一切和他走。   混沌的思维打开一丝理智,她摇摇头,说:“快走吧。”   他放开她,没再留恋,上车了。   乘务员问李然:“小姐,你不上车?”   李然摸摸脸颊,原来她没流泪。   那吻间的一抹咸涩,是谁的眼泪?   她摇头,回应乘务员:“我不上去。”   乘务员点点头,上车关掉车门。   李然在这节车厢外面走,望不到陈小科。   直到一声汽鸣,拉出悠长的声线,火车渐渐行动,一节一节,远离她的视线。   方才还热闹非凡的月台,转眼只剩她一个人。   方才还是两个人,转眼只剩她一个人。   她蹲在月台上,捂住脸,嚎啕大哭。   陈小科躲在吸烟室里,手心里捏着一张硬壳纸。   硬壳纸泛着微微黄,好像被保存了很多年。   这是她与他牵手时塞给他的。   他打开这个纸壳。   “陈小科,你都骗了我了,为什么不骗久点……为什么不骗我一辈子……”   明明是工工整整的几个字,他偏偏好像看到她哭诉的脸,就像在月台之上,所有人都上了火车,只留下她一个。   以后也只有她一个人了。 ——全文完【才怪】 作者有话要说:  纸上被溅了几点水珠,明明没有下雨。 他再忍不住,压抑地哭。母亲死后他就没再哭过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收起纸,恍然发现,纸壳的另一面也写了字。 “无论你去哪,我等待能与你重新在一起的那一天。” ————正式完 完结撒花。第四个故事完结。 老实说,写这本的意义,大概是证明我是个坑品很好,心理强大的作者。数据这么冷,我都没有坑掉!虽然中途因为诸多事情断了两次更。 没完结之前,对这篇文有好多话说,真的写完了,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写文伊始,一直想写个渣男贱女的故事。怀着这个心情,有了这篇文的大纲。 这篇文取材自真实事件,故事里的某些人物是有原型的。两个主角完全是虚构。 写故事的时候,我想,如果是我,一定不会选陈小科,因为我世俗。哪怕有他有惊心动魄的过去,哪怕他身世凄凉。我都不会选他。 所以我给他安排了理性又感性的女主。又给他们二人一段狗血的身世。结局,姑且算开放式吧。未来的路还很长,他们总能等到在一起的那一天。 感谢陪我度过连载期的读者。 如果有缘的话,下篇文《撩星》见。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